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放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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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之後,陸宴塵還是每天下午入宮來給葉傾城上課,隻是授課的時間大大縮短了。
    陸宴塵很快就在京中的庠學裏找到了宋哲的名字,但是庠學裏說他年前便上表請辭了,已有一個多月沒見過他了。
    這多少是個好消息,至少,葉傾懷有了一張底牌。實在不行,她可以以此為由頭,用畫像質疑三司會審,要求真正的王立鬆麵聖。
    但是不找到宋哲其人,還是難以做成鐵案。
    就在陸宴塵四處奔走尋找宋哲的行蹤時,二月春闈開科了。
    禮部經過月餘的整頓,如今也算是回到了正軌。禮部侍郎文新中因年節操辦有功,內閣擬了文書將其擢升為了禮部尚書。
    此人的任命經由內閣一致同意,葉傾懷便直接加蓋了璽印發告了。
    畢竟,能夠讓陳遠思和顧世海同時點頭的人,可不多。
    禮部如今事情也著實是多,一月年節,二月春闈,三月帝後定親,四月儒林論道,五月鄰邦朝賀,可謂是忙得連軸轉,亟需一個人來掌控大局。
    春闈開科的頭一天,正巧是王立鬆流放的日子。
    是日,葉傾懷獨自登上了宮中最高的行雲閣。她極目遠眺,卻隻能看到盛京南門的輪廓。
    王立鬆今日便將從這道城門而出,一路向南,去往山路盤桓陰雨連綿的雷州。此去一行,生死未卜,或許此生再難見一眼盛京的繁華。
    而在他身後不遠處的貢院裏,上萬考生正在試場上奮筆疾書,為搏一個功名前程而揮筆灑墨。
    “希望今次春闈,能出幾個棟梁之才吧。”葉傾懷望著貢院青灰色的簷頂,呢喃道。
    二月十二,是春闈放榜的日子。
    大景春闈三年一次,因此這還是葉傾懷登基以來第一次開科取士。
    按照聖祖皇帝定的規製,春闈中榜後的進士需由禮部安排麵聖,舉行殿試,而後由皇帝欽點一甲。然而,到了葉傾懷父皇一朝,順平帝舉行了兩次春闈後,覺得殿試流於形式,於是便將其取消了。春闈三甲由內閣擬定,皇帝親批即可。
    放榜的當日,在太和殿的早朝上,一份中榜的名單被禮部呈到了葉傾懷的麵前。
    葉傾懷對這份名單十分期待,這裏麵或許會有她日後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
    然而,剛翻開看到第一甲的名字,她的手就是一頓。
    大紅的底色上漆黑的墨色赫然寫著三個名字:
    狀元莊霄金,榜眼梁藝成,探花李方舟。
    葉傾懷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這三個名字,良久,目光一瞬不瞬。
    她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和前世一模一樣的一甲前三名。
    甚至連大紅色的底紋都沒有變,隻有三列名字的筆法從方正的顏體變成了骨感的柳體。
    畢竟,題字的禮部尚書換人了。
    太和殿上寂寂無聲,大臣們低垂著頭,像是一具具死氣沉沉的木偶。
    葉傾懷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無力感。空氣中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按著她的頭,要將她筆直的脊梁折彎,向命運低頭。
    她像是一個深陷泥濘苦苦掙紮的人,麵前名冊上的名字則是站在岸邊的勝利者,對著她發出無聲的嘲笑,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她做了那麽多努力,一切似乎都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了。但她手裏的這份榜單卻又讓一切都回到了起點。
    葉傾懷看著這三個名字,眼中似疾風掠過,燃氣了熊熊火光。
    新任禮部尚書文新中候在階下,見葉傾懷在第一頁上停頓良久,他偷偷抬眼瞄了一眼禦座上的皇帝,隻見少年皇帝臉色慘白,眼中卻像是蓄著一股初生牛犢般不服輸的狠勁。
    文新中心頭一驚,連忙收回了目光。
    葉傾懷將整份名單一頁頁認真翻看,直到最後一頁。她甚至留意了杜文樂的名字,然而他的名字並不在列,看來這次他沒能順利買到題。
    合上春闈榜單後,葉傾懷整理了下心情,看著站在群臣最前麵的幾人,笑道:“這份名單,幾位閣老都看過了嗎?”
    沒有人回應她。
    葉傾懷於是點起了名:“陳閣老看過了嗎?”
    “回陛下,這份榜單乃禮部擬定,我們內閣五人都看過,沒有異議。”陳遠思說話還是那麽慢慢悠悠的。
    “好。一甲這三人的官職定了嗎?”
    “還沒有。按規製,需要各省各部先將空缺報上來,再由吏部根據貢生的成績名次進行安排。現下隻有兵部和刑部向吏部報了職位缺省。”
    “考中的貢生如今何在?”
    “回陛下,一甲在吏部候命,二甲和三甲的進士則散布在京中各處書院。”陳遠思答道。
    “李保全,去吏部傳旨,讓今科的狀元榜眼還有探花,現在就來太和殿麵聖。”葉傾懷吩咐道。
    李保全應了一聲,小跑著出了殿。
    一些朝臣抬起了頭,看向了禦座上的皇帝。
    葉傾懷在他們的眼中看到了事不關己的冷漠以及無關痛癢的麻木,以及少數人眼中的焦慮和不安。
    “陛下,先帝在位時已廢除了殿試,陛下並不是一定要見新科進士的。”文新中友善地提示道。
    “先帝廢除殿試是因龍體欠安。朕正值壯年,無此顧慮。朕也無意恢複殿試,隻想看看今科春闈都為朝廷招攬了些什麽樣的賢能。”葉傾懷仍維持著平靜的語氣。
    文新中有意無意地偷偷瞥了一眼身後的顧世海,像是在征詢他的意見。
    葉傾懷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顧世海,問道:“顧閣老,這份榜單你也首肯了。與朕說說,今次春闈取士,都取了些什麽樣的仕子?”
    顧世海神色冷冽,答道:“朝廷取賢,自然取的是能為國紓難之人。”
    “好。那朕便看看,什麽樣的人算是能為國紓難之人。”
    然而,李保全這一去便去了許久。吏部離得並不遠,一來一去半個時辰足以。李保全卻去了大半個時辰,仍不見身影。
    就在葉傾懷擔心他在吏部出了什麽差池時,李保全終於將人帶來了。
    因今晨剛剛發榜,還未賜進士冠服,三人此刻都是穿著自家的衣袍上殿覲見。當中一人身穿藍色的錦緞夾襖,束發未著冠,另外兩人跟在他身後。三人看起來倒都是一表人才,受過良好教育的樣子。
    行到玉階前,三人依次報上了姓名,叩首道:“恭請陛下聖安。”
    三人行完大禮後,葉傾懷道:“平身。”
    三人站起身來。
    “今科一甲前三名,竟然各個都是少年英才。”葉傾懷道。
    這三人看起來都不過二十多歲,突然被帶上殿來竟有些不知所以,有人偷偷用餘光瞟著顧世海,也有人看向陳遠思的方向,像是希望誰來替他們說幾句話。
    大殿上一時有些尷尬,好在文新中反應很快,他接著葉傾懷的話道:“我朝才出少年,正預示著大景如旭日東升,前途無限啊。”
    葉傾懷看了一眼文新中,心道:這張嘴能說會道,難怪此人能讓陳遠思和顧世海同時點頭。
    她將目光收回到一甲三人身上,道:“幾位是天下讀書人的榜樣。朕也尚在讀書的年紀,平日讀書有些心得,想與三位探討一二。”
    言罷,葉傾懷接連拋出了幾個問題,都是平素她讀書時,陸宴塵考教她的。
    其中既有大景律例方麵的,也有經緯算學方麵的,還有些文史策論方麵的。這些問題並不算難,也不算偏,葉傾懷以為便是尋常進士,也應當能對答如流。
    然而三人卻答得磕磕絆絆,隻有狀元郎莊霄金在律法方麵尚算可圈可點,有些想法。
    葉傾懷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不能更難看了。陳遠思和顧世海站在下麵,神色淡然,不知在想些什麽。禮部尚書文新中額上冷汗直冒,一邊不時地看看顧世海,一邊被那三人的作答急得直搓手。
    “朕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請教你們。”葉傾懷臉色雖然難看,但是聲音還很平靜,“三位家世如何?祖上是做什麽的?”
    提到這個,三人頓時變得信手拈來,對答如流了,將祖上功德如數家珍般報了個遍。
    一個父親是太清閣學士,曾祖曾做到過戶部尚書。一個父親是禦前三品侍衛,祖上曾封過侯爵。一個家中三代為官,叔伯盡是朝中要員。
    葉傾懷神色晦暗不明,道:“今日一甲前三名的奏對讓朕醍醐灌頂。三位下去吧,回吏部等候安排。”
    那三人聽到葉傾懷此話,如獲大釋,連忙跪下磕頭謝恩,退了下去。
    他們一走,朝堂上有小半刻的沉默,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
    葉傾懷看著麵前的那本榜單,神色冷峻,沉吟道:“這就是能為國紓難之人。這就是我大景的國之棟梁。”然後,她話鋒一轉,厲聲問道,“連四書五經都背不熟的賢才?連大衍求一術都不會的賢才?”
    葉傾懷猛地抓起案前的榜單名冊,狠狠地扔下了玉階去。
    她站起身,從案後走了出來,負手拾階而下。
    她走到群臣麵前,看著他們問道:“諸卿是準備將大景的江山交到這樣的後任手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