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明月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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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平山上白雲泉,雲自無心水自閑。

    何必奔衝山下去,更波浪向人間。

    長相思,相思長。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長相思,長相思。若把相思說與誰?淺情人不知。

    當年曾施筆墨,展書卷,共同窗。後來各分離,情斷絕,陰陽隔。如今想來恍若遙遙前塵往事……春草生,夏花綻,秋葉落,冬飄雪,一年複一年。

    看過劉榮等人的受刑,孟婆無華告訴蘇小小今日是百鬼夜行日,一聽有這等熱鬧可瞧,蘇小小立馬起了遊玩的心思,和孟婆打了一聲招呼就離開了。

    “你可別迷路了!”對孟婆無華的呼喊她擺了擺手:“手機裏有導航,沒事的。”

    從黃泉出來,蘇小小一路遊玩,不禁讚歎與凡間等比例的冥府當真另有一番趣味,八百裏黃泉正好對應的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杭州市,而那臨江之景,確實美不勝收,有道是:

    百裏聞雷震,鳴弦暫輟彈。府中連騎出,江上待潮觀。照日秋空迥,浮天渤解寬。驚濤來似雪,一座淩生寒。

    蘇小小一路向西而行,正是百鬼夜行,冥府裏的鬼魂全部出沒,這是一場盛大的遊行。隊伍最前方,是名四狐鬼開路,頭戴高大的冠冕,黃金做的麵具上四目赫赫,披著熊皮衣服,左手執戈,右手揚盾,又跟隨十二人,赤發白衣,各拿麻鞭,長數尺,甩鞭震耳。其後跟著五百小鬼,皆是奇形怪狀,張牙舞爪,窮凶極惡。引百鬼行走,帶出城外,倒是熱鬧的很,不過天不作美,居然下起雨來,行過忘川便她便被一家酒樓吸引。

    蘇小小甫一進門便聽見絲竹咿呀,問過店家方知,原來是今日冥府中最大的戲班在街頭排演。

    聽慣了現世的各種音樂,這頗帶煙火氣的戲腔婉轉倒另有番風味。待小二端來一盆她最愛的紅油醬蹄時,蘇小小已經喝盡了一壺梨花白。她的位置靠近窗邊,恰能瞧清那橋頭的青青垂柳,榮榮茂茂,像極了那少女一水盈盈的裙袂,正想著,戲已開場。

    ——上虞縣,祝家莊,玉水河濱,有一個祝英台,秀麗聰明。她胸中有大誌,要求學杭城,爹不肯,她設巧計,假裝生病,茶不思,飯不吃,關起房門,急得那祝員外坐立不寧。

    ——英台做祝事太任性,竟想讀書上杭城,她是祝府千金女,應該是描龍繡鳳在閨門。我有心叫她杭城去,怎奈是閨女怎能出遠門?我有心不叫杭城去,又怕她病勢轉深沉。思前想後心不定。

    ………

    ——三載同窗情如海,山伯難舍祝英台。相依相伴送下山,又向錢塘道上來。

    ——書房門前一枝梅,樹上百鳥對打對。喜鵲滿樹喳喳叫,向你梁兄報喜來。

    ——弟兄兩人下山來,門前喜鵲成雙對。從來喜鵲報喜信,恭喜賢弟一路平安把家歸。

    ………

    ——梁兄啊!

    不見梁兄見墳台,呼天號地哭哀哀。英台立誌難更改,我豈能嫁與馬文才?

    ——梁兄啊!不能同生求同死!

    ………

    ——彩虹萬裏百花開,花間蝴蝶成雙對,千年萬代不分開,梁山伯與祝英台。

    戲已唱罷,蘇小小久久不能回神,連她的對麵多了一位客人都不知道,“這位仙子,今日相見乃是有緣,如若不介意,可否讓我同桌而食。”清冽的聲音衝淡了蘇小小的思緒,我轉頭看向來人,那人一席白衣,身形瘦削,雖然頭上帶著冪籬難以看清其麵容,但是周身的氣質絕不是冥府之人,還是不要招惹的好,想到這裏蘇小小衝他點了點頭,算是默許了。然後心中默默吐槽道:‘介不介意你都坐下了,不犯法但有病’

    小二見她二人不發一言,以為有什麽惹惱了他們,正心裏暗恨,正絞了遍抹布擦著桌子,忽聽得那男子問道:“這出戲倒是不錯,意境極好,這位仙子,你說是也不是?”

    ‘這位兄台,你cue我幹什麽?’

    蘇小小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不過是些後世的杜撰,那梁山伯與祝英台本不是一個朝代的人,不過墳墓恰好在一處罷了,世人便編出這許多故事來,也是有趣,等小二收拾好杯盞,抱好裝滿狼藉的木盆,方轉身走過幾步,忽聽得身後那聲音微啞,許是酒喝多傷了喉嚨,

    “那馬文才呢?”

    “自然是瘋了,梁祝二人化蝶後,他得了失心瘋,也是報應啊!”

    聽得店小二的話,男子的神色卻晦暗不明:“是嗎?”

    “不會有錯,我們冥府一代一代傳下來的,人家梁山伯與祝英台真心相愛,那馬文才非要插一腳,毀人姻緣,能有什麽好下場!”說完便退出了雅間。

    對麵男子暗淡的神色,讓蘇小小有些詫異,莫不是小二的話刺激到了他?難不成他就是那馬文才?

    “你怎了?”

    “不過是一時傷懷罷了,倒讓仙子見笑了。”

    說話間,那男子又是那霽月清風的模樣,仿佛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幻覺而已。

    “既然如此,不如趁天色尚早,你我二人將這裏好好遊賞一番。”

    “這就不必了,你我二人萍水相逢,沒什麽道理結伴遊玩,告辭。”

    ‘這人是不是有病,咱們兩個都不認識,約什麽約,她才不約。’說完蘇小小便溜之大吉,也沒管那男子如何。

    出了酒樓,蘇小小行走於‘錢塘江’的石橋上,細雨已停,徐徐微風伴著伶仃的梁祝唱段,說不出的熏染。

    黑夜拉開帷幕,微風拂過之際枝葉輕顫出弧線,斑駁了夜色。本應明月高懸的夜空,卻是黯淡無光。靜無一人的山林深處,綠衣男子站在一處墓碑前,神情悲淒“五百年了,你為何從不來看我,地府也尋不到你的魂魄,你到底在哪?”一雙眼中透露著濃濃的不甘與無助。

    香車傾一顧,驚動洛陽塵。

    夜色下的‘臨安’,曼珠沙華開得最盛。波光流影,金粉琉璃,一派繁華之象。鬼魂滿盈,他們各個都帶著麵具,絲樂縈回,香煙繚繞,各種叫賣聲不絕於耳。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

    十裏紅妝,滿城花燈。‘臨江’湖畔的戲樓上,芙蓉玉麵的花旦咿咿呀呀的哼唱著,成群的男女老少圍著戲台,喝彩聲一浪塞過一浪。

    蘇小小走在白日路過的街道上,百鬼夜行不會因為黑夜的降臨而褪色,反而更添風韻。不過美中不足的是今日本應是‘月’圓之夜,可滿天烏雲蔽空,不見半點星光,可來往的鬼魂依然興致不減,三三兩兩的結伴而行。

    “快走快走,一會兒賽詩大會要開始了。”

    “城西的那家酒釀圓子極好,待詩會結束咱們去吃一碗。”

    “剛才的那出戲真好,梁祝化蝶的時候可把我哭慘了。”

    “可不是,那馬文才最是可恨,非要拆散人家的姻緣。”

    聽著他們的對話,蘇小小不禁失笑,原來不論陰陽,人都是一樣的愛吃愛玩愛熱鬧,被這樣的氣氛感染,蘇小小走到一處賣麵具的攤位前挑了一個狐狸麵具,那麵具用紅藍二色勾勒而成,特別是狐目之處還用金色細細的描了眼尾,十分精致。 “姑娘好眼光,這麵具本來是一對兒,剛有個公子買走了另一個。”搭話的攤主是一位四十幾歲的男子。

    “大叔,他們說的詩會是什麽啊?”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蘇小小忍不住開口詢問,“這是咱們冥府的傳統,每到孟夏之時,便會在臨安城的城東舉辦一次詩會。”

    “是這樣啊,大叔,這麵具我要了,多少錢。”

    “十塊,微信。”

    “好嘞。”

    付款之後蘇小小便帶上了麵具往城東趕去,這樣的熱鬧她當然不想錯過,早早排在了前頭。不多時就聚起烏壓壓的人來,一時人聲鼎沸,頓覺喧嘩。一股濃厚的文墨氣息籠罩在上空,淡淡的筆墨香氣撥動了無數‘文人墨客’的心弦,絕美的詩詞華章記載了無數動人心魄的故事。

    賽詩場上,紅幕垂掛,翰墨台下,會聚起無數‘文人墨客’,一睹賽詩大會的風光。

    台上中間擺著一起書案,左側擺上幾缸荷花,聘聘婷婷,添了幾許詩情畫意。右側是兩架屏風,繪著梅蘭竹菊的圖案,屏風後側,依稀可見兩個人影。

    人聲嘈雜,身旁的討論聲卻也聽得清楚。

    就聽見一個‘長衫書生’向身邊人說道:“這屏風後左側那人,就是咱們冥王身邊的判官崔蒔大人,右側那人,就是林夫子,聽說生前是位老翰林呢。”

    ‘幸虧帶了麵具,要不然前幾日還被崔蒔罰過,要不然多尷尬啊。’

    正想著台上的崔蒔便大聲發話了,道:“大家安靜,今日到場的文人墨客,文豪大亨們,咱們冥府一年一度的賽詩會就要開始。今天的比賽主題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心有佳作欲與大家分享的,詩作須得合乎所給四個主題中任意一個。所做詩篇優劣由今日到場的林老夫子評判”

    蘇小小踮踮腳後跟,隻見崔蒔接著朗聲道:“今日參賽,不論男子還是女子,凡有佳作,都可拿出來與大家品讀,最優者,冥王有千萬現金,文房四寶一套相贈。”說著往鬼差手中一指,果見禮盒精美,實為上品。

    說完眾人便歡呼雀躍起來,眼見有錢可拿,蘇小小眼前一亮心裏算起了小九九,‘我給冥王打工不能白幹活吧,拿點報酬不過分的,自己是學文的,還是有幾率贏的。’

    蘇小小正想著,崔蒔又發話了,朗聲道:“肅靜肅靜!比賽可以開始了,你們哪位先來試試身手?”

    一份詩情,含著楚辭漢賦的久遠,載著詩經四書的經典,在今天人們的靈魂深處漸漸綻放成花,璀璨人間。

    翰墨場上,一時寂靜無聲,靜靜等著第一個文人的詩作。

    轉瞬一位身穿錦緞白袍衣裳的富家公子就走上台去。

    富家公子朝台下眾人行一拱手禮,朗聲道:“在下劉淩,今兒就獻醜了。”說完已端端正正坐在台上書案前,提筆作詩,四行字下來,倚馬可待,一氣嗬成,想是早有準備。

    不過片刻功夫,詩已做成,劉淩將詩作交到鬼差手上,鬼差便朗聲讀起來:

    “清風伴我身,齊樂家融融。

    明月入我眼,父慈子孝安。”

    寫的是齊家篇,‘人’群中有人輕笑道:“這詩寫的前言不搭後語。”可見詩作一般,不入人眼。

    緊接著,蘇小小身旁的一個長衫書生走上台去,拱手一禮,道:“傅氏小生,在此獻醜。”

    “十年修得翠綠身,百年博得挺拔名。

    攏來一席清幽境,花開消跡逝此生。”

    寫的是修身篇,一首詠物詩,詠的是竹。隻是主旨不大明了,韻腳也有失妥當,果然,從屏風後出來,此詩算不得精品。

    ……又有幾個文人上場,詩作反倒平平常常,不值一提……

    時辰漸長,一時沒有人上場,人聲喧嘩。

    崔蒔又走出來,道:“還請大家安靜,今日詩作賞過了不少,但入得林夫子眼的,實在少之又少。夫子猜想許是實力深厚者不顯山不露水,特此激勵大家,如果心中有好的詩作,千萬不要吝嗇,拿出來與大家分享才是!”

    這話才說完,就從人群裏上來一個穿著校服的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一臉眉清目秀的模樣,拱手做禮,道:“我叫周晨,還請各位前輩見教。”說完就坐下提筆書寫,行雲流水。

    “生當為國竭忠智,死亦做鬼護國安。

    心魂不改淩雲誌,天下太平日升時!”

    一詩讀罷,人群裏頓時響起一陣掌聲。

    “少年好誌氣!”

    “生前定是。”

    蘇小小也不住點頭,道:“這般年紀,有此抱負,不一般呐。若還活在人世,也可以為國出力了吧。”

    後麵的林夫子也發了話,道:“周晨,好苗子!寫了一首平天下篇,詩作的不錯,詩意韻腳皆屬上品。”

    崔蒔又從屏風後出來,朗聲道:“子時將至,若再無好的詩篇出現,這魁首可就是這位周晨,周公子了。”

    蘇小小一聽小錢錢要落去他人之手,心中十分焦急,光顧著看熱鬧了,差點忘了正事,遂大聲的喊了一句:“別!”

    崔蒔聞聲看過來,嘴角帶著一絲不明的笑問道:“這位姑娘,你可是有佳作嗎?”

    ‘他不會認出我了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