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六章 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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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傾懷心中咯噔一下。
她猛地看向了何青長,似乎在等他的後文。
但何青長卻隻是安靜地垂著頭,沒再言語。
君臣間詭異地沉默了片刻後,何青長緩緩抬起眼想觀察一下葉傾懷的神色,卻正對上葉傾懷的目光。
這一對視讓何青長大感意外。
他在踏入親賢殿前已經做好了承接皇帝雷霆之怒的心理準備。
畢竟自從北狄退兵的消息傳回朝廷,大景人人都覺得北狄終究是蠻夷,雖然來勢洶洶,但在大景的鐵蹄前並不足為懼。
吹捧軍隊實力的言論在京中甚囂塵上。
在茶館的說書人口中,何青長成了運籌帷幄之間決勝千裏之外的神奇統帥,徐曄也變成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偉岸將軍。
在極速膨脹的民族自尊心下,北狄在人們口中又變成了那個印象中蜷縮在苦寒之地茹毛飲血的落後部族。
在這個舉國歡慶的時候,何青長卻突然告訴皇帝,積弱多年的蠻夷不僅沒有被大景的軍隊擊退,甚至揚言要打到京城直取禦座。
這無疑是當頭潑人冷水,年關上給皇帝添堵,挨罵都算是輕的。
是以,何青長甚至都提前想好了,若是皇帝覺得他所報荒謬,不相信北狄敢圖謀盛京,他該用什麽樣的說辭和證據來讓皇帝相信。
但在對上皇帝目光的那一瞬間,他便明白,他的擔憂完全是多餘的。
皇帝看著他的眼神,就好像是被他言中了什麽心中所怕之事一樣。仿佛北狄此次出兵本就意在整個大景,而皇帝也對此心知肚明。
何青長不禁感到了困惑。
對於北狄意圖攻打盛京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本應沉浸在京中的喜慶氛圍和眾人的阿諛之詞中自我膨脹的皇帝卻沒有如他所料怒斥一句「豎子狂妄不足為懼」,相反,皇帝似乎比他這個前線的統帥接受的更快。
皇帝甚至沒有懷疑這是北狄的一句戲言。
何青長不知道的是,葉傾懷在看到他抬頭的一瞬心頭涼了一涼。
她本期待著何青長能說出些什麽來駁斥北狄這種狂妄的言論,但他的沉默卻讓葉傾懷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知道何青長的性子,若是空穴來風,他不會拿到皇帝麵前來說。既然他能一回京就急著進宮向她匯報這件事,必然是因為有什麽事情讓他覺得北狄確實圖謀整個大景了。
葉傾懷輕歎了口氣,問道:「何卿,你在前線四個月,也和北狄交過手。你怎麽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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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青長正了正色,道:「北狄此次出兵三萬,與我軍交戰中折損約五千人,後援補充不詳,從最後拔營的情況來看約有兩萬八千人向北撤兵,其中約三千人留在烏石關。我軍前線如今有十萬大軍,其中步兵五萬,騎兵三萬,另有水兵和後軍兩萬,沿白水河南岸駐紮分布。」
葉傾懷一邊聽著他說,一邊站起了身,背著手垂著頭在屋中來回緩慢地踱著步,像在想什麽事情。
「白水河南岸今年新設箭塔一百二十座,如今共有箭塔七百六十座,另有滄北堡、龍城堡兩處要塞和大小堰口十二處。從軍備力量上來講,我軍有壓倒性的優勢,並不懼北狄。」
葉傾懷仍然在踱步,並沒有看何青長。
她在等何青長的「但是」。
終於,何青長深吸了口氣,破釜沉舟般說到了重點:「但也正是因為這個我軍在人數和軍械上碾壓式地超出敵軍,如果衍生為持久戰,我軍的消耗也遠遠大於敵軍。」
葉傾懷終於停下了腳步,她看著何青長問道:「你是說,北狄想和我們打持久戰?朕沒記錯的話,持久戰不該是他們的劣勢嗎?」
何青長道:「先前我們有此推論是因為兩點。其一,北狄國境內以雪原和荒漠為主,耕地麵積極少,所以他們獲取糧草補給的主要方式是靠行軍沿途劫掠大景的城鎮。其二,北狄境內的驛站和道路情況都遠不如大景,因此後軍向前線運送糧草和軍械的效率都比我們低很多。」
說完,何青長突然話鋒一轉,道:「但是對於現在的北狄軍隊而言,這兩個問題都可以用金錢彌補。他們吸收了虎豹騎的殘黨,已不是我們印象中的蠻荒小族。據微臣了解,如今的北狄軍隊無論是在修橋鋪路還是在軍械武裝上,都並不落後於我軍多少。因此,隻要他們手上有錢,那麽無論是糧草器械、還是工事補給,都有能力與我軍一戰。」
葉傾懷神色有些不快,道:「北地苦寒,他們又不開商市,從哪裏來錢?」
何青長默了一下,似乎是想給葉傾懷這股怒氣一個緩衝。
葉傾懷歎了口氣,道:「你不是會妄言之人。說吧,不必與朕繞彎子。」
「微臣前幾日在軍中查到,八月我軍大敗時,中軍幕府被俘,曾被北狄繳獲兩百萬兩銀票。」
「兩百萬兩?」葉傾懷脫口問道,她覺得是何青長口誤了。
何青長的頭低了下去:「是。」
很快,一股怒氣混雜著幾縷困惑迅速爬上了葉傾懷的眉眼。
房間裏有一陣令人不安的沉默。
然後何青長聽到葉傾懷短促的笑了一聲,那聲音中有種怒極反笑的荒誕和冷酷。
「兩百萬兩銀子……你知道是多少錢嗎?還是你覺得朕不知道兩百萬兩銀子是多少錢?允州去年一年上交朝廷的賦稅也隻有三百七十萬兩!不說這些遠的,你是朝中重臣,你該知道,內閣經常為了一筆一百萬兩的款項都能爭上一兩個月。而你現在告訴朕,在前線的兵營裏麵居然放著兩百萬兩的銀票?而且這些銀票還因為幕府被俘而被北狄拿去了?一個滿是文士的幕府揣著兩百萬兩銀票跑到前線去幹什麽?何青長,你自己聽聽,你說的是什麽鬼話?」
葉傾懷站在何青長麵前,垂目看著他,睚眥欲裂,眼中有些發紅。
何青長的肩頸早已不似平日挺拔,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把頭埋得極深,卻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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