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裏孟爺爺還是喘不上氣,宋風想盡辦法，和陳輝去衛生院買了個氧氣包。
    匆匆忙忙地去，匆匆忙忙地回,回來的時候陳輝連車都不敢讓宋風開,等紅綠燈的時候陳輝扭頭看了他一眼：“前兩天我在家走不開,也不知道爺爺……這幾天我睡你家吧？”
    陳輝家親戚多，今天終於忙得差不多他從家偷跑出來，但看到孟爺爺心裏很不是滋味,想抽自己兩巴掌。
    “不用,過年了在家好好待著。”宋風斜倚著窗，揉了揉眉心。
    “過什麽年，怎麽不去醫院？”綠燈亮了,陳輝掛上一檔慢慢起步。
    “他脾氣誰能勸得住。”宋風閉上眼睛,這幾天黑眼圈更重了。
    陳輝不再說話，暗暗歎了聲氣。
    回家後宋風把氧氣包放到爺爺身邊,按照操作說明,把導氧氣的管子放到他鼻子前麵，仔細觀察爺爺的神情變化。
    “呼吸有沒有輕鬆點？”宋風坐在床邊。
    停了大概有半分鍾,爺爺慢慢睜開眼：“嗯,輕鬆多了……”
    氧氣包很有效果，爺爺的呼吸沒有那麽吃力，喘息聲沒有那麽大,宋風終於鬆了一口氣。
    “但是衛生院隻讓買兩個，一下午可能就用完了,”看到爺爺意識清醒了很多，宋風拿濕巾輕輕擦了擦他的眼睛，用商量像是哄小孩子的口吻說,“如果用完了覺得有效果，咱們去醫院好不好？醫院有輸氧的設備，很方便也不貴，比這個還便宜呢。”
    害怕他生氣，也害怕他不同意……
    陳輝在旁邊喉結微動，他從來沒見過這麽溫柔耐心的宋老板。
    孟爺爺閉上眼睛，不說話了，但胸口起伏的幅度變小，脖子裏的血管也不再暴脹地那麽可怕。
    陳輝也往前走了半步，小聲說：“爺爺，這才幾天不見你看奶奶的頭發又白了很多，風哥也擔心你，最關鍵的是你難受，他們也替不了你……”
    陳輝說了一半，宋奶奶跟他擺了擺手，生怕老頭子再生氣。
    然而孟爺爺卻睜開了眼睛，眼睛裏還是布滿了紅血絲，他動作緩慢地偏頭，視線從宋奶奶和宋風臉上移過：“沒事，別擔心了……”
    隨著爺爺說完話，陳輝看見宋老板無力地低下了頭……
    除夕的晚上，宋風家沒有看春晚，爺爺吃完藥後早早就休息了，氧氣包也在晚上用完，爺爺呼吸又變得很吃力。
    陳輝今天沒走，在外麵沙發睡著，宋風躺在床上，聽著隔壁不時傳來的咳嗽聲，一夜沒合眼。
    大年初一早上，宋風起來去隔壁房間看了看，路過客廳的時候發現陳輝還在睡著，然而爺爺又變回昨天早上的樣子，不停地咳嗽……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今天你那幾個學生肯定要來跟你拜年，你想讓他們看到你這個樣子擔心嗎？”宋風倒了杯溫水，放到爺爺嘴邊。
    爺爺這輩子教過很多學生，宋風讀初中高中的老師，很多都是爺爺的學生，那時候宋風經常打架，但爺爺奶奶知道的那些隻是九牛一毛，因為老師也不知道該怎麽叫家長……
    “咳咳……咳咳……”爺爺正喝水，但忽然咳起來，水灑了一床，宋風連忙拿紙巾擦。
    “老頭子……咱們去醫院吧，聽我一回好不好…”奶奶聲音在發顫，由於這兩天一直皺眉，眉心留下深深的痕跡。
    “好……咳咳…去醫院…”
    宋風抬頭喉結微動，堆積在胸腔內的濁氣終於吐了出來。
    醫院永遠不會因為節假日而人少，就算是大年初一，掛號和繳費的窗口也排了很長的隊。
    掛號繳費走了一係列流程之後，又做了很多檢查，最後終於到了住院部。
    床患者家屬來一下。”醫生忽然出現在病房。
    病房裏宋風不在，宋奶奶對陳輝說：“小輝你在這裏照看一下，我去看看醫生有什麽事。”
    “用我跟你去嗎奶奶？”陳輝不太放心她一個人去，怕她在有些地方聽不懂。
    “不用不用，你爺爺之前的狀況我比較清楚，馬上就回來了。”
    來過醫院很多次，宋奶奶也很熟悉了，她繞過護士站去醫生辦公室，坐在醫生旁邊：“張醫生，這次是不是不太好？”
    辦公室現在沒什麽人，張醫生一直是孟爺爺的主治醫生，坐在角落裏，他指著上午拍的ct圖像：“是不太樂觀，看這裏越來越大了……”
    “什麽越來越大了？”宋風走到奶奶身後，扶著奶奶的肩膀，往前傾了傾身體看著電腦裏的檢查圖像。
    把爺爺安頓好，但奶奶也跟著忙了一天，包括陳輝，一天了都沒吃東西，宋風下樓買了點吃的，回到病房陳輝說奶奶跟著醫生走了。
    “沒什麽，聽醫生說。”宋奶奶拍了下宋風的手。
    張醫生看了一眼奶奶，又對宋風說：“意思就是，孟老先生這次肺.炎比之前嚴重，得先輸幾天液消消炎，不過也不用特別擔心，冬天對老人來說就容易感冒發熱，等天氣暖和就好了，咱們先輸幾天液看看情況。”
    “嚴重”兩個字又壓在宋風心頭，臉上凝重的神情這幾天沒有消失過，然而在此刻好像更重了，他失神地看著醫生電腦裏的ct圖像……
    “謝謝張醫生，反正來到醫院我就放心了，這個死老頭子就是不來醫院，氣得我……”
    “別生氣別生氣，老人家都這樣，過年不想來醫院怕給孩子添麻煩，再者還怕花錢。”張醫生拍了拍奶奶的背，看到宋風的目光後，他把電腦關了，“小風帶著奶奶去吃點東西，累了一天吧。”
    “那我爺爺就麻煩醫生了，我先和奶奶回去。”宋風拉著奶奶起來。
    “快去吃飯吧。”
    舒冬坐在家裏沙發上，看著手機裏幾天前的消息有些失神，她很想知道孟爺爺的是不是好了點，但又怕宋風問她其他事。
    已經過去四五天了，舒冬也猶豫了四五天，拿著手機心不在焉地往下翻時，餘光忽然掠過陳輝的名字……舒冬又往上滑回去，猶豫了一分鍾她發過去一條消息。
    孟爺爺好點了嗎？
    今天是來到醫院的第四天，雖然沒有第一天那麽嚴重，但好轉得並不是很明顯，還是一直咳嗽，但輸著氧氣能稍微輕鬆點。
    醫院病房裏，一共有三個床位，9號床靠窗戶，其他兩個病人症狀比較輕，輸完液就回家了。
    宋風怕奶奶一直在醫院陪著身體吃不消，而且醫院的環境對於老人和小孩不是很好，所以今天把她送回了家。
    陳輝在隔壁床躺著玩開心消消樂，其實這裏不太需要他，那些瑣碎的流程他不熟，但是走了他又不放心，怕宋老板累垮。
    正玩著遊戲他收到一條消息，陳輝下意識地點開，但點開之後他驚了，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起來！
    “風哥……！”陳輝的聲音又小又大，怕吵醒孟爺爺，又不想抑製激動的心情。
    “噓。”窗簾半遮著，宋風靠在窗邊連忙看了眼爺爺。
    孟爺爺動了動，又繼續睡了。
    陳輝把手機舉到宋老板麵前，正對著他的臉，再往前一點就抵住了鼻尖。
    第一眼看見的是小火車，又逐字看清後麵的，宋風笑了笑從陳輝手中拿下手機。
    陳輝：在醫院。
    聽到手機震動，舒冬沒想到陳輝這麽快回她，但是看見那三個字後，舒冬愣住了……回想著那天的情形，舒冬五指慢慢握了起來……
    舒冬：在哪個醫院
    舒冬：很嚴重嗎
    消息很快又回過來。
    陳輝：人民醫院，住院部11樓9號床。
    把電視關了，舒冬開始穿衣服，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出門了，來到樓下她重新打開陳輝的消息框。
    舒冬：我現在過去，有需要帶的嗎？
    陳輝：不用，路上小心。
    正走在路上舒冬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怎麽感覺陳輝今天有點奇怪，她惹他生氣了嗎？
    過了幾分鍾沒有消息再傳來，宋風把手機還給了陳輝。
    爺爺還在睡覺，但眉頭依舊緊皺著，臉上的表情一點也不放鬆，不過比起來除夕在家至少能睡著了，前幾天整夜整夜都不能睡。
    “看著，我去接杯水。”宋風壓低聲音，拿起空杯子。
    “好。”陳輝把手機收起來了。
    打熱水的地方在走廊最盡頭，但宋風剛出病房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
    俞知逸。
    宋風忍不住皺眉，兩個人之間有十米的距離，宋風看見他走進一個病房，過了兩秒宋風路過，這時從病房出來兩個帶著眼鏡的人，看起來很有氣質和修養……宋風忽然想起來，那應該是俞知逸的爸媽，正在圍著醫生說話。
    “醫生，我們兩個工作忙沒時間來照顧，你們看著治就行，不需要用貴的藥，說句不好聽的，隻要有口氣吊著……”
    後麵的話宋風聽不清了，隻是走過去之後，後背出了層冷汗。
    現在真得還有這種人嗎？
    對於俞知逸的家庭宋風大致了解，他父母都是老師，算是高級知識分子了，但這種事……
    水房裏熱水蒸騰著霧氣，有的水龍頭沒擰緊往下滴水還有微小的回聲，宋風握緊了拳頭，手指關節哢嚓作響。
    為了老太太的養老金，真的就這麽冷血了嗎？
    這種事宋風隻聽奶奶說過，但沒想到會親眼看見……慢慢吐出一口氣，宋風緩了緩情緒，接好水若無其事地出去了。
    “知逸，你奶奶生病了，這幾天有空你多來看看。”
    “後天有個麵試，我今天下午得坐高鐵回學校。”
    “好，工作重要，回去好好準備，有事打電話給媽媽。”
    又路過一次，宋風簡直想把耳朵卸了，總聽見不幹不淨的東西。他加快了腳步，但離病房隻有三四步的距離，宋風的肩膀忽然被人抓住……
    沒想到在這裏也能遇到他，俞知逸看著宋風：“孟老師生病了？”
    宋風轉過身，拍了拍他碰過的肩膀：“嗯。”
    動作毫不掩飾，俞知逸當然看見了，他笑了笑沒說話，繞過宋風直接走進了病房。
    “出去。”宋風不想讓這個髒東西進去，能對自己奶奶做出來這種事，還有什麽是他不敢做的。
    立刻跟著進去，宋風發現爺爺已經醒了，俞知逸坐在了爺爺床前的椅子上，宋風無奈地停住了腳步。
    聽見有動靜陳輝抬頭，但看見進來的人瞬間傻了，他錯愕地看著後麵的宋老板，搞什麽？
    “老師，還記得我嗎？”俞知逸親切地抓住孟爺爺的手，有時候，真得無法辨別他身上那層皮。
    “知逸來了……”孟爺爺的身體還是很虛，看見俞知逸有些意外，他笑著想坐起來。
    有個暑假孟爺爺給俞知逸補過課，對於俞知逸和宋風之間發生的事當然也不知道。宋風把杯子放在爺爺窗前的櫃子上，就站著不動了，盯著俞知逸看他到底想玩什麽。
    “我奶奶在隔壁，就來看看您。”
    “你奶奶怎麽了？”
    ……
    俞知逸和爺爺聊了將近二十分鍾，沒發現他有明顯動機，宋風漸漸放鬆了警惕。
    “老師，我下午的高鐵回學校，先不跟您聊了，等下次回鶴城再來看您。”
    “好，你快走吧，別耽誤了正事，小風去送送知逸。”
    “您別操心了，好好休息。”笑著看了宋風一眼，俞知逸出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宋風目光陰冷，停了兩秒緩緩跟上，順便把病房門關上。
    舒冬正在焦急找9號床，抬頭忽然看見不遠外的兩個人……她愣了愣，不由自主停住了腳步。
    “不嚴重吧？”跟宋風之間不論發生過什麽，但俞知逸對孟爺爺的關心都是真的。
    “你奶奶呢？”宋風冷笑了聲，嘴角的嘲諷很明顯。
    俞知逸愣了愣，轉而明白了：“剛剛聽見了？”
    “你爸媽說用便宜的藥吊著你奶奶，隻要不死就行，”宋風沒跟他扯那個，“你知道嗎？”
    “我知道。”
    幹脆利落的三個字，宋風忽然覺得自己喉嚨塞了棉花，什麽都說不出來。
    舒冬站在原地，慢慢握緊了手，不知道應該離開還是繼續往前走。
    “宋風，其實我挺佩服你的。”俞知逸靠著牆好像在回憶什麽，又雲淡風輕地緩緩開口，“當年的事你也別恨我，我確實看到有輛救護車停在你家樓下，我告訴你是因為那是你爺爺，而你去了我確實能獲得好處，在我看來這是雙贏的局麵，而不是卑鄙。”
    “宋風，”俞知逸頓了頓，忽然很認真地看著宋風：“這是你的選擇，你唯一的選擇，別說今天是我奶奶，就像相同的情況下你說我媽生病了，我也會繼續走向考場。”
    “這是我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