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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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兒,奴婢扶陛下進去歇息了。公公也早些回去吧。”芳華姑姑一邊說著,一邊半扶半攙著葉傾懷往宮門去。
“那咱家便先去了。”李保全也對芳華姑姑行了個禮,他在品級上雖高出芳華姑姑好幾級,但芳華姑姑畢竟是皇帝唯一的貼身大宮女,整個後宮中對她都禮讓三分。
乘輿落了轎,葉傾懷聽到李保全對守在景壽宮外的芳華姑姑道:“陛下飲了些酒,勞煩姑姑好生照看。明日卯正太和殿朝賀,咱家卯時三刻來迎陛下。”
循例皇帝的年夜飯是要在昭陽殿裏和後宮嬪妃皇子一起吃的。但如今後宮空虛,隻有幾個順德帝留下的太妃太嬪,因此今年的年夜飯葉傾懷也是和宗親一起在昭陽殿用的。
“今日辛苦公公了,這裏交給奴婢,公公放心。公公也早些歇息吧。”芳華姑姑對李保全行了個全禮,便去乘輿邊將葉傾懷扶了下來。
葉傾懷一半身子都壓在芳華姑姑身上,讓她走路走得有些艱難。
除夕是葉傾懷一年中最忙的一天,三更剛過就得起來,按照禮部排的行程從前殿到後宮,各大宮殿都要撚香行禮,忙到中午吃了口飯,下午又帶著浩浩蕩蕩的宗親大隊去太廟祭祖,一套繁雜的流程下來,天已經黑了。
“奴婢也說不出為什麽。就是這麽覺得。”
葉傾懷看著芳華姑姑半晌,突然笑道:“姑姑你就慣會寵朕,把朕都寵壞了。”
說著,她朝屋裏走去,邊走邊問道:“周爺爺來了嗎?”
“來了,在裏麵呢。陛下你先進去,奴婢去取醒酒湯和餃子。”見葉傾懷神誌清醒,芳華姑姑放下心來,不再攙扶她,朝景壽宮的小廚房走去。
周守一在屋裏坐著,一見到葉傾懷麵色酡紅,他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問道:“喝了多少?”
葉傾懷被他這一眼看得心裏一驚,連忙陪著笑道:“不多不多,幾杯罷了。”
說著,她在桌邊做了下來,桌上擺著幾疊瓜果點心,屋子裏也被芳華姑姑精心布置過,點綴著一些恰到好處的年味。葉傾懷抓起一個柑橘剝了起來,她試圖轉移話題道:“聽說今年潁州柑橘產量不錯,周爺爺嚐過麽?”
周守一卻仍神色嚴肅地盯著她,不依不饒地問道:“喝了半斤?”
葉傾懷知道拗他不過,歎了口氣,苦惱道:“今日人多,尤其是中州和潁州的宗族,都是朕登基後第一次來京,難免要多喝點。”
“到底喝了多少?”
“朕也記不清了,差不多二三十盅吧。”葉傾懷道。
“那快一斤了。”
周守一話音剛落,房門被芳華姑姑推開了。她端著的托盤上有兩大碟餃子和一碗醒酒湯,熱騰騰地冒著熱氣,與她身後鵝毛大雪的夜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芳華姑姑的鼻頭微微泛著紅,她進門後立即將門關上了。
“好大的雪。”芳華姑姑滿麵喜色,將托盤上的東西一一擺上桌,一邊道,“陛下,奴婢去給你取個手爐來。你們先趁熱吃。”
周守一將那碗醒酒湯端到葉傾懷麵前,道:“先把這個喝了。”
見葉傾懷乖乖端起碗來喝,他又離開了座位,到他那藥箱裏去翻找了起來。
沒一會兒,周守一從藥箱裏取出一隻小紙包,遞給芳華姑姑道:“把這裏麵的藥粉用熱水衝了給她拿來喝了。”
葉傾懷有些警惕地看著那隻小紙包,將喝到一半的醒酒湯端離了嘴邊,問道:“周爺爺,這是什麽?”
“養肝的東西,你喝完手上的再喝這個。”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別想著討價還價。”
葉傾懷眼角偷偷打量了一下周守一的神色,見他一副鐵麵無私的嚴肅模樣,又看了看那包藥粉,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根據葉傾懷的經驗,周守一配的藥一向都很難喝。
“姑姑,你說朕是個昏君嗎?”
芳華姑姑被她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問得一怔,但見葉傾懷神色認真,不禁心頭一酸。
這孩子是她看著長大的,從小受了多少苦,她是最了解的,也是最心疼的。每每想到她隻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從小到大卻從未有過半刻女兒家的快樂,芳華姑姑便總是偷偷抹眼淚。
這時,葉傾懷突然像是酒醒了過來,她掙開了芳華姑姑的手臂,張開雙臂仰麵朝天。須臾之間雪已下大了起來,葉傾懷迎著滿天的雪花,站了一會兒,突然笑了。
“瑞雪兆豐年。天降祥瑞,是豐年啊。歲和三年,本該是個好年頭啊。”她向天而道,聲音分不清是哭是笑。
“陛下,外麵風大,我們進去說。”芳華姑姑見她耍酒瘋,連拖帶拽地要將她拉進屋裏去。
葉傾懷卻像是發了狠,硬是甩開了芳華姑姑的手。
芳華姑姑回過頭來看向她,正要發狠話把她的酒瘋鎮住,卻見葉傾懷一雙清亮的眸子正看著自己,眼中清明,看不出半分醉酒的跡象。
乘輿的隊伍快步離去了,芳華姑姑總算將葉傾懷扶進了景壽宮。
李保全見狀想上來幫把手,卻被芳華姑姑用身體將他隔開了。
“奴婢是個婦人,沒什麽見識,也說不出明君和昏君有什麽區別。但是奴婢活得久,見過許多人。奴婢覺得,若是換做那些人,肯定都沒有陛下做得好。”
“為什麽?”
葉傾懷坐在乘輿上,支著頭閉著眼,突然感覺到一絲涼意落在了麵上,她微睜了睜眼,看到天上有稀疏的雪粒緩緩飄落。
恍惚間,她想起了她死的那天。
大景至今已有兩百年,皇室宗親數不勝數。宴會上的宗親有盛京城中的,也有從外地來的,但絕大多數葉傾懷都不認識,因此這年夜飯吃的也十分耗神。
一直折騰到臨近子時,葉傾懷才在李保全的陪同下回了景壽宮。
似乎也是這樣的一個日子,漫天飛雪無聲飄落,冷得透骨,穿多厚的襖子都擋不住。
她突然有些頭疼,於是又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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