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是深夜醜時，但臨淵城的大街上仍有稀稀落落的行人。
    剛從青樓出來，滿身脂粉氣的嫖客；在酒肆中喝得酩酊大醉，躺屍在街角的醉漢；專門為深夜客人開設，賺點辛苦錢的小食攤，還有蜷縮在店鋪寬大屋簷下的乞丐……
    這些人流和街邊稀疏的燈火，共同構成了臨淵城的夜景。
    和前半夜的人聲鼎沸、人流不息相比，後半夜的夜色少了一份喧囂，多了一份繁華落盡的靜逸。
    通河坊內有條地底水脈的出口，每日地底泉眼噴湧不停，能夠供應小半個臨淵城的日常用水，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水上坊市。
    因此通河坊內水網密布，河道比街道都要多，很多人家開門就是河道，隻能通過乘船出行。
    因此，此坊中的夜市也多擺在臨河的地段，與河上的遊船共同組成一個，在悶熱夏夜中少有的清涼夜市。
    一輛車軸吱吱作響的馬車，停在了這樣一個普通的夜市邊，趕車的多眼漢子拉緊韁繩，對車廂說道。
    “老爺，清水河夜市到了。”
    杜康還沒有揭開簾子，就聞到了河邊食物誘人的味道，等跳下車一看，果然是自己記憶中的味道。
    潑辣牛雜，九轉大腸，現殺魚燴，油炸雞腳，水煮肉片，三牲羊湯，切片烤鴨，剁椒魚頭，脆皮乳豬，鮮果拌冰……
    夜市的生意吃的就是個安靜，根本不需要吆喝，熟門熟路的食客就會聞香而來，點一份常吃的小菜，在安靜的氛圍中品味流逝的時間。
    雖世界不同，但臨淵城的居民，已經能享受著到不遜色於杜康前世的物質充沛生活。
    這是長久平和的環境，以及足夠強大的生產力，才能實現的生活方式，也是讓杜康久違的生活氣息。
    煙氣和食物的熱氣混雜彌漫在空氣中，被燈火打出迷離夢幻的色彩。
    杜康深吸一口氣，將這些食物的氣味吸入鼻中，靈敏的嗅覺連通味覺，酸甜苦辣鹹香一齊湧上舌尖，好似真的在一瞬間就品嚐到了百般滋味。
    “好一番安寧的生活，以朝廷為主導的城市，就是和被大家族管理的城市不一樣。”
    “臨淵城自然是不錯的，可要我說，還是老爺所創的桃花城更有氣象。
    雖隻是草創，人口也不算多，但已如老爺一般，顯露出氣吞山河之象。
    他日，桃花城定在臨淵城之上。”
    楊六甕聲甕氣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杜康不置可否地搖頭一笑，帶頭向前方的清水河走去。
    “楊六，有沒有人和你說過，在修習法術之後你就變得不太會拍馬屁了。”
    似乎從來沒有意識到這方麵的變化，楊六手背上的兩顆牛眼一瞪，額頭上的一雙狼眼則是快速轉動起來，微微皺眉後很快回複說道。
    “若是老爺喜歡，楊六可以將這些放下的東西重新撿起來。
    對楊六來說，左右都是為老爺辦事，無論是辦實事，還是以一張巧嘴討老爺開心，都是一樣的。”
    杜康以靈眼掃了一眼楊六眼睛的變化，微微點頭。
    妖性會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修士的性情，楊六剛才被牛性的憨愚影響，如今則是被狼性的奸滑影響，這都充分昭示了他所修法術的不穩定。
    楊六修行的千眼術，是杜康推演出的船新版本，除他之外，再沒有被旁人修行過，會出現問題也是正常之事。
    如今被杜康察覺到了楊六體內各種妖性的衝突，對千眼術的後續進階路線，他立刻就有了些新的想法。
    抬手輕點在楊六頭頂的獨眼上，一點暗淡的光芒飄落，輕鬆融入到了那顆珍貴的蜚妖之目中。
    楊六的身體頓時微微一僵，身上的九顆眼睛無規律的快速轉動起來，等到幾個呼吸的時間之後，這些動靜才停止下來。
    楊六散亂的瞳孔重新恢複焦距後，才發現杜康已經走遠了，他趕緊快跑幾步跟上前去。
    “這是千眼術的戊階部分，剛才與你聊天，一時心血來潮，竟然提前將它推演完成了。
    你目前已經擁有避邪黃牛、幻眼靈貓、惑心蠱狼、獨眼蜚妖之目，分別獲得了通幽、破幻、奪心、瘟疫之眼。成為了一個中階修士。
    之後的道路你就需要麵臨選擇了，一是繼續奪取更多的妖怪眼睛，掌握更多的妖術，走上掠奪萬物造化於己身的血脈融合之路，最終凝聚出自身獨有的血脈。
    二是以現有的四種靈眼為基點，探索尋求這幾種力量的源頭，在這四種強大妖怪的血脈中尋求力量。
    我將兩條道路的法術修煉方法都給了你，未來的路怎麽走，還要看你自己的選擇。”
    “老爺恩重，楊六感激涕零，即便肝腦塗地都不能報答萬一……”
    杜康擺擺手，打斷了楊六的示忠，沿著河邊繼續向前走去。
    杜康從來不信這些口頭上的忠誠，他把楊六帶在身邊，隻是為了身邊有一個辦雜事的人，捎帶試驗自己所創法術的效果。
    當擁有足夠的力量之後，強者們連手下展示自身忠誠的手段都覺得厭煩。
    數點星光全在水，滿江漁火欲浮天。
    兩人一路腳步不停，走過幾座拱橋，路過幾艘青樓的畫舫，最終在一艘普通的漁船前停了下來。
    這裏已經是夜市的角落，偏僻少有人至，隻有一艘小船孤零零地停泊在岸邊。
    遠處依稀聽到遠處畫舫裏的歡快賣唱聲，船尾的老漁夫正在往船篷上掛的油燈裏添著燈油。
    不大的船頭上架著一個小鐵爐，爐上的小鍋裏正咕嚕咕嚕地傳來河魚的鮮嫩味道。旁邊還有一張小桌子，上麵擺放著一壺熱酒，和幾隻空碗。
    這一切，都讓這船看起來像一個生意不好的夜市攤位。
    楊六向前幾步，向船家打起了招呼。
    “船家，我家老爺是個好酒之人。
    因聽聞清水河上的星夢酒是臨淵城一絕，今晚特來買一杯酒水喝。
    不知今晚的星夢酒作價幾何？我家老爺帶足了銀兩，一定要品一品這美酒的滋味。”
    船家提著燈走到船頭，瞪著一雙渾濁的眼睛說道。
    “最近喝酒的人多，酒價自然也就漲了，一杯要價十萬兩白銀，不知客人能否出得起這個價錢？”
    楊六將目光轉向了杜康，隻見他將一物拋給了船家，口氣輕快地開口道。
    “這是我們兩人的酒錢，還請船家將酒水端上來吧。”
    船家顛了顛那物，又對著月色看了看成色，就提起酒壺倒出了兩碗酒，做了個請的姿勢。
    “誠惠重水之精一枚，重六斤八兩，抵二十萬兩銀子酒錢，還請客人上船。”
    杜康和楊六跳上船來，端起酒碗的手隻微微一頓，下一刻就將碗中的濁酒一飲而盡。
    這星夢酒的酒勁來得極快，一碗酒才剛剛下肚，杜康就感覺周圍的景色，全都帶上了一層朦朧的恍惚感。
    臨水的夜市仿佛被浸泡在了河水裏，天上的燦爛星辰也在此刻全部倒映水麵，使蕩漾的水波看起來宛如流動的星河。
    而原本閃爍在水麵上的點點漁火，就好似漂浮在了星河之上。
    船櫓輕搖，蕩起層層漣漪，滿江星辰、月色和漁火共處一河，置身於漁船上的杜康，仿佛是乘船在遨遊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