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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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冬在做飯,她扭頭看了眼沙發上的人,不知道怎麽就讓他進來了。
    “我幫你洗菜吧。”電視裏不知道播的什麽,宋風也看不進去,還有點吵,索性把電視給關了。
    “不用,你坐著好好休息。”舒冬從冰箱裏拿出來兩顆青菜。
    “我是撞到了頭,又不是腿殘了。”宋風來到舒冬身邊,一片一片摘著菜葉,很體貼。
    而正在摘菜的舒冬頓了頓,他說得好像有道理……從今天下午看到他倒在地上到現在,她的同情心似乎太多了。
    “那你洗吧,順便把菜炒了。”舒冬坐在沙發上,把電視打開了。
    “……”宋風愣了,有這麽對待病人的嗎?
    宋老板隻是想表達一下紳士風度不讓她自己做,但也不是他做,他想要的是兩個人一起做。
    “能不能心疼下病人?”宋風手上還拿著菜葉子。
    舒冬看著電視,頭也沒回:“你隻是傷到了頭。”
    “……”宋風帶著黑色的棒球帽看不清楚表情,但可以看出來臉拉得很長。
    電視裏播的是一個古裝劇,舒冬之前看過兩集,但現在卻看不進去……
    她和宋風現在的關係,變得很奇怪,不是戀人,好像也不是朋友。比起俞知逸,舒冬直覺宋風會更危險。
    他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想對你好就對你好,他想捏碎你就捏碎你。
    他的關心體貼無關愛情。
    所以舒冬分不清他是什麽時候真得對她好,跟他相處,她需要很謹慎,以及得把心守好。
    宋風長得確實好看,整天這樣一個人圍在身邊對你好,太容易心動。
    對他來說,俘獲一個女孩子的心很簡單。
    但舒冬害怕如果有一天她真得失守,喜歡上了他,而他下一秒就會殘忍地把她推開,因為他們之間一開始就是從互相利用開始的,而宋風也說過,他不喜歡她。
    她不能剛從一個荊棘叢裏逃出來,就跳進另外一個。
    舒冬眼睛裏的光漸漸熄滅了,隨之緊閉的,還有那扇心門。
    她摸了摸腰上的紋身,以前的她隻有一個念想,但漸漸地多了些不自量力的念頭,以後,她再也不去奢望什麽了,隻守著這一個念想就好。
    身後響起切菜的聲音,接著抽油煙機打開了。
    青菜不需要炒太久,宋風端著盤子放到茶幾上,發現她在發呆。
    “想什麽呢?”宋風坐在沙發上,壓了壓帽子。
    即使受傷了,宋老板在室內依舊倔強地帶著帽子,調大了一圈也要帶著,因為臉上青紫淤血再加上紗布……實在難看。
    “在想……人生為什麽這麽苦。”茶幾上放著打火機和煙,舒冬點了一根。
    宋風動作頓了頓,然後餘光掃過她,這不會是一個十九歲女生說出來的話,十九歲,應該在讀大學,和朋友無憂無慮地逛街,不用考慮生活的心酸,被爸媽捧在手心當個小公主……
    看著她吞雲吐霧,煙霧繚繞中有些醉生夢死的意味,宋風沒有猶豫,和以往每一次一樣,奪過她的煙掐滅了。
    “那要不要吃糖?”宋風跟變魔術似的,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棒棒糖,拆了,放在舒冬麵前。
    宋風在戒煙,就像舒冬說得,隻是閑著不知道幹什麽所以忍不住抽,所以他身上總會帶著糖。
    粉色的糖果看上去就很甜,跟上次他去紋身店找她的時候一樣,草莓味的,舒冬笑了……
    看,他又開始了。
    “可是我想抽煙。”舒冬又去拿打火機。
    “不準抽。”宋風抓住她的手,把糖放在她唇邊。
    舒冬沒有張嘴,她平靜地看著宋風:“你憑什麽管我?”
    眉毛微不可查地皺了下,宋風突然被她問得愣住了,然而轉瞬間又變得無賴:“我想管就管,沒有為什麽,總之就是不準抽。”
    鍋裏煮著粥,蒸騰著白色的汽往上飄,米的清香逐漸彌漫了整個客廳,沙發上兩個人離得很近,電視機也開著,吵吵鬧鬧顯得很有趣……
    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息。
    這是舒冬一直向往又得不到的,但她不會迷失自己。
    “粥好了。”舒冬接了他的糖,舔了一下,很甜。
    吃個糖不代表什麽,任他隨心所欲好了,她也可以。
    宋風也不知道他在執拗什麽,看她乖乖把糖吃掉才滿意,他笑著摸了摸舒冬的頭:”我去盛飯。”
    舒冬噙著棒棒糖,在宋風揉過的地方又拂了兩下,想要把他的手印給擦掉。
    白粥裏放了冰糖,有淡淡的甜味,舒冬喜歡這麽煮,宋風第一次喝也覺得還不錯。
    已經九點多了,從中午到現在兩個人都沒有吃過飯,在醫院的時候舒冬很餓,但是又不敢離開病房,現在想想有點蠢……
    他在那裏躺著又不會出事。
    “能吃飽嗎?”宋風不太有胃口,隻吃了一小碗。
    “嗯,好了。”舒冬飯量也很小。
    “好了去洗碗。”宋風又開始欺負人了。
    舒冬愣了愣,收拾好茶幾上的碗筷,走向幾步遠的開放式廚房,就算宋風不說她也會洗的,但是被他命令她就很不願意。
    舒冬平常話就不多,所以宋老板今天腦子壞了,並沒有察覺到舒冬的異常。
    一切都收拾好之後,舒冬坐在沙發上:“什麽時候走?”
    宋風正看著電視,他抬眼:“不走,住下。”
    舒冬:“不行。”
    宋風:“我回家會挨罵的。”
    宋老板開始打感情牌,其實他不是害怕挨罵,而是怕爺爺奶奶擔心,舒冬正在擦茶幾,動作頓了頓,但隻心軟了一秒。
    “誰讓你打架。”
    舒冬的聲音有種魔力,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話永遠都一個調,無論是拒絕還是疑問或是責備,她的聲音永遠都平平淡淡的沒有起伏。
    “你。”
    一個字很短,也很輕,但就落在了舒冬心上,泛起了漣漪,一層一層的往外堆疊,餘波不止。
    舒冬目光落在茶幾上的方寸地方,呆滯地看著,不知道在想什麽。片刻之後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繼續擦桌子。
    對待宋風的浪蕩,舒冬的方法就是不予回應。
    然而這次宋風沒有說謊,確實是聽到俞知逸那些話,他忍不住動了手。
    “坐過來。”宋風讓開自己身邊的地方,想和她聊聊天。
    “還沒擦幹淨。”舒冬總有理由拒絕他。
    “都擦好幾遍了。”電視開著,但宋風的注意力卻沒在屏幕上。
    “……”舒冬把桌布收起來,“你總打斷我。”
    “我打斷你了嗎?”宋風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小東西都會誣陷人了。
    “嗯。”舒冬式冷漠。
    宋風也不再逗她,趁她路過沙發旁邊的時候,伸手把她拽到身邊,兩個人距離很近,然而他的身體還在往前傾:“為什麽躲我?”
    腦子壞掉的宋老板終於察覺到了。
    舒冬掙紮著想要起來,卻掙不脫,她索性也不動了,隻平靜地看著宋風:“因為你總對我動手動腳。”
    宋風愣了愣,原來把自己當成大灰狼了?
    “我……”他想為自己辯解,但剛開口,發現有點底氣不足。
    回憶了兩個人認識以來他的所作所為,好像確實挺大灰狼的。宋風百口莫辯,但他以前真不這樣,不知道為什麽看見舒冬就想欺負,還把初吻給欺負進去了。
    掙紮間,舒冬的t恤往上縮了縮,露出一截細白的腰,黑色的紋身對比得很明顯。
    宋風餘光被她腰上的小火車吸引,他低頭,手潛意識地就放上去了,輕輕摩挲。
    在他指尖碰到的一刹那,有點涼,有點癢,舒冬一個激靈收緊了小腹,聲音冷冷地說:“放開我。”
    宋風的手頓住,他抬頭看著舒冬,也不解釋了,因為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流氓地這麽自然。
    宋風放開了舒冬,為了表示自己真的不那麽浪,還自覺地往沙發另一邊坐了坐,兩個人之間留出了距離。
    “為什麽紋這個?”茶幾收拾得很幹淨,宋風掃過桌麵的煙和打火機,舔了舔嘴唇,從口袋裏又拿出一個糖。
    “你和俞知逸發生過什麽?”
    宋風折著糖紙,抬頭掃了一眼舒冬,然後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
    都學會談條件了。
    試著回憶三年前的事,宋風咬著棒棒糖不鹹不淡地開口:“高考第二天下午,他說看見我爺爺被救護車拉走了,我回去,爺爺奶奶在下棋。”
    平靜沒有起伏的語調,仿佛在說別人的事,舒冬看著他,忽然想到什麽:“你沒有考試?”
    “沒有。”
    舒冬的手慢慢收緊了。
    宋風成績一直很好,但是那個年齡的叛逆調皮也是有的,高二有一次比較重要的聯考他考了第一名,但剛考完後就打了架,老師說要叫家長。
    那時候俞知逸是學習委員,他打電話到家裏,恰好孟爺爺生病咳嗽,一著急就住院了。
    俞知逸看著不爭不搶,但卻很嫉妒宋風,總愛暗暗和他比較,這次打架終於找到了他的把柄,俞知逸就打電話給宋風的家長,但沒想到把孟爺爺氣到醫院。
    宋風不怪俞知逸,不管他有沒有私心,宋風都很痛恨自己。
    孟爺爺那次病得很嚴重,宋風迷茫了很久。成績好真的是件好事嗎?對很多人來說是,但對宋風來說,這是個痛苦的累贅和選擇。
    他明明有能力飛,卻需要親手折斷了自己的翅膀。那之後的一個月裏,他不再迷茫了,成績也沒那麽好了,一點點從天上降到泥裏,就這麽清醒的墮落。
    最了解你的人可能不是家人,而是你的對手,俞知逸知道宋風在隱藏。
    高考最後一門進考場前,俞知逸告訴宋風看見有救護車停在家樓下,宋風看著幾步之遙的考場,看了很久,最後轉身去了醫院。
    雖然高三一年他不學無術,想要爛在泥裏不去掙紮,但當真的坐在高考考場上,他不甘心。
    而當俞知逸告訴他的時候,他最後一絲掙紮也放棄了。
    前三門接近滿分,最後理綜零分。
    “為什麽不複讀一年?”舒冬聲音很輕。
    “沒有區別。”
    複讀又怎樣呢?
    考得很好去讀大學把兩個老人扔在家裏嗎?
    宋風做不到。
    爺爺奶奶他們吃過很多苦,兒子年紀輕輕就沒了,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媽媽又改嫁,如果宋風再走,這個家就散了。
    或許可以讀完大學再回鶴城嗎?到時候也是不甘心,倒不如從開始就斷了這個念頭。
    這個世界很大,人這一生看似有很多路,但屬於你的那條早已經鋪好了,你站在分叉路口猶豫不決,遺憾不甘……但最後,你還是會按照那條路往下走。
    你隻有那條路能走,很多地方你說等等再去,其實再等也沒用,已經注定了,這輩子你無法走到那裏。
    越長大越不相信人定勝天,人的一輩子,能選擇的太少了。
    而宋風的那條路,就是留在鶴城。
    這些年,那些執念不執念的,宋風看得越來越淡,他知道什麽對自己來說最重要,他覺得自己現在很好,也不後悔當初的選擇,盡管不甘心和遺憾永遠都會在,但如果重來一次,他還會這樣選擇。
    而俞知逸……
    高考那天下午宋風從考點出來先去了醫院,他知道爺爺該去哪個科室,在哪層樓,甚至跟護士都很熟了。
    但在護士站問過護士之後,護士說爺爺不在。
    當時宋風很懵,感覺血液都凝固了,他恨不得立刻回考場把俞知逸撕碎!
    但沒有,宋風行屍走肉般的走在路上,在馬路邊的長椅上失神地坐著,直到考試結束,他才回了家,看到爺爺奶奶在下棋。
    所以爺爺奶奶現在都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麽,而宋風也永遠不會讓他們知道。
    宋風渾渾噩噩地在家睡了十幾天,誰來找也不出去,直到成績出來那天看見分數後,天不怕地不怕對什麽都無所謂的宋風眼紅了。
    他把俞知逸打了個半死。
    隨著那場架,宋風的氣也消了,以後他隻好好過自己選擇的生活,但是,俞知逸總在他麵前晃,宋風不動手似乎都對不起他。
    “你很幸福,有自己要守護的人。”舒冬覺得心裏有點堵,好像塞著一團浸了醋的棉花。
    盡管宋風說得雲淡風輕,但那是一個人的一輩子……所以她之前到底喜歡了一個怎樣的惡鬼?
    宋風笑了笑,似乎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幸福”這兩個字,不過比起她……宋風眸光變得暗淡,餘光看著她腰間隱隱約約露出來的圖案。
    “所以,小火車呢?”
    舒冬嘴角輕挑,從沙發上起來了:“不告訴你。”
    小木頭學會戲弄人了,宋風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欺負我。”
    “嗯。”舒冬嘴角隱隱帶著笑,準備回臥室。
    “回來!”宋風從沙發上起來,站在臥室門前擋住了舒冬的去路,“我要洗澡。”
    “浴室在那邊。”舒冬指了指進門的方向。
    “我受傷了。”
    “嗯。”
    “不方便。”
    “嗯。”
    “你幫我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