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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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無疑是宋風往樓下看得次數最多的一天。
    現在,也是這個姿勢。
    那棵大柳樹旁邊沒有人,宋風靠著椅子微微失神,桌子上的字帖被風吹得掀了一頁,鍵盤鼠標的聲音明明就在耳邊卻有點遠。
    是不是該早點告訴她?
    過了幾秒,宋風煩躁地拿起桌子上的黑色棒球帽扣在臉上,想什麽亂七八糟的,腦袋疼。
    “風哥風哥,舒冬回來了!”
    宋風剛合上眼,陳輝小主播就開始營業了,他立即摘掉帽子,第一次覺得陳輝的聲音有點悅耳動聽,隻不過剛摘掉帽子宋風就呆住了……怎麽感覺有點不對?
    宋風看著陳輝:“跟我說幹什麽?”
    “你不是看一下午了?”
    “……”
    宋老板愣了兩秒,拿起帽子朝陳輝扔過去。
    陳輝靈活一躲,跑到網吧最後麵:“大老爺們兒的,害羞什麽?”
    頓時,整個網吧的不良小崽子門都朝宋風看過去,隻不過看到宋老板那張凍死人的臉,又都慌忙低下了頭。
    宋風麵無表情地坐著,倔強地沒有往窗外看……
    倔強了一分鍾,他走到窗邊。
    現在已經七點多,外麵天漸漸黑了,巷子裏的路燈也都自動亮起來。她靠在老柳樹旁邊的牆上,半邊身影隱匿在黑暗裏,另一半,被昏暗的燈光模糊了。
    她很瘦。
    光線很模糊,比較好認是因為她穿了條白色裙子,好像沒見過。她沒在抽煙,甚至連表情都看不清楚,唯一可以確認的是她的臉正對著紋身店,已經關了門的紋身店。
    宋風幾乎能感覺到她灰敗枯萎的氣息,那種想墮落在泥裏的了無生氣。
    很熟悉,他也有過。
    宋風又坐回了椅子裏,望向窗外,她還在視線範圍之內,像是融在了黑暗裏,但忽然間她動了。
    她緩緩走向紋身店,打開了門,接著,店裏的燈亮了。
    宋風收回了視線,也不知道在看什麽,更不知道看完是安心了,還是更愧疚了。宋老板去飲水機那裏接了杯開水,丟進去個枸杞茶包——
    開始練字。
    宋老板字很好看,跟他臉有得一拚,小時候跟著爺爺,鋼筆字練完練毛筆,家裏春聯都是爺孫倆寫的,隔壁鄰居有時候也來要一副。
    “風哥風哥,舒冬出來了!”
    宋老板剛寫了五個字,陳輝小主播又上線了,宋風深吸了一口氣,鋼筆尖抵在紙上,洇出了墨水。
    他抄起手邊的遊戲機準備朝陳輝砸,隻不過抬起手發現搗蛋兒子在最後麵……宋風扯了扯嘴角,腦袋倒是挺好用。
    宋老板沒再倔強,他偏了偏頭往窗外看,但第一眼竟然沒看見人……換衣服了?
    店裏有舒冬的衣服,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相當於她的第二個家。
    舒冬換回平常的黑t和牛仔褲,手裏拿著那件隻穿了兩次的白色連衣裙,慢慢走到街角,扔進了垃圾桶。
    站在垃圾桶前,舒冬看著那件熟悉又陌生的連衣裙,之前熨平掛在櫃子裏舍不得穿,現在卻在垃圾桶裏,衣角掛著爛菜葉。
    明天早上就會有人把這些垃圾收走,在世界某個角落腐爛。
    看了最後一眼,舒冬毫不留戀地轉身,這次不是木訥,而是別人眼中真實的冷漠。
    她走在巷子裏,從這個路燈走到下個路燈,光亮和昏暗交替,舒冬的身影斜斜地映在路上和牆上,莫名地,連往常充斥著市井煙火氣的巷子都少了幾分溫度。
    清冷。
    她漸漸融進了巷子盡頭的夜色,不見了。
    宋風的視線落在舒冬身上,直到看不見,他失神地望著窗外,半分鍾後拿起帽子從椅子上站起來。
    然而宋老板剛站起來,陳輝就過去坐進了他的椅子。
    宋風沒明白搗蛋兒子這是什麽意思,隻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犯上作亂。
    過了兩秒,宋風問:“幹什麽?”
    陳輝仰頭,有點疑惑:“你不是要走了嗎?”
    “……”宋老板拿起旁邊的抱枕砸狗兒子的腦袋。
    砸完再走,也不遲。
    舒冬走在街道上,感受著這個住了15年的城市。
    記憶的開始是一列綠皮火車,然後就是這裏。這座北方的小城市其實挺美的,夏天柳樹垂著,秋天梧桐葉鋪滿了路麵,冬天還會下雪……
    冷靜了一下午,舒冬想起俞知逸不會再氣得發抖,但現在腦子裏在想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
    總之,她很亂,但亂糟糟的同時,心裏又是一潭死水。
    宋老板尤其喜歡黑色,今天又是黑t黑褲黑色帆布鞋,還帶了個黑色棒球帽,在光線暗的地方,還真看不見有這個人。
    一二十米的距離,他跟在舒冬後麵……
    不,他沒有跟著舒冬,隻不過今天心情好,想溜達,他在散步。
    今天走得格外慢,往常二十分鍾的路,好像走了一個小時,但舒冬什麽都感覺不到,感覺不到時間流逝,感覺不到身邊人來人往。
    來到小區門外,她習慣性地走向那個電線杆,上麵的尋人啟事又多了一個,舒冬把這張紙從頭到尾一個字一個字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這次是隻小貓咪,餘光掃過之前已經被雨淋得破爛的啟事,不知道那些小貓小狗找到了沒有。
    看完之後,舒冬進了小區。
    宋風站在舒冬剛剛站的位置,掃了一眼跟著她進了小區,步伐不由得比剛剛快了。
    舊式的居民樓小區門外都沒有門禁,他進來後借著影影綽綽的燈光看到,她走進了第二單元。
    宋風走到跟前,卻發現單元樓下有門禁鎖。
    他抬頭向上掃了兩眼,就在猶豫是不是要回去的時候,有個大爺從他身邊經過,打開了門。
    “忘帶鑰匙了吧小夥子。”大爺打開門,自己進去後扶著等宋風進來。
    宋風愣了兩秒,腿鬼使神差地跟著進去了,他不動聲色地把帽簷拉低:“下午出來得著急忘帶了,謝謝您。”
    “前幾天總看見你拿著球出去,這是剛回來?”大爺七八十歲的年齡,看樣子是剛從外麵溜達回來,但就是不知道把宋風當成了誰。
    “嗯,剛回來。”宋風麵不改色。
    “好,快點回家吧,我也回去了。”
    大爺家住一樓,說完他就走了,宋風嗓子裏還卡著“謝謝”兩個字沒說出口。他往前走到電梯前。
    電梯停在數字9,沒動。
    前後不到兩分鍾的時間,沒有人進去也沒有人出來,除非她家也住一樓……
    宋風打開電梯,按下數字9,電梯緩緩上行,不得不說,宋老板很有做壞人的天分。
    數字不斷攀升,很快停下了,宋風在電梯裏停了兩秒,才走出去。
    隻不過剛出來宋風就愣住了……
    有四戶。
    他家的房子也就東西兩戶,宋風怎麽也沒想到這鬼地方能有四戶……這是西天取經嗎這麽多考驗,再說他也不取經!
    走廊裏的燈亮著,宋風站在原地沒動,隻視線從這戶掃到另一個門上……
    無解。
    但都走到這裏了,就這麽回去?不嚇嚇她宋風有點不甘心。
    宋老板帶著黑色的棒球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還一身黑的鬼鬼祟祟,這在監控畫麵裏十足的犯罪嫌疑人形象。
    要叫嗎?
    不然宋風實在想不到用什麽方法把舒冬引出來,但是,舒冬看到是他還會開門嗎?
    答案顯而易見,宋風打消了這個念頭,並且漸漸暴躁。
    不就四個門嗎?他一個一個敲總可以吧。等舒冬打開門後他就捂著她的嘴奪門而入!
    來,第一個門。
    宋風憑感覺走到最左邊,站在門前停了幾秒,然後耳朵貼近門想聽聽裏麵的動靜,但什麽也沒聽見。然後,宋風輕輕地敲了兩聲,接著就是安靜地等待。
    怎麽有點緊張呢?
    宋風真想一巴掌拍在自己腦袋上,今天是被陳輝附體了嗎?怎麽做什麽事都這麽蠢。
    但等了有一分鍾,裏麵都沒動靜,難道是他敲的聲音太小了?
    宋風又敲了兩聲,氣勢很足。
    但一分鍾又過去了,還是沒動靜。這次宋風確認了,好吧裏麵確實沒人。
    來,第二個門。
    可能是有了經驗,宋風這次敲門很果斷,而裏麵也很快傳來了動靜。
    “誰在外麵呀?”門還沒開,但裏麵傳來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記得她說過一個人住,宋風當即覺得不對,但門已經打開了。
    “請問找誰?”中年女人笑著問。
    宋老板鎮定自若:“我來找同學,可能敲錯門了。”
    女人笑著說:“那你可能弄錯了,我們家孩子還在上小學。正在裏麵寫作業呢。”
    “……”宋風愣了兩秒,忽然被自己氣笑了,“不好意思阿姨,那我再問問。”
    平複了下現在一點就燃的心情,宋風緩緩走到右邊,來到第三個門……
    他在做什麽?
    為什麽要做這麽蠢的事?
    一會兒看到她之後得好好收拾一頓。
    第三個門,宋風敲了兩聲。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應,估計和第一扇門一樣沒有人。
    宋風不耐煩地抬頭,看著最後這扇門。忽然想到上學做題或者平常找東西,當你不確定到底是哪個一個一個試的時候,對的答案永遠都在最後一個。
    宋風抬手,頓了兩秒,敲響了最後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