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六章 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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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騰了一夜,葉傾懷回到宮中時,已經是四更天了。
    後宮隻有景壽宮一處燈火通明,李保全和一眾太監宮女在院中等著葉傾懷回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讓葉傾懷意外的身影。
    周守一見到葉傾懷,罕見地行了一個大禮,畢恭畢敬道:“老臣參見陛下。”
    葉傾懷被他這個陣勢嚇了一跳,連忙將周守一扶起來,道:“周爺爺這是做什麽?何故行這麽大的禮?”
    周守一身體上努力抵抗著葉傾懷的攙扶,但他身形瘦小,竟硬是被她拖拽了起來。
    老頭子雖然起了身,卻沒有抬眼看葉傾懷,道:“老臣按照陛下的吩咐,提頭來見了。”
    葉傾懷這才想起自己在倉場命人送秦陽回宮時,曾在氣頭上吩咐過,若是禦醫院救不活秦陽就讓他們提頭來見。
    她頓時明白過來,老頭子想必是因為這個在跟她置氣。
    葉傾懷於是屏退了眾人,拉著周守一進了屋內,對他解釋道:“哎,朕那是情勢所迫,說給外人聽的,是為了震懾他們。周爺爺怎麽當真了?”
    見周守一不搭理她,葉傾懷換了個話題,正色問道:“秦陽怎麽樣了?”
    周守一雖然與她置氣,但還是有分寸的,一說到正事立馬抬起了眼,他看著葉傾懷,歎了口氣道:“性命倒是無礙,但他的右腿被房梁壓斷了,接不上了。待他恢複後,我會給他做個義肢。但是要想像常人一般走跳,恐怕是不行了。”
    葉傾懷聞言,臉色瞬間白了白。
    秦陽瘸了。
    這對一個武人而言是致命的。
    縱然周守一有回春妙手,能做出天底下最好的義肢,也隻能幫他站立行走。
    一個瘸子,無論如何都是做不了禦前侍衛的。
    震驚與憤怒脹滿了葉傾懷的胸口。
    驚怒之餘,又生出了幾分悔意。
    若非她大意輕敵,秦陽本不該出事。
    那種熟悉的無力感,像是無法倒流的雨水,淅淅瀝瀝地澆淋著她。
    葉傾懷突然想起,秦寶珠死的那天夜裏,在那個冰冷的地牢裏,秦陽曾經懇求過她,他要親手裁決殺死自己妹妹的凶手。
    然而,秦寶珠的死尚未結案,罪魁禍首還未正法,秦陽卻先出了事。
    葉傾懷沉默良久,才對周守一道:“周爺爺,你盡力去治,藥材什麽的不要吝惜。”
    周守一看了看她,似乎想勸慰兩句,最後卻沒有出口,隻是應聲領了旨:“老臣一定盡力。”
    得到周守一的應承,葉傾懷的心似乎平靜了些。她問道:“他人如何了?醒了嗎?”
    周守一搖了搖頭:“他傷的重,我給他下了麻藥,估計要到明日正午才能醒來。”
    葉傾懷點了點頭,道:“他若醒了,立即來通報。”
    她要問清楚秦陽,到底是什麽人對他下的手。
    她決不輕饒。
    兩人談完正事,屋外的小太監突然通傳有一名太醫院的醫員求見。
    葉傾懷尚在疑惑,周守一已經招呼著來人將手上那碗看起來就很難喝的湯藥端到了她麵前。他端起那碗湯藥,屏退了來人,便要往葉傾懷嘴裏灌。
    葉傾懷連連推拒:“周爺爺,這是?”
    “這是降火養肝的龍膽泄肝湯,趕緊喝了!”周守一板正了臉,語氣說一不二。
    湯藥裏腥澀的味道撲鼻而來,葉傾懷整張臉都痛苦地抽了抽。
    “朕肝火平穩,心境也平和得很,周爺爺就不必這麽小題大做了吧……”葉傾懷嚐試婉拒。
    周守一冷哼一聲,學著她的語氣道:“‘心境也平和得很’?我是看著你長大的,還是第一次聽你說‘提頭來見’這種鬼話,若不是動了肝火,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葉傾懷連忙解釋道:“先生曾教過朕,處君位而令不行,則危。當今朝臣輕視朕,朕責令殺伐,是為立威。周爺爺,這與肝火是半點關係都沒有的。”
    周守一喂藥的手頓了頓,問道:“陸宴塵教你的?”
    葉傾懷連連點頭。
    她這輩子除了幼年在乾西所時受過幾年皇家書院的開蒙教育,大部分書都是受封太子後在文軒殿裏麵讀的。
    而她在文軒殿裏也隻有過一位先生,便是陸宴塵。
    可以說,葉傾懷的三觀性格和治國理念都深深受到了陸宴塵的影響。
    提及陸宴塵,周守一搖了搖頭,道:“他怎麽總教你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陛下,你要離他遠些。”
    葉傾懷好奇道:“為何?”
    周守一放下了藥碗,沉吟道:“老臣感覺,他這個人身上有血光。”
    “血光?那是什麽?”
    “就是他這個人身上有殺伐之氣,不太平,身邊容易死人。”周守一說得有模有樣。
    葉傾懷怔了一下。
    不得不說,周守一這個推測雖然過於主觀臆斷,但是竟有幾分準確。
    就前世來看,陸宴塵起兵叛亂,刀下亡魂無數,可以說是踏著屍山血海走上的王座。就連她這個皇帝,也是被他親手送上了黃泉路。
    身邊那是相當容易死人。
    周守一見她不說話,以為她在質疑自己的業務能力,於是又道:“巫醫不分家。雖然老臣不喜歡搞卜筮那一套,但是對人的麵相氣息還是能看出一二的。”
    葉傾懷緩緩點了點頭,她一向鋒利的目光緩和了下來,看向那隻盛滿漆黑藥汁的碗,麵上浮現出了幾縷茫然和無奈。
    “可是通往權力的道路,不是從來都布滿了血光嗎?”她輕聲呢喃道。
    周守一沒想到她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竟不知該說點什麽。
    燭火晃動,遠處傳來了宮中太監打更的聲音。
    五更了。
    葉傾懷端起藥碗,蹙了蹙眉,一仰頭,將整碗湯藥一口灌下。
    真不是一般的難喝。
    她抬手用虎口抹了一下嘴角,將空碗擱在了案上。
    見她喝完了藥,周守一不再多話,他收起了碗,躬了躬身,道:“陛下早些歇息。”
    言罷,便往屋外走去。
    葉傾懷看著他恭敬的模樣,心中沒來由生出一股苦澀來。
    “周爺爺。”周守一走到門口,剛要推開那扇緊閉的屋門,卻聽葉傾懷在身後輕聲喚他。
    他回過身來,看到葉傾懷正望著他,皇帝年輕的眸子中盛滿了疲憊。
    “你覺得朕變了嗎?”葉傾懷問道。
    她的語氣平和,聲音卻有些嘶啞。
    周守一看著她,突然有些心疼。
    “在老臣眼裏,陛下永遠是當年的那個孩子。老臣既盼著您長大,又怕您長大。”周守一答道。
    葉傾懷莞爾一笑,對他點了點頭,示意他退下。
    周守一又行了一個禮,轉身推門出去了。
    葉傾懷抬起頭,看到殿上高懸的那塊牌匾上,是陸宴塵題的四個端正的大字——
    唯心不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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