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二章 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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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六,錦繡坊,匯升典當。
    今日典當行關門關得格外早,剛到午時,門外就掛上了打烊的牌子,謝絕客入。
    時至午時三刻,在錦繡坊無人注意的小巷裏,一名穿著灰色布衫的瘦小侍衛帶著一名係著披風戴著黑色帽兜的高挑客人從匯升典當的側門快步閃身而入。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了匯升典當的後院,徑直上了二樓。
    走到一扇緊閉的屋門前,瘦小的侍衛停了下來,回過身對黑衣的客人鞠了一躬,隨後替客人推開了門,自己則侯在了門外。
    黑衣人從帽兜下抬起了眼向屋內看去,屋裏的光線並不明亮,一個男人坐在左手邊的賓客位置上,主人的座位反倒空了出來。
    窗外透進來的光在他的麵頰上斜切出一道光影。他的眉眼隱在黑暗的陰影中,下顎分明的棱角和唇上那一圈濃密的小胡子則在午後的陽光中散發著一股迷人又危險的氣息。
    男人看到來人,立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對著對方行了一個禮。
    黑衣人沒有說話,隻是伸出雙手摘下了帽兜。帽兜摘下的一刻,守在門外的小侍衛在她身後悄然關上了屋門。
    “許久不見了,陶統領。”葉傾懷一邊說著,一邊解去身上的披風,徑直走到陶遠身邊的主位坐了下來。
    陶遠跟著坐了下來。
    他坐的動作有些僵硬,並不似葉傾懷印象中那般輕盈利落。
    葉傾懷上下打量了一下陶遠,發現他左側小腿的褲腿看起來似乎比右腿寬了一圈,裏麵像是纏著什麽繃帶和夾板。
    “你受傷了?”
    陶遠順著葉傾懷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腿,他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道:“前幾天和顧府的暗衛發生了點衝突,不礙事。”
    他說得輕鬆,葉傾懷心中卻緊了緊。
    陶遠的身手他是見識過的,能讓他掛彩的絕不是一般人。更不要說他還是鷹衛的統領,有那麽多手下護著他。
    葉傾懷先前在沈歸荑帶來的呈報中看到鷹衛最近一個月頻繁折損人手,不過那終究隻是紙上的數字,如今看到陶遠的腿傷,她才切實感受到了壓力。
    “顧世海那邊的暗衛,現在什麽情況了?”
    陶遠眸色暗了暗,道:“他們在京中深耕多年,暗樁埋得很隱蔽。一開始是我大意了,栽了幾個跟頭。不過現在好了,錦衣衛的情報網被我們搗毀之後,他們十分被動,後麵應當還能揪出他們不少人來。陛下放心,不出一年,屬下會讓顧府無人可用。”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雖然語氣平靜,眼中卻有一抹陰鷙閃過。
    葉傾懷與陶遠相處了這半年多下來,對他的性情多少有幾分了解。
    他這個人對權力和錢財都不甚上心,平素看起來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置身事外的模樣,但卻很重情義,對他親手帶出來的那些鷹衛更是十分地護犢子。此次與顧府的暗衛交手,他折了不少人進去。葉傾懷知道他這次當真是著了惱動了真格,要跟顧世海的人死磕到底。
    葉傾懷點了點頭:“待許宥行那邊理順了,你可以把你的人安排進錦衣衛,以後那邊也由你說的算。”
    陶遠低頭道了聲謝。
    葉傾懷又看了一眼他的小腿,道:“事緩則圓。陶統領,朕和你一樣想除掉顧世海的暗衛,但朕不希望看到你為此而搭上自己,朕還有許多事要靠你去做。”
    她頓了一下,進入了正題:“昨天潁州來報,說陸宴塵反了。”
    陶遠顯然是剛得知這個消息,他有些驚詫地看向葉傾懷,一時沒有說話。
    “你現在沒有人在盯著陸宴塵嗎?”
    “還有一個人在他那裏,但前幾天來信說陸宴塵暫時離開軍營了,他沒有跟在身邊。”陶遠答道。
    葉傾懷蹙了蹙眉,道:“你派個得力的人去潁州慶縣,朕要在最短的時間裏知道,陸宴塵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要是能走的開,你就親自去。朕感覺潁州的事情並不簡單。”
    “慶縣……”陶遠忖道,“盛京到慶縣,最快也要一天一夜。陛下什麽時候要答複?”
    葉傾懷歎了口氣。
    昨晚兵部將潁州叛亂的事情捅開後,內閣也不再藏著掖著,今早朝會幾乎完全是圍著這件事在爭論。
    朝臣們幾乎是一邊倒地建議快速平亂,仿佛此事多拖一天就會對大景的國力造成不可彌補的巨大創傷,葉傾懷雖然硬是扛著一眾臣子的壓力堅持要求潁州軍不可擅動,處理叛亂以和談為主,整個早朝葉傾懷舌戰群儒說得口幹舌燥,感覺像是在跟整個朝廷對抗。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陳黨和顧黨在一件事情上如此統一戰線,著實令人頭疼。
    照這個局麵下去,葉傾懷感覺自己撐不了多久。
    “五天。五天後先告訴朕慶縣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其他的事情慢慢再查。陸宴塵與朕的通信已經斷了十幾天了,朕恐怕他的情況不會好,你多派幾個人去。”
    陶遠點了點頭,隨即問道:“若是他當真反了呢?”
    葉傾懷呼吸一窒。
    從看到陸宴塵叛亂的軍報開始,葉傾懷想過無數種可能,她懷疑過這是顧世海的圈套,也想過或許陸宴塵在潁州得罪了當地州府,她甚至揣測過陸宴塵是不是被抓了所以遲遲沒有來信。
    但她從來沒有想過或許這一切本就簡單得如明麵上看到的一樣——陸宴塵是當真反了。
    這一年多來在朝堂中養成的思維習慣和政治嗅覺,讓她在察覺內閣的異常舉動時,下意識地便認定陸宴塵在這場突然爆發的叛亂裏是一個受害者。
    當然還有很重要的一點——葉傾懷直到此刻才意識到——就是自己對陸宴塵的信任竟已如此深厚。
    葉傾懷抬頭看向陶遠,像是想從他的眼中看出什麽信息來。但陶遠隻是很平靜地回看著她,仿佛剛剛隻是隨口問了一個理所當然的問題。
    葉傾懷收回了目光,忖了一會兒,道:“若是他反了,朕也要見到活著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