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是懂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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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嬸在離開白樺小鎮一年後,突然有一天又回來了。
那天是周末,我和夥伴們都在院中玩耍,二叔在屋裏忙著工作。
第一個發現二嬸的人是我,可我不知道該叫她什麽,於是就那樣呆呆地看著美好而又溫婉的她。
她對我微笑著:“小羽,不認識我了嗎?”
傾齊看到自己的媽媽,更是愣得說不出話來。
二嬸蹲下身子,張開雙臂,眼眶有些濕潤,她輕聲呼喚傾齊去她身邊。
傾齊張開嘴巴,卻沒有發出聲音,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媽媽,始終沒有走過去。
二叔聽到動靜,從屋裏走了出來,看到二嬸正在院中,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許久,他才慌張地撓了撓頭:“你……你怎麽來了?也沒提前打個招呼,我……那個………”
看著他站在門口手足無措的樣子,二嬸起身忍不住笑了笑:“本來是想提前說一聲的,結果……結果沒找到聯係方式。”
“哦,沒找到聯係方式,沒找到……”二叔愣愣地重複著這句話,隨後晃過神兒來,趕緊招呼二嬸進屋裏坐。
二嬸拉起傾齊的手進了屋,他們一家三口局促地坐在客廳,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再也不似當年那般親密了。
午飯期間,母親烙了幾個煎餅讓我給二嬸送過去,她說二嬸以前最喜歡吃她烙的煎餅了。
我端著煎餅走到二叔家門口時,聽到了二嬸的聲音。
“我考上研究生了,八月底就要去外地了,想著回來看望一下傾齊,往後恐怕很少再回來了,以前咱們還約定好一起考研,一起……”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不再往下說了。二叔則一直沉默著,沒有說一句話。
我慢慢走進屋裏,將盛放著煎餅的盤子放在二嬸旁邊的桌子上。
“二嬸,我媽烙了煎餅,讓拿給你吃。”
二嬸有些驚訝地看著我,為我那句“二嬸”,更為我媽還記得她喜歡吃煎餅。
她向我道了句:“謝謝。”這使得我心中生起一絲陌生感。
二嬸卷了一個煎餅咬了一口,含著淚笑了笑:“嫂子手藝真好,還是以前那個味道。”
午飯過後,二嬸不舍地和傾齊道了別,然後二叔把她送去了鎮南的車站。
那天,二叔在車站一直呆坐到很晚才回來。他和二嬸作別,也與他們約定好的那個的更為廣闊、更加美好的天地作別。
後來,二嬸去外地讀研了,研究生畢業之後又考了博。
她每年都會回來看望一次傾齊,隻是傾齊並不怎麽跟她說話。
小時候,我曾在心裏埋怨過二嬸,因為我無法理解她為什麽要和二叔離婚,還讓很多人因此而難受,尤其是傾齊。
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懂得了,二嬸她終究是不屬於白樺小鎮的,她有自己的追求,並且她也有權利去掌控自己的人生。
她和二叔本來就不是同一類人,那個約定好的更為廣闊、更加美好的天地是二叔永遠都到達不了的遠方。
如今想想他們的愛情與婚姻,沒有誰對誰錯,有的隻是無奈與遺憾……
晚上,大家再次圍坐在院中的大石桌前吃著飯,原本不願出來的秦生哥也因為傾齊的歸來而加入了我們。
晚飯過後,秦生哥就回家休息了,喬雪也為了第二天能夠去希河鄉玩而乖乖回房間複習了。
大人們坐在院子裏聊了起來,我看傾齊雖然坐在一旁乖乖地聽著,但明顯感覺有些無聊,於是就拉著傾齊向他的房間走去。
他回到房間裏,站在窗口看向秦生哥的屋子,發現已經熄了燈。
“秦生哥怎麽這麽早就睡了?”
我也走到窗口,摟著傾齊的肩膀,看向了秦生哥的屋子。
“他沒有家人的陪伴,又變得有些孤僻,總是喜歡一個人待著,晚上也是早早地就回屋睡覺了。”
“他……一定很想念自己的家人吧?想念爺爺奶奶,想念爸爸……媽媽。”
傾齊將“媽媽”這個詞說得很重,我不由得轉頭看向了一臉傷感的他。
“傾齊……也會想念媽媽嗎?”
他看著我,勉強笑了笑,又微微低下頭,眼眶有些濕潤。
“每天……每天都在想念媽媽,每年都期待媽媽回來……”
我愣了一下:“那——之前媽媽回來看望你,你為什麽不願意跟她說話呢?”
“我……我一看到媽媽,就會想起她和爸爸吵架的情景,還會想起他們離婚的事情。媽媽總讓我少說話多做事,我很怕自己做得不夠好或是說錯話惹她生氣,所以我不敢說,也說不出口,更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麽。有時候,我還會想,我要是跟媽媽太親近了,爸爸會不會擔心我要跟媽媽走了,爸爸對我那麽好,我不想離開他,也不想讓他擔心……”
傾齊一邊說著,一邊流著眼淚,還不停地摳著手指。
我知道他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孩子,但從未想過他竟然有這麽多的心事。
“傾齊啊,二叔和二嬸隻希望你能輕鬆快樂地生活,他們不會因為你某件事情做得不夠好或是說錯某句話而生氣,更不會因為你和誰太親近了而擔心,所以,你根本就不用想這麽多。”
傾齊拭去眼角的淚水,衝我點了點頭。
要說小院子裏最為懂事的孩子,那必定就是傾齊了。
他不僅學習認真上進,而且幾乎不會像其他孩子一樣到處瞎跑瘋玩。
他最喜歡做的事情是待在房間裏安安靜靜地寫作業,或是幫大人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因此,他便成為了大家口中所謂別人家的孩子。
傾齊之所以這麽懂事,最早是源於二嬸對他嚴格的要求,尤其是在學習方麵。
二嬸之前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了二叔,來到了白樺小鎮。但其實她心裏還是有太多的不甘,於是她就把自己的想法和期許強加在傾齊身上,希望能將傾齊培養成為一個她所認為的優秀的人。
由於二嬸從小便對傾齊要求太過嚴格,二叔為此沒少跟她吵架。可二嬸總會說:“我不想讓咱們的兒子和我們兩個人一樣自甘平庸地過一輩子!”
每當他們吵架時,傾齊就會跑到我家裏躲起來,直到自己家中恢複了平靜,他才會再偷偷跑回去,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傾齊確實是各方麵都比較好,唯獨性格太過內向,甚至是有些自閉。
他很少跟人進行不必要的交流,整日裏都是悶悶的,隻有跟我待在一起時,話還算比較多。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父母的離異。
當初二叔和二嬸鬧到要離婚時,小傾齊其實心裏都是明白的,不過他沒有哭,也沒有鬧,問他要跟誰一起生活,他說隻要能留在小院子就行。
那時候的傾齊就已經表現出了同齡人所沒有的沉穩與平靜。
因為從小缺失母愛,二叔總覺得愧對於傾齊,所以便對他愛護有加。不過卿齊好像從來都沒有因為父母離異而表現出難過的樣子,甚至還十分體諒自己的爸爸。
如今想來,“懂事”這個褒義詞簡直就是對傾齊的詛咒。
懂事的孩子,別人都以為他是沉穩的、堅強的、自立的,可其實他比誰都脆弱,比誰都活得小心翼翼。
懂事的孩子,隻是有太多的無可奈何,隻是一直在自我克製罷了。
夜裏,我不太放心還處於傷感中的傾齊,便決定留下來陪他一起睡。
躺在傾齊身旁,隱約能夠聞到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淡淡香甜,像是牛奶的味道,又像是糖果的味道,總之聞著很舒心。
伴著這樣香甜的氣息,我逐漸進入睡夢中:
一個秋日的清晨,剛升入六年級的傾齊一個人背著書包去上學了。平時他都會等喬雪一起。
他走後不久,二叔也趕去了白樺初中。
不一會兒,喬雪和喬阿姨從家裏走了出來,她們本來打算叫傾齊和二叔一起出發,卻沒想到二叔家的門已經上了鎖。
“我就說傾齊哥哥怎麽還沒來叫我,原來是自己偷偷先走了。”喬雪不滿地噘著嘴。
“你自己天天睡懶覺,總讓人家傾齊等你,你還覺得理所應當了?”
這時,母親從家裏走了出來。
“怎麽了?”
“今天白樺小學開家長會,這丫頭睡著一直不起床,傾齊和洛老師估計都等不及先走了。”
“傾齊爸應該得先去白樺初中請個假,所以就先走了,你們也趕緊去吧!別遲到了。”
“嗯。”喬阿姨領著喬雪也趕緊出了小院子。
過了一會兒,二叔又急匆匆地回到了小院子,母親看到了,便問他緣由。
二叔說自己落了重要的東西,取了再去上班。
“上班?你不去給傾齊開家長會嗎?”
“什麽家長會?”
“傾齊沒給你說嗎?他們學校今天開家長會,喬雪媽都已經去了。”
聽了母親的話,二叔沒再顧得上取東西了,他一邊向白樺小學趕去,一邊打電話跟白樺初中請了半天假。
二叔一路跑到白樺小學,累得滿頭大汗了。
當他趕到傾齊班裏時,家長會已經開始了。
每個學生身旁都坐著自己的家長,唯獨卿齊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裏,二叔看著心疼極了。
傾齊看到自己的爸爸來了,他又驚喜又恐慌,但依舊是和自己的爸爸沒有任何交流。
開完家長會,回到小院子裏,二叔為著傾齊沒有告訴他開家長會的事情,狠狠訓斥了傾齊一番。
傾齊沒有因此而傷心難過,隻是低聲說道:“爸爸每天都很辛苦,我不想給爸爸添麻煩。”
聽到傾齊的話,二叔的眼眶有些發紅,他緊緊抱住了傾齊。
“傻孩子,你的事情就是爸爸最重要的事情,這怎麽能是給爸爸添麻煩呢?答應爸爸,以後再有這種事情,一定要告訴爸爸,好嗎?”
看到自己的爸爸這個樣子,傾齊沒有說話,隻是愣愣地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