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崔暹(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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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季舒被高澄喚去商議抑佛的具體措施,前後耗費了半天時間,卻並沒有耽誤他的事情。
    無論是挑選嗣子,或是設立學舍,一切都被崔季舒安排得井井有條。
    雖然以武勇聞名於洛陽宗王之間,但說到底他還是一名精於政事的文士。
    四月二十,天才蒙蒙亮,渤海王府一百名侍衛都被分發任務,各自去接四名同袍遺孤,往學舍集合。
    學舍離渤海王府並不遠,同處衣冠裏,僅隔了幾條巷道。
    及至日出,高澄早早端坐在學舍大堂。
    每當有遺孤被送來大堂拜見高澄,崔季舒都會提前將他們父親的名字告知。
    高澄臉上總會帶著明顯地悲戚之色,不厭其煩地誇讚他們父親的英勇。
    一批又一批的孩子被高澄接見,又往堂外集合。
    最終都在堂外等著高澄訓話。
    高澄在崔季舒的陪同下走了出來,場間的幼童少年們,年紀大的已經十五歲,年紀小的甚至才四歲。
    六歲的徐騫便站在人群之中,很不起眼。
    “父王曾問我,為何要耗費錢糧教養你們,我反問父王,我們高氏究竟代表了什麽。”
    高澄在崔季舒訝異的目光中,繼續喊話道:
    “高氏難道僅僅是指我們高家父子嗎?不!高氏指的是追隨我們父子信都建義的忠義之士,是為結束這亂世而死難的軍中將士。
    “你們的父親在戰場上捐軀,並非心中沒有家卷,正是這樣崇高的理想才讓他們不惜為高氏效死。
    “縱使身死,他們依舊與高氏緊密相連,榮辱休戚相關,高氏占據關東,他們的事跡就會被關東之人傳頌,高氏占據天下,他們的事跡就會被天下之人傳頌!
    “若高氏敗亡,你們的父輩將被世人遺忘,他們的犧牲也會變得毫無意義。
    “作為高氏忠良之後,你們要做的便是好好識字,學文習武,成為棟梁之才,繼承你們父輩的誌向,為結束這個亂世而奮鬥。
    “且記住,為結束亂世而戰的高氏,始終代表忠義之士的身後榮辱,始終代表大魏興盛的前進方向,始終代表天下百姓的根本利益。
    “什麽才是天下百姓的根本利益,就是結束這個亂世,讓百姓們過上富足安定的生活!”
    場間的少年們都被高澄將情緒調動起來,隨著侍衛們高呼:
    “為高氏效死。”
    “為結束亂世而學習。”
    “學成文武藝,報效賢世子。”
    具備一點點演說才能的高澄看著這群激昂的少年,內心充斥著滿足感。
    毫無疑問,假以時日,這些孩子都是高家最堅定的支持者。
    “世子所言發人深思,仆請將世子今日之言刊刻在石碑之上,立於學舍大院,以使學子牢記在心。”
    高澄果然動心,他又不是在寫史,自然不用忌諱刻立石碑。
    循聲望去,果然是當初在襄陽城外,恭維高澄大破陳慶之與斛斯椿十萬聯軍的張師齊。
    崔季舒也反應過來,狠狠瞪了眼張師齊,暗自鄙夷:呸!諂媚小人!
    高澄不急著答應,他麵露為難道:
    “非聖賢之言,不能為學舍碑文,張郎中此話,未免太過。”
    崔季舒聞言立即跟上,秉忠直言道:
    “世子治政以來,安定民生,關東百姓無不歡欣鼓舞,如今又興文教,勞苦功高,於兵事,更有平定三荊之舉,非聖賢之名,無以加焉,仆請世子萬莫推辭。”
    高澄見崔季舒說得有理有據,也不再忸怩,當即便將這件事交由張師齊辦理。
    同時再次給自己提了個醒,張師齊這種小人隻能放在身邊,若是這件事辦得好了,順勢就把他提拔為記室參軍,掌管文書之餘,記錄自己的言行。
    對於桓楚皇帝桓玄自己修起居注的做法,高澄向來瞧不上,正經人誰寫日記呀。
    由旁人動筆可信程度才高嘛,小高王為了後人著史不至於缺乏資料,可真是操碎了心。
    學舍之行的目的已然達到,高澄也不久留,留下教書先生們按學子的年紀分舍,自己則與崔季舒等文吏回了尚書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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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於元亶領尚書令時候的空閑,如今的尚書省作為最高執行機構,下屬六部三十六曹,僅吏部諸曹虛設,其餘都已具備實權。
    京畿大都督、侍中高澄兼任尚書令,侍中司馬子如任尚書左仆射、侍中李元忠任尚書右仆射,協助高澄處理政務。
    高澄南征時,尚書省事務都由司馬子如、李元忠分領。
    如今高澄回洛,兩人也將權力讓渡,不敢與他相爭。
    而趙彥深也沒有放下對僧尼為惡之事的調查,就在洛陽一片忙碌的時候,段韶終於抵達了晉陽。
    高歡看著風塵仆仆的段韶,大感疑惑,究竟是什麽重要的事情,才值得讓段韶當信使。
    接過信封,高歡迫不及待地揭開火漆,捧著信紙讀了起來。
    許久高歡放下信紙,老生常談地感歎道:
    “天降麒麟兒,助我賀六渾。”
    他對高澄出於謹慎派遣段韶送信的做法尤為滿意。
    說罷,又與段韶道:
    “孝先奔波勞苦,且先回去歇息,探望父母。”
    段韶很好奇信上內容,可既然姨父沒有給自己看的打算,他也不敢貿然開口。
    應諾告退,大不了回去再問高澄。
    高歡命人傳喚崔暹,段韶也順道去見陳元康。
    陳元康得知高澄對他念念不忘。
    大為感動,他知道段韶深受高澄信重,是自己人,於是低聲道:
    “勞煩段將軍轉告世子,太陽東升西落,元康始終麵南。”
    這個太陽的說法,是獨屬於高澄與陳元康的秘密,但這番話暗藏的表忠意味,卻能被段韶感受到。
    暗自感慨表弟這拉攏人心的本事不遜姨父,便向陳元康告辭,回家去拜會父母。
    而此時,崔暹也正前往大堂麵見高歡。
    崔暹與崔季舒同出博陵崔氏,是個中年文士,年紀雖然長於崔季舒,但卻是小崔的侄兒。
    高歡離開河北時,留高琛守後方,他數次握著崔暹的手,語重心長道:
    ‘大丈夫相知,豈在新舊。軍事固然重大,留守責任也不輕,家弟年輕,辦事不嫻熟,後方的所有工作,統統托付給你了。’
    由此可見信重。
    高澄本以為他還在叔父高琛麾下效力,卻不知道高琛恰好被招至晉陽任職。
    縱使是親弟弟,在疑心病這一塊,人稱小高澄的高歡,又怎麽會放心讓高琛一人長久主持河北之事。
    親弟弟哪裏比的上親兒子,河北的重要性也不是河南能夠比擬。
    曆史上高歡能夠任由高澄十五歲出鎮河北,那是因為他的能力得到高歡的認可,自身作為嫡長子,又是高氏母庸置疑的繼承人。
    而隨行來到晉陽的崔暹,立即被高歡招至自己麾下,因留守之功,擔任大丞相府長史,位列幕僚之首。
    崔暹邁入大堂,堂中隻有高歡一人,行禮過後被高歡喚至身前。
    高歡將信紙遞給崔暹,不無得意地說道:
    “季倫且看,這是我家阿惠送來的家書。”
    崔暹不明白高氏家書與他有什麽關係,依舊恭敬地雙手接了過來。
    才一入眼,那醜陋的字跡就讓他覺得難受,礙於高歡在場,也隻能耐心看下去。
    越看臉色越發凝重,他與小叔崔季舒常有書信往來,常常聽他誇讚所跟隨的恩主高澄。
    對於高澄的事跡崔暹多有耳聞,自然知道不能以尋常少年看待,可今日見到信中所載,以寺廟之財,養關東之兵,用陽謀的手段解決兵為將有的局麵,也不由讚歎稱奇。
    縱使有人不甘就範,且不說敢不敢反,誰又能驅動士卒?
    ‘高氏要為你們發餉,這是斷我根基,你們快隨我反了。’
    隻怕等著發餉的將士們當場就會割了將領腦袋,再多領一筆賞錢。
    又看到書信最後,高澄向高歡討要自己,崔暹這才明白高歡為何要把這封密信給他看,隻怕是存了讓他南下輔左高澄的打算。
    崔暹將信紙遞還高歡,他疑惑道:
    “高王,這計謀當真出自世子之手?若真如此,豈非天授英才。”
    “我家阿惠自小便有智謀,十歲起為孤謀事,從未有過錯漏。”
    高歡開懷大笑,此時的他就是一個為兒子驕傲的老父親。
    崔暹當即請命道:
    “仆願南下輔左世子,為高王去除私兵之患。”
    由大丞相府長史調往高澄的大都督府,即使同樣就任楊愔離去後的長史一職,在外人看來,也是被貶。
    崔暹能夠以大事為重,這讓高歡很是欣慰。
    他又一次握緊了崔暹的手,眼眶泛紅道:
    “孤與季倫相處不長,但交心已久,若非阿惠年幼,孤無論如何也舍不得將你放去洛陽。
    “季倫主動請纓,孤不忍違背你的心意,可孤沒有了季倫,就像劉邦失去了蕭何呀!”
    說著說著,幾滴熱淚從眼角滑落。
    崔暹伏地懇切道:
    “高王信重,仆感懷於心,崔暹,願為高家世代赴湯蹈火,無論侍奉高王或是世子,必以一片誠心相報。”
    高歡趕緊將崔暹扶起,拍著他的肩膀,含淚大聲笑道:
    “季倫愛孤!季倫愛孤呀!”
    也許是被高歡的情緒感染,崔暹一反往常正經的做派,伸手捋著高歡的長須,哽咽道:
    “可愛好老公,暹縱使身在洛陽,片刻也不敢忘懷。”
    兩人相對而泣,這一幕,不久前高澄與陳元康離別時,也曾發生。
    世事就是這樣,高歡搶走了高澄的陳元康,高澄同樣索要了高歡喜愛的崔暹。
    第二日清晨,段韶與被高歡任命為京畿大都督府長史的崔暹一起南下,同行之人除了隨段韶北上的衛士以外,還有崔暹的家卷。
    一行人出南門時,正值旭日東升。
    縱使已經托人帶去自己的思念,陳元康依舊在自己家中,麵向南方,讚美他的太陽。
    四月二十五,高澄正在自己位於尚書省的廂房中辦公,崔季舒在旁協助處理政務。
    一名段韶衛士前來報信,言說段韶已過河橋,不久就當入城,同時帶來口信,稱崔暹受任大都督府長史,將於段韶一同進城。
    崔季舒聞言麵色一白,他與崔暹關係密切是一回事,但崔暹受任長史,這讓原本指望頂替楊愔的崔季舒如何能夠接受。
    論與高澄的親疏,崔暹又如何比得過他,論輩分長幼,哪有侄子在叔叔前麵的道理。
    崔季舒的臉色變化也被高澄瞧在眼中。
    他強忍喜意,屏退了眾人,對崔季舒悔恨道:
    “遵彥外任,叔正年歲尚淺,我顧及旁人非議,這才將長史之位空懸,本打算等到處置寺院後,叔正新立功績,再授予長史一職,以此堵住悠悠眾口。
    “不曾料到父王心中另有人選,此事都怪我,為何要畏懼人言,真應該早早為叔正授職。”
    崔季舒當然不知道那封密信的內容,隻以為是高歡一手安排,與高澄又有什麽關係。
    見高澄懊惱不已,崔季舒趕緊出言寬慰道:
    “世子無需自責,季舒未滿二十,已經身居主薄高位,何敢再做他想,況且崔暹的才能,我素來知曉,世子能得他的輔左,季舒高興還來不及,又如何會心生怨望。”
    高澄起身上前,握住崔季舒的手,感慨道:
    “眾人之中,唯有叔正最是忠直,誠心待我,否則三人之中,長猷、遵彥被我相繼外放,為何卻獨獨留了叔正伴我左右。
    “隻恨我人微言輕,不能使叔正驟得高位,萬般罪過皆在澄一人,叔正切不可因此事,傷了與崔暹的叔侄情誼。”
    說罷,又對崔季舒道:
    “崔暹於我,隻是外人,叔正才是我的人生知己。”
    在崔季舒感動的目光中,高澄留他處理政務,自己則言稱要去迎接段韶。
    城北大夏門外,高澄才抵達不久,就望見了段韶等人的車隊。
    “子惠!子惠!”
    隔了老遠,段韶便揮手高呼。
    “孝先!”
    高澄呼喊著,騎著自己的黑馬迎了上去。
    兩人離得近了,翻身下馬,緊緊相擁,一番寒暄慰問後,段韶也將陳元康的話轉達,高澄遙目北望,陳元康的麵容在天邊依稀可見。
    回過神來,高澄快步上前與崔暹雙手相握,激動地說道:
    “季倫呀!你可把我盼得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