昏暗的船艙內，不斷傳出壓抑的痛苦喘息聲。
    這聲音初時還帶著些人的味道，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變得如同野獸般粗重，又很快變成如狼低聲嗚咽般的痛苦聲響。
    已經落錨的桃花源早已不複航行時的顛簸，除青麵童子需要主持船隻外，其餘四隻妖童有兩隻守在艙內、兩隻守在艙外，警惕著守護主人最脆弱的時刻。
    這是杜康自從修行法術以來最痛苦的一次進階，身下用作坐墊的虎皮被彈出的爪刃撕扯的七零八落，連帶下麵鐵星木的地板都被割出了深深淺淺的傷痕，要不是青麵童子及時在下麵又加裝了幾層木板，杜康早已掉進了下層船艙。
    如同一隻血肉活化失控的詭異生物，杜康全身的血肉蠕動膨脹增生，生出的粉紅色血肉觸手刺破了他的皮膚在空氣中胡亂飛舞著。
    這些觸手不斷分裂再分裂，已經將杜康變成了一個在空氣中搖曳觸手的海葵。
    冬！冬！冬……
    密密麻麻的觸手仿佛擁有了自己的意誌，瘋狂的拍打船艙內的四壁和頂蓋，在這些堅若鋼鐵的鐵星木上留下道道劃痕，將守衛的黑麵和赤麵妖童攻擊的左支右絀。
    觸手如同一條條鋼鞭，將空氣打出了尖銳的呼嘯聲，被打的哇哇亂叫的兩個妖童隻能大聲呼喊起來。
    “爸爸，爸爸不要再打了，小黑要被打死了……”
    “好疼啊，我不喜歡爸爸了……”
    妖童的呼喊聲似乎喚回了杜康一點神智，長滿細小粉嫩觸手的臉上睜開了兩道縫隙，有幽光從中閃過，頭頂套著的金色項圈也適時迸發出耀眼的金光。
    金光如同流動的液體一樣，從頭到腳將粉紅色的海葵覆蓋，張牙舞爪的觸手才就此陷入了停滯。
    “夠了，你們全都給我回來。”
    恢複清醒的杜康一聲厲喝，細密的觸手在他的意誌主持下如同一個軟體動物一樣緩緩收回。
    各歸原位的觸手開始恢複成肌肉纖維和血管的本來麵目，膨脹的肌肉也開始消腫，裂開的皮膚重新愈合，鮮血開始在正確的血管裏流淌。
    片刻時間，海葵就消失不見，留在原地的隻剩一個擁有強壯身材的英俊男人。
    杜康將彈出的爪刃收回，低頭打量自己異變過的身體。發現肌肉的維度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這次睚眥法更進一步的自己卻沒有再次長高，反而縮水到了一米八多一點。
    砰！砰！砰……
    一連串沉悶的空氣爆裂聲響起，隻見杜康出拳、踢腿，一連串動作打出，如同行雲流水般絲滑順暢。
    “上次就有所察覺了，高於兩米的身高並不太適合發揮睚眥法靈敏的動作和如同鬼魅的身法，現在這個身高剛剛好。”
    將地上的交人綃衣撿起，遮蓋自己一身雄壯的，杜康對自己肉身剛才為何會如此變化心中了然。
    剛才，他選擇同時在麵板上確認本體和分身的進階選項，麵板忠誠而完美的執行了自己的任務。
    但杜康分神化念之法轉化的分身和本體兩體同心，墨羽妖鴉血脈傳承記憶中墨羽妖王的幻象在這次晉升為大妖時再次出現了，陷入其中的杜康有了片刻的失神，讓本體這邊睚眥法新獲得的能力一時無暇主持，就失控變為了一個類似海葵的怪物。
    這讓杜康心中暗自警醒，以後一定要保持清醒，否則這具修煉有一身法術的失去了陰神的主持，指不定會鬧出什麽問題。
    想到這裏，杜康點開麵板查看睚眥法最新的信息。
    姓名】：杜康
    壽命】：51年251天/306年334天
    睚眥法】：
    等級：戊級
    技能：爪刃，附帶：斬妖五重，破魔五重，鋒銳五重，堅固五重
    金鋼之骨五重
    睚眥之血五重
    進階條件：以昆侖玉熬煉玉髓，取玉髓與金剛之骨相合煉可得一身玉鋼之骨，此骨是日後凝練睚眥真身之基礎骨架。附：玉髓熬煉和玉鋼煉製之法
    注：玉剛乃天下性堅可排前三之寶材，所做神兵萬法難傷，百劫不毀。擁有玉鋼之骨的修士縱然身死，一身骨骼也永不腐朽。
    睚眥之血這個龍子的鮮血合成後，杜康感覺自己全身的血肉都在龍血的澆灌下已經活了過來，剛才的異變就是睚眥之血的本能在作怪。
    杜康冥冥中有種感覺，在擁有睚眥之血後，似乎無論受多重的傷，隻要一身金鋼之骨不損，哪怕隻有一滴鮮血還殘存在骨骼上，他也能吸收靈氣重新生長出整具血肉之軀，這是一種不完整的滴血重生之術。
    之所以稱不完整，是因為傳說中真正的滴血重生能做到，哪怕所有的身體和靈魂都被毀滅，隻要尚有一絲鮮血留存就能重生歸來，睚眥之血無法重生骨骼和靈魂，自然配不上滴血重生之名。
    而且，杜康發現睚眥法原有的巨力和自愈技能消失了，代表著它們擁有的能力已經全部歸集到了睚眥之血這個新技能中。
    無論是自愈還是巨力，對掌控杜康一身血肉的睚眥之血而言，都隻是一種下級分支能力。
    倒是進階條件中提到的玉鋼之骨，有些出乎杜康的預料，他還以為一身金鋼之骨就是睚眥最終的骨骼呢。
    至於煉製玉鋼所需的昆侖玉大名，杜康是聽說過的，那是一種天清之氣和地濁之氣相合凝結成的靈物。
    因為通體剔透如玉才被稱為玉，實則，昆侖玉是一種靈氣結晶，是一種位列上品的珍貴靈物。
    “從麵板提供的玉鋼煉製之法能看出，我這一身骨骼想要煉成玉鋼，至少需要上百斤的昆侖玉熬煉玉髓。先不提購買需要花費多少銀子，我現在連買的門路都沒有，隻能讓青黛在隱龍會先行打聽了，但可以預計的是，短時間內睚眥法是難以再次提升了。”
    要是能快點成為高階修士就好了，眼前被追殺的局麵對高階修士而言根本就不是問題。
    心中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瞬間就被鏡花鏡抹去，修為又不會從天上掉下來，這種在凡人時期麵對困難挫折常常會升起的白日夢想法，本質是一種不願麵對現實的逃避。
    這種念頭，直到現在也時常會莫名出現在杜康腦海裏，對他的思考和決策造成幹擾。好在他的陰神法一直在進步，還有鏡花鏡這樣的法器可以擦拭心中念頭，這種軟弱的想法最近已經越來越少出現了。
    已經五十多歲的杜康麵孔上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掃除內心軟弱的他，目光重新變的堅定起來，對自己計劃中的未來仍舊滿懷信心。
    “嗚嗚嗚，爸爸剛才打小黑，吧我的一身黑皮都打紅了。”
    “小紅的紅皮也被打的更紅了，爸爸是個壞爸爸，以後小紅再也不在他睡覺的時候守夜了。”
    嘰嘰喳喳的吵鬧聲在身邊響起，原來是兩個童子看到杜康恢複正常，就變化為拳頭大小飛到杜康耳邊大聲哭喊作妖。
    黑麵豆大的隨地眼淚、赤麵豆大的火焰眼淚從它們眼角滑落，哭的聞者傷心，見者流淚，一看就是想在杜康這裏討點好處。
    杜康本來也打算在法術進階、不需要它們護衛後就將交人領收獲的靈物都喂給它們。順勢伸手一指，胃囊從眼前洞開，一件件五行靈物就從半空中掉落下來。
    兩隻妖童見此，連哭也顧不得裝了，直接歡呼著撲了上去，張開滿嘴尖牙開始啃咬起來。
    靈物足足傾倒了接近一炷香的時間才停止，這些體積不大但極為珍貴的東西最終鋪滿了船艙的地麵，鋪成一塊接近一寸厚的靈物地毯。
    這些交人領的收獲裏，大多是各色珍珠，也有一部分是其它靈物零零散散分布在珍珠堆裏，各色寶光將整個船艙照耀的光彩奪目。
    杜康踩著這塊地毯走出船艙，剛推開艙門就有幾根藤條編織成一道門檻，攔住了失去木門阻隔後差點滾到外麵的珍珠。
    杜康看了一眼腳下的藤蔓道。“青麵你還要控船，再堅持一會兒，就到了目的地再上來吃，至於你們兩個……”杜康又看到飛到門口，眼巴巴看著他的白麵和黃麵。“你們也進去吧。”
    獲得允許的兩個歡呼著從杜康和門的縫隙間穿過，加入大快朵頤的行列，還要辛苦工作的，則是連藤蔓上的幾片綠葉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靡起來。
    杜康這次從胃囊中沒有傾倒木屬性的靈物，就是怕青麵貪吃誤事，萬一要是吃多了在半路沉睡蛻變起來，船上的人可就要抓瞎了。
    “好好開船，先把這個吃了，等明天早上到了地方讓你一次吃個飽。”
    從胃囊中取出一塊巴掌大的玉陽米放到藤蔓上，看著藤蔓卷起它在青光中沒入甲板，才關上門向船頭走去。
    此時，月明星稀，夜空如洗。
    銀色的大海上飄蕩著一艘大船，船隻的身後是空無一物的海麵，而身前的海麵中，則不時能看到偶有露出海麵的漆黑礁石。
    杜康來到船頭，和拿著海圖的談畫並肩而立。目光掃向不遠處的海麵，下午拋錨的時候那裏還有一塊礁石，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蹤影了。
    “公子，海水已經漲上來了，現在的航道深度應該能讓我們在天亮之前到達桃花島。”
    是的，雖然人還沒有到，但杜康已經恬不知恥的將桃花島的名字安排在了目標島嶼的身上。
    雖然武英的嶽父曾經根據島嶼的形狀，給島起過一個鴨梨島的名字，但杜康覺得不好聽，大手一揮就將名字改了。
    “事不宜遲，現在就出發吧。”
    杜康的聲音剛落，粗長的船錨鎖鏈就在清脆的金屬交擊聲中拉起，談畫將手放在船的木質護欄上，立刻就有木刺從護欄上生出，刺入她的手指中。
    海麵下的景象，立刻通過青麵童子的連接清晰的出現在談畫的腦海中，將海下的畫麵和手中的海圖對照，桃花源就在子蛇們的操控下揚帆起航。
    自從離開主航道之後，在海麵航行的桃花源不時就能遇到妖怪的襲擊，這些妖怪都並不算強，隻是內海的海妖很少遇到人類，才將船上的人看做了容易捕獵的食物。
    以前這些小妖怪都是由五行妖童清理的，如今他們都忙於進食，這個責任就隻能交給杜康了。因為海妖的弱小隻是相對中階修士而言的，讓船上的妖兵和低階修士去應對它們，很容易造成死傷。
    靈眼的長處在於觀測靈氣與事物的更深層本質，並不擅長穿透海水視物，所以杜康也看不清水下的情況，隻能透過海麵上濃鬱的水靈氣，隱約感受到離桃花源過近的海洋生物或妖怪靈光。
    海洋裏的生物種類豐富和食物充沛，造就了海洋裏妖怪數量極多的現狀。
    在暗礁海的行程中，杜康就發現水下活動的海妖一路不斷，好在大多數妖怪可能都覺得這艘船體型龐大，看起來不太好惹的樣子沒敢上來糾纏，讓杜康落了個清閑。
    桃花源一路小心的避過水下的礁石，歪歪扭扭的在暗礁海低速航行著，眼看月亮從天空的最高點慢慢下降，航程早已過半，就在杜康以為今夜要平安度過的時候，他期待已久的海妖襲擊終於到來了。
    彭！
    一道破水而出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地清晰。
    杜康尋聲回頭望去，就看到一條成人小腿粗的海蛇正纏繞在左船舷的護欄上，正將蛇頭高高探起，看向窗戶縫隙中隱隱有寶光滲出的杜康艙房。
    黑色和青色環狀花紋間隔分布，前半截身體渾圓，尾巴後半段側扁，這竟然是一隻青環海蛇妖。
    “看來是被靈物吸引過來的，正發愁談畫法術進階所需的蛇毒從哪來呢，一條劇毒的青環海蛇就自己送上門來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腳掌發力，杜康在甲板上一個彈射後化作一道黑影從左船舷一掠而過，等他在船尾停下身影，手中已經多了一條扭動不停的大蛇。
    蛇頭被抓，蛇妖瘋狂的抖動起來，並且掙紮著將蛇尾纏繞在杜康身上開始發力絞殺，但平日裏能將獵物纏繞至死的巨力卻不能傷到這個男人分毫。
    食指拇指捅到蛇妖嘴裏，將緊閉的蛇口撐開，另一隻手從胃囊中取出一隻瓷瓶，將毒牙壓在瓶口，但卻沒有預料中的毒液噴射而出。
    “妖怪有智慧就是這一點不好，即便已經是別人桉板上的魚肉，也不一定願意不配合你。”
    杜康看到蛇眼中的靈動光華，才意識到問題所在，握住蛇妖的一隻手就是猛然一甩，還在絞殺他的蛇妖就被他像鞭子一樣掄到了甲板上。
    如同炒豆子一樣的骨骼脆響聲在蛇妖身上響起後，這隻蛇妖就軟軟癱在甲板上不再動彈了，剛才的一甩已經抖散了它的骨骼。
    再次將瓷瓶壓到蛇口下，隨著抓著蛇口的手在毒囊附近輕輕按壓，毒牙就應激地彈射而出，兩股灰白色的毒液隨之噴射出來。
    等到最後一滴毒液也從蛇牙上滴落，杜康才將裝了半滿的瓷瓶蓋上瓶蓋，一甩海蛇的身體將它骨骼和筋膜連接處重新接好，還不等它繼續發起攻擊，就甩手將這條毒蛇扔回了海裏。
    目視這條驚慌失措的海蛇在海水中快速逃離，杜康正要回到船頭，就聽到船頭傳來談畫的喊話聲。
    “公子，你看遠處的那片黑影是不是一座島嶼？看海圖應該是桃花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