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的夜幕壓迫在大地上，黑暗濃鬱得仿佛能滲入人心。
    白日裏滾燙到能夠烤肉的金屬大地，在失去太陽的照射後急速降溫，如今冷得像一個天然的大冰箱。
    楊六用白銀力士體內收集到的一種古怪油液，在戈壁中燒出了一團銀色的火焰，驅散了附近小片黑暗。
    缺蓋的機體水箱如今變成了火盆，將鋼林照得影影綽綽，杜康站在一堆零件中用鋼發挑挑揀揀，最終拿起了一把蒸汽打字機。
    這是一把外形極為獨特的槍械，它看起來像一根長長的槍管，槍管的中端安裝有一個固定的圓盤形彈夾，用來提供彈藥，後端則是兩根銅管接口，用來接入力士的機體為子彈提供蒸汽動力。
    杜康將槍械接在身旁一台從白銀力士身上拆下的蒸汽之心上，又將蒸汽輸出功率調高之後，拿槍對準黑暗的鋼林扣動扳機。
    噠噠噠——
    在一陣清脆的打字機聲，一根根手指粗細的鋼彈在鋼林中濺射出密集的火花。
    等一個彈夾射空之後，能看到射出的鋼彈或者半根鑲嵌進鋼質較軟的鋼林中，或者在留下一個彈孔後不知彈飛到哪裏去了。
    這還是射擊金屬的效果，這種蒸汽打字機如果拿到外界，能對大部分的低階妖怪或修士產生致命的威脅。
    結構簡單，易於維修，結實耐用，隻要願意接受刑天秘術的改造就能掌握殺人的力量，可比世間大多數修煉法術之人的力量來得簡單得多。
    “這是第四代蒸汽臂攜式連發槍，白銀力士專用型號，在黑市裏能賣到六斤四兩怒炎火晶的高價。”
    說話的是躺屍許久的女人，經過片刻的休息之後，她胸口的凹陷已經大致恢複如初。
    女人掙紮著從地麵上坐了起來，抹一抹臉上流下的油脂狀液體，看著杜康的眼神中暗含警惕。
    “當然，白銀力士身上最貴的還是作為整個機體核心的蒸汽之心，即便隻是丙階的發動機，在黑市裏依然是有價無市的。
    可惜已經砸壞了一台，否則你還能多掙一筆。”
    女人掃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零件，眼中的警惕更濃了，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感謝了你救了我，但作為一個荒野獵人，擊殺三個低階白銀力士後，你也能獲得豐厚的收益。
    雖然是我千辛萬苦將三個嬌貴的獵物引到了荒涼的戈壁，但作為救我一命的報酬，我就不要求分配你打獵的收益了。
    我們之前萍水相逢，也在這裏就此別過吧。”
    女人從地上抓起一把鐵沙，塞入自己手臂上的子彈作坊裏，就向地下軌道的洞口挪去。
    “說什麽輕飄飄的救命之恩，你是腦子被打傻了嗎。
    你可是我家老爺的戰利品，老爺沒有發話，哪有你自己離開的道理！”
    楊六變化為六尺高的妖身大小，擋在了女人的麵前，一張長著多隻眼睛的牛臉，怎麽看都透露出一種凶殘狡詐之感。
    女人直接抬起了自己手臂上新子彈還未生成的子彈作坊，對準麵前的巨獸喊道。
    “我是齒輪部落的人，如果你們敢對我動手的話，我哥哥不會放過你們的。”
    “小姑娘，我猜你這些話，一定沒有對那幾個白銀力士說過吧。”
    楊六在女人麵前一陣齜牙咧嘴，扭頭對杜康說道。
    “老爺，這次談畫沒有跟著進來，楊六知道您身邊缺一個貼心的人伺候，這個女娃娃長得還算不錯，幹脆就留下來給您暖被窩吧。”
    楊六的性情被法術影響極深，有時木訥憨愚，有時機敏狡詐，有時殘忍無情，性情變幻不定，但他卻是忠誠的，總是能從一些獨特的角度意會到杜康的真實目的。
    與楊六不同，杜康擺出了一副沒有敵意的姿態，還特意調整了機體的嗓音，柔和地說道。
    “楊六，你嚇到人家了。
    我剛才隻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但救命之恩如此輕易地揭過，確實也有些說不過去啊。
    姑娘，你身上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嗎？隻要交夠買命錢，讓我賺點辛苦費，你隨時都可以離開。”
    “我……”
    女人的臉上露出難堪之色，她看了看身上唯一的一件裝備——子彈作坊，眼神微微一暗，顯然這東西的價值不高。
    猶豫片刻後，她隻能咬牙說道。
    “我剛才說過了，我是齒輪部落的人，隻要能回到部落，就可以給你們豐厚的報酬。”
    楊六將腦袋湊到了女人麵前，白色的熱氣從口鼻中噴出，不滿地說道。
    “我家老爺是個心善的人，這種空口白牙的話騙騙他還可以，但騙不了我楊六。
    你現在跑了，我們還能千裏迢迢去找你討債不成？”
    女人看了一眼地軌的入口和滿地的零件，無奈說道。
    “那你家老爺，要怎樣才能放我離開？”
    藍色的麵板浮現在杜康眼前，上麵是女人的信息。
    【姓名】：齒輪·玖佰/刑天血裔·青銅
    等級：小妖（3/3）
    技能：刑天火種（三重）
    青銅之軀（三重）
    熔爐之心（三重）
    熔岩之血（三重）
    蛻變條件：湊齊下一級蛻變級所需的機體零件，進行火種蛻變儀式。
    神兵：子彈作坊（下上品）
    杜康作為一個掌握麵板的男人，怎麽可能不知道女人身上有多少財富，剛才的逼迫隻是為了引出他真正的目的而已。
    在齒輪·玖佰醒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裏，杜康已經在幾個白銀力士的陰神中獲得了想要的情報，通過與鐵金剛、銅鐵錫記憶的對照後，他基本確定了刑天洞天的大致情況。
    從有文字記載以來的時光中，刑天後裔就一直生活在這片廣袤的金屬大地上。
    人形的刑天後裔聚城而居，獸形的刑天後裔縱橫荒野，為了爭奪著這片土地的霸權，在漫長歲月裏，刑天後裔們演繹出一幕幕可歌可泣的故事。
    這樣的格局一直持續到六百多年前，一些與刑天後裔完全不同的生靈，大規模降臨在了這個世界才結束。
    但他們帶來的並非和平，而是更加殘酷的種族戰爭。
    由於刑天後裔各部落本就矛盾重重，外來者巧妙地利用了部落間的仇恨，挑起了一場場毀城滅族的大型戰爭。
    作為各部落戰神的巨型機體相繼死在了一場場混戰中，殘餘的部落越來越少，剩餘部落的地盤越來越龐大，但刑天後裔的高端戰力卻越來越衰弱。
    直到土著和外來者的高端戰力開始接近的時候，雙方不約而同地展開了對盟友的背刺。
    但在接下來的戰爭中，外來者突然出現了數量眾多的幫手，以絕對優勢輕鬆打敗了數量不多的刑天後裔巨型機體。
    洞天至此進入了外來者統治的時代，大多數的人形刑天後裔都被奴役，隻有少數的反抗者還流亡在黑暗隱秘的金屬地底。
    在大梁推翻大越的改朝換代中，這處洞天同樣被新的王朝所繼承，常駐在海州的三名高階修士開始了長達四百年的苦心經營。
    捕獲、殺戮、解剖、實驗，從無到有，點點滴滴，四種刑天秘術被漸漸完善，手下擁有越來越多刑天力士的外來人統治，似乎變得越發難以動搖。
    杜康便是降臨在了這樣一個世界中。
    既然朝廷的三個高階修士常年坐鎮在刑天城裏，沒打算硬碰硬的杜康，就打算先去刑天後裔的反抗勢力裏看看，找到或挑起一場屠戮一萬生靈的戰爭。
    對刑天秘術的窺探和其它隱秘的探索，還是先等到睚眥道人完成晉升儀式再說吧。
    恰好齒輪·玖佰所在的齒輪部落，就是現今最強的幾股反抗勢力之一，杜康怎麽可能放她輕易離開。
    這才是杜康為難這個女人的主因，和楊六亂編的所謂看上人家的借口完全無關。
    “不過，刑天後裔全部都是機械之身，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孕育新生命的。
    這是個值得研究的課題，以後一定要找個女刑天後裔一起鑽研鑽研。”
    這些雜亂的念頭隻在杜康心中一閃而過，就被他拋之腦後，他低頭看著麵前嬌小的女人繼續說道。
    “我倒是有個好主意。
    你之前所在的一個齒輪部落據點，被刑天城端掉了，你也是因此才狼狽逃出來的。
    齒輪部落的本部處於大戈壁深處的某個位置，此行路途遙遠，你的回家之路一定很不安全吧。
    如你所見，我是一個荒野獵人，不如讓我送你回家如何？報酬可以到家之後再支付給我哦。”
    杜康的語調就像一個騙小女孩回家看金魚的怪蜀黍，怎麽聽都像是另有所圖。
    齒輪·玖佰下意識就要拒絕，但一根鋼發不知何時已從她腳底的鋼鐵大地中刺出，進入她的腳掌，一路無聲地遊走過機體的縫隙，悄然刺入她位於大腦的火種之中。
    微弱而精密的電流在青色的火種中釋放，輕易地扭曲了玖佰的意誌，
    刑天後裔是沒有陰神的，火種就是他們的靈魂和生命所在，在杜康一番操作之後，玖佰一張清秀的臉上立刻綻放出甜甜的笑意說道。
    “好，這位大哥一看就麵善的很，你能送玖佰回去最好不過了。”
    之前有個被爆頭的白銀力士說過，刑天城的中央光腦可以搜索刑天後裔的所有記憶。
    但他也不知道的一點是，光腦是以刑天火種為原型創造的，如果一個人足夠了解光腦運作原理的話，可以輕易地扭曲火種擁有者的意誌。
    “原來你叫玖佰啊，很好聽的名字，你的傷還沒恢複吧，讓杜康大哥幫你看一下。”
    “好。”
    密集的鋼發從杜康背後飛出，將玖佰的機體纏繞了個結實，在密集的電光閃爍開始了修理工作。
    輕微損傷之處隻需要修修補補，至於機體內徹底損壞的零件，杜康直接拆了銅鐵錫身上的零件進行替換，將怒炎火晶的放置槽填滿，最後再將玖佰體表的液態金屬複原。
    不過短短半個時辰的時間，玖佰的機體就煥然一新。
    除了蜂巢銅腦同樣是火種的仿製品，沒必要安裝外，杜康還將銅鐵錫的誅邪炮、銅造火眼和熔爐之心取代了玖佰身上原先的老舊配件。
    雖然這樣做，會因為玖佰火種等級過低的緣故，無法發揮出這些配件的全部功率，但一切消耗材料都源自掠奪的杜康表示：自己不心疼。
    玖佰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全新的自己，她感受著胸膛內新發動機的強勁動力，摸摸內部裝有誅邪炮的纖細手臂，又感受一番視力優越的銅造火眼，直接歡喜地叫了出來。
    在獲得饋贈的喜悅中，玖佰心中隱隱約約存在的違和感，很快就完全消散了。
    按照杜康早已為她更改好的思維邏輯，杜康這樣的大好人，怎麽會做對她和對齒輪部落不利的事情呢？
    “你身上的傷已經好了，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收拾好戰利品的杜康重新騎上了夢魘，如同一個紳士一般對玖佰伸出了手。
    按照刑天後裔的古怪審美，杜康現在威嚴生硬的鋼鐵之軀樣貌，是個正統得不能再正統的英俊帥哥，這不禁讓玖佰熔爐之心的轉速微微加速。
    “好。”
    一隻青銅色的小手放到了黝黑的大手上，然後一個嬌小的軀體就被一把拉進了鋼鐵之軀的懷中。
    邁著輕快的步伐，夢魘馱著兩人跳入地下軌道的黝黑洞口裏。
    看著舉止親密的男女，楊六也在一陣揶揄的笑容中緊跟其後，跳入其中。
    ……
    穿過一段長長的黑暗後，一片縱橫交錯的寬廣隧道就出現在杜康眼前。
    高聳的拱頂和厚實的金屬牆壁上，滿是各種礦物混雜而成的絢麗色彩，放射性的礦物雜亂地鑲嵌在金屬中，為這片地底世界提供微弱的照明。
    或彎曲、或筆直的寬距鋼軌鋪設在複雜的隧道裏，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
    這裏是刑天洞天的地下軌道，是在刑天後裔的眾多部落，在相對和平的年代合力開鑿而出的偉大工程。
    傳說地下世界的軌道遍布整個刑天洞天，隻要進入其中，就可以沿著軌道，走到洞天世界哪怕最偏僻的某個角落。
    也難怪杜康飛在高空中，在方圓千裏都沒看到人類的跡象，但玖佰和幾個白銀力士卻會突兀地出現在他身邊。
    他們都是從地下軌道某個出口跑到戈壁上的，相比於地表惡劣的自然環境，地下世界才是大戈壁真正熱鬧的地方。
    嗚嗚——
    悠遠的汽笛聲在隧道內回蕩，接著就是“哐當哐當”的火車前進聲。
    玖佰驚喜地看向火車聲音傳來的方向，扭頭對杜康說道。
    “我們趕的真巧，就輛車就是我們要乘坐的蒸汽火車，隻要能坐上去，就能一路不停地回到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