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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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人,前麵沒有路了。”看著眼前被石塊與木材堵死的城門,逃難的百姓們絕望了。他們中雖說有一部分是闖軍的家屬,但是絕大多數都是百姓。
這些百姓時代生活在這裏,明軍與闖軍的來來往往似乎都不關其事。
當明軍一開始舉起屠刀時,淳樸的唐縣百姓還以為隻是為闖軍而來。但當火焰燃起了後,百姓們才清楚明軍手中的刀刃是不會管你是民還是闖的。
隻要被他們遇見的人都毫無例外的死了,無論你是反抗還是投降。
“再走,咱們去北麵看一看。”人群中備受尊重的張氏說道。她的氣色很不好,臉上也都是灰。但從其說話的姿態來看,其必定不是什麽普通婦道人家。
“走?走哪去?”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從眾人的身後傳來,在倒塌房屋的廢墟邊一堆明軍已經悄然無聲的摸了上來。
那是折增修手中的殺人部隊,他們毫無憐憫的一路追殺這一股難民而來。
“張夫人,別來無恙啊。”折增修用手撫了撫手中的刀麵。他一臉戲虐的看著眼前這位婦人,如同偷鳥得手後的惡貓一般。
“折增修!”張氏顯然也與這位明軍的千戶認識。畢竟在其成為明軍千戶之前,對方還曾是一位農民軍的將領。
“圍住他們,哼,這下子可是調到大魚了。”折增修一麵惡劣的露出笑容,一麵向著身旁的手下們吩咐到。
“折增修!他們都不過是一些普通的百姓。你就算殺了他們報不了功,你到不如將我獻給你們那一位指揮使。生擒田見秀妻子的功勞夠你去升個官了。”見到折增修那一張笑臉後張氏自覺無力逃脫,但她還是試著為身後的那些百姓們求一條活路。
“嗯…”聽到了張氏的話語折增修暫時停下了動作,他雙手抱胸令人驚訝的沉吟起來。“張夫人說的有理。”折增修點點頭肯定其到。
“那這樣吧,張夫人你就跟我走。至於其他人我就不管他們了。”折增修雙手一攤笑盈盈的說道。
聽完了折增修的話,被圍住的百姓們頗有些不敢相信。他們不敢相信之前還是噬人惡鬼的折增修竟然一下開明了起來。
“娘…”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畏懼的拉住了張氏的手。那一隻白晢稚嫩的小手正用力的抓著張氏的裙擺。
“文秀,娘要走了。”張氏蹲下身來溫柔的撫摸著那個小孩:“娘走後,你要聽叔叔們的話。平日裏不要貪玩了…”
“娘…”孩子旋即大哭了起來,他清晰的意識到自己的娘親恐怕就要永遠離開自己了。
“張夫人,我們一定會好好照料文秀的。”一位比田文秀年紀稍大的孩子站出來說道。
“好。”張氏欣慰的點了點頭。
“行了!差不多就可以了。再這樣下去我可就變臉了!”折增修站在一旁催促到。他的臉色稍有些不善,彷佛是等的不耐煩一般。
“是。”張氏最終還是扯開了田文秀的小手,一個人徑直朝著折增修走了過去。“折大人,你說過的。隻要我過來你就會放過他們的。”
“嗯?”折增修疑惑的搖了搖頭。“我說的不是‘張夫人你就跟我走。至於其他人我就不管他們了。’這一句嗎?”
“張夫人,您恐怕誤會了。”折增修一張原已平靜的臉又泛起了癲狂的笑容。“我的確是不會管他們了,但我的這些兵們可就不知道了。”
還不等張氏有所反應,一柄尖刀便由張氏的小腹貫穿的她那本就不寬厚的身子。而在張氏還來不及發出痛苦的哀鳴時,一種極其癲狂的殘忍笑容從折增修的喉口裏發出。
“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看著眼前女人那一臉的驚恐折增修笑的更加放肆了。他喜歡這樣,他喜歡這樣看著世人再目見希望的那一刻倒下。
“娘!”
“張夫人!”
張氏倒在了血波之中,她眼前的時間正逐漸變得昏暗。她憤怒,她狠不得生啖折增修的肉。但她做不到了,她躺在了地上什麽都動不了。
“文秀...文秀...”張氏的愈發感覺到寒冷了,他感覺手腳就像被冰凍住了一般。漸漸的連疼痛都似乎被這“冰”所凍住了。
張氏感覺不到疼痛了,張氏死了。
“嗬,動手吧。一個不留。”折增修將插到從張氏的屍體上麵的刀拔了出來。他殘忍的將鞋子踏在張氏身上還未被血液所染色的地方,他狠狠的碾了碾鞋子。似乎是在清除滴落在鞋子上的猩紅色血液。
“住手!”就在折增修剛剛語閉,一個對於士兵們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在一陣馬蹄聲急促的停下後,眾人才認出這位大喊著住手的男人。
是左晉。
“左指揮使好。”折增修恭恭敬敬的說道。但其恭敬的態度卻絲毫沒有影響到他打算繼續屠戮的動作。因為士兵們並沒有因此而停下手中的步伐,他們依舊被折增修的手指揮著。
“你想幹什麽?違反軍令嗎!”左晉上前一步按住了折增修正要抽刀的右手。
“嗯?命令?誰的命令?讓我來清剿這些闖寇?可是這就是大人你們給我的命令呀?”折增修用手指著眼前瑟瑟發抖的百姓們故作無辜地說道:“左指揮使,他們可都是那些闖寇的殘餘呀!”
“殘餘?我看你才是闖寇的殘餘!屠殺百姓,你還敢強詞奪理?”聽到折增修的辯詞,左晉狠不得立刻撕了眼前這位千戶。
“咳咳。”折增修彷佛是看出了左晉的滿腔怒火,他頓了頓聲音問道:“左指揮使說我屠殺百姓?”
“不對啊?這些人何曾是百姓了?他們給闖軍交糧,他們為闖軍家屬庇護,他們甚至還有些孩子積極的參入到了闖軍之中。”
“指揮使大人,他們怎麽是百姓呢?”折增修疑問到。
“你他媽的!老子不是來聽你狡辯的!”左晉唰的一下將唐平寇贈他的那一柄劍抽了出來。他將劍橫到了折增修的喉頸旁,以一種絕不可叫人違背的語氣說道:“老子喊你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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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了然,屬下了然。”折增修相當識時務的舉起雙手說道:“既然左指揮使想通匪,屬下自然不會阻攔。”
“所有人,放這些闖寇一條活路。”折增修隨後說道。
“哼。”在見到眼前士兵陸續讓開一條通道後,左晉才緩緩將劍重新拿下。他目視著那些茫然不知所措的百姓們說道:“大家可以放心了,我們不會殺你們的。”
但百姓們聽了左晉的話後卻並沒有行動,他們隻是繼續呆在那裏。他們不清楚眼前的明軍指揮使是真心想放他們走,還是和一位和之前那位折增修一樣惡劣的人。
“王政!”左晉見到百姓們依舊毫無反應,很快便了然了他們的心中所想。
“卑職在!”被喊道名字的男人很快便站了出來,他的語氣剛毅,一張臉也是正氣無比。
“你領著一部分人,帶這些百姓出城。”左晉吩咐到。但就在其吩咐時折增修的一雙眼睛正死死盯著他。
“嗬,左指揮使難不成以為這樣人家就會記你的好了?”折增修陰陽怪氣到:“別想了,屠戮一開。人家都會明了是明軍屠的城,而且這支隊伍的名義最高指揮還是左指揮使你!左指揮使,我等著你被這些你放過的人的家屬逮住的那一天。”
“來人!把他給我帶下去!”左晉看著折增修那一張扭曲的臉不禁感到一絲惡心。他從未想到過,在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竟然生活著這種人。
“別動!”折增修喊住了左晉派過去的士兵。“左指揮使,你的上麵是那一套腐朽的觀念。而我的上麵呢?是孫大人,怎麽左指揮使不會正以為自己是何等樣的人了吧?沒有孫大人的扶植,你也不過是倒斃在路旁的一具枯骨罷了!”
“你再說一遍,你的上麵是誰!是誰讓你這麽做的!”左晉扭過頭來,右手又一次握在了尚未拔出劍身的劍柄之上。剛才折增修喊出的哪一個稱謂讓左晉不敢相信。
“一遍怎麽夠?我不僅要說一遍,還要說兩遍,我還要說一千遍,一萬遍。來!好好聽,左退知!你就是孫督師的一條狗!還是一條養不熟的狗!”
左晉刷的一下將劍重新抽了出來,在轉瞬之間劍尖距離折增修的臉頰不過三寸之遠。
“刺啊!左指揮使,你刺啊!殺了我後再去投靠闖軍!那些剛剛才被屠城的闖寇們一定會給你謀取一個好差事吧?”
“住嘴!”
“住嘴?我為什麽要住嘴?為了你養不熟的野狗嗎?我告訴你!屠城的命令就是孫督師下達的!”折增修的話剛一結束,他便乘著左晉發愣是時間及其熟練的抽出自己的刀刃並用刀麵將左晉的劍給打飛。
而在打飛左晉的劍後他又徑直大步向前,一把利刃眼看便要插在左晉的胸膛之上了。
“啪!”折增修的刀被打斷了,而打斷其的則是另一柄軍刀。
“夠了。”隆三喜不知到什麽時候來到了眾人的身邊。“來人!讓折千戶下去冷靜冷靜。”隆三喜厲聲說道。
“是。”見到隆三喜來了,折增修下麵的士兵們紛紛來了精神。
“哼。”折增修相當不滿的向地上啐了一口吐沫。他輕蔑的看著左晉,看著這個還停留在聽見是孫督師下令之時而感到幻滅的左晉。
“是我要他們屠城的,這事和孫督師無關。”隆三喜挺直了身子說道。在火光的搖曳中,他臉上的陰影恰到好處的遮住了他被左晉打出來的傷口。
一滴,兩滴,三滴,唐縣的上空逐漸有雨點落下。在不到四五個呼吸的時間裏,小雨便轉化成了暴雨。
“噢。”左晉在沉默中緩緩說道。他的語調輕如鵝毛,細微的叫人都聽不清楚。
“你們幾個,趕緊護送左指揮使去避雨的地方!”隆三喜吩咐眾人到。
“不。”左晉擺了擺手。“不,不要。讓我一個待一待。待一會就好,一會子就好。”一麵說著左晉一麵搖搖晃晃的走了起來,他一整個人就像是被抽走脊髓骨一樣霎時便軟了下來。
左晉的背影頗堪憔悴,彷佛一陣風就可以將其吹到在地。在暴雨中他的一身迅速的便被雨水淋的澆透。就如同是被打濕了的蒲公英一樣,左晉也被現實的重力死死給吸住了。
他該幹什麽?
他該去那裏?
他是孫傳庭養不熟的狗嗎?
左晉不知道。
正如他之前不知道,也不敢相信孫傳庭竟會下令屠城一般。
不,他早就應該想到的。
唐縣最為毫不重要的一點,輜重也不夠,位置也不險要。這裏有的唯有闖軍家屬,以及貪享和平的百姓。
而孫傳庭派他過來必然不是要他帶著闖軍家屬北上的,那樣子被劫回的幾率太高了。孫傳庭一開始就是要他剿滅掉這些闖軍的家屬。
伴隨著嘩啦啦的雨聲,左晉走到了一處被燒塌了的房屋之中,他坐在廢墟上麵感受著大雨的傾盆而下。他忽地撇到自己身側的下麵正掩埋著一具屍體,那屍體是個未出閣少女的其纖細而稚嫩的手掌便是證明。
“對不起。”左晉對著那少女的屍體說道。
那屍體沒有反應。自然,屍體怎麽可能有反應呢?但此刻的左晉卻無比的希望對方可以有一絲反應,哪怕是站起來要奪他的性命。
因為他是幫凶,一個罪孽深重的幫凶。如果不是他打垮了來回援的闖軍,隆三喜他們就不會屠城。如果不是他將隆三喜留下,那麽唐縣的人就會一直在這裏生活下去。
如果不是……
忽然!
左晉站起了身來,他朝著眼前的廢墟狠狠的跪了下去。
“對不起!”左晉奮力的磕頭到。但這唯一作用便是在嘈雜的雨聲中在加上頭磕到地麵時的砰砰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左晉的磕頭聲一聲比一聲響,他額上的鮮血也一次又必一次鮮豔。
在這傾盆大雨中,存在於世間裏的彷佛便隻有這兩人。
一個死了,一個依舊活著。
心死的是左晉,身子死了的則是那個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