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河北士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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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元忠帶著滿腹的糾結離開河北,他本就是被高澄拉來解決趙郡李氏的隱戶問題。
    如今趙郡李氏在他這位宗主的主持下,交出了隱戶名冊,自然也不會久留河北。
    李元忠可不想讓高隆之將代職給代實了。
    與此同時,高澄在鄴城終於等來了河北各州郡均田使。
    眼前眾人各有儀表,但不同於張德興日曬雨淋的黝黑膚色,許多人都是一副白皙富態的模樣。
    這些人大多出自寒門,一朝得誌,所作所為各有不同。
    有人廉潔、也有人貪腐,有人勤勉、更有人怠政。
    其實這些人的所作所為,高澄早已經調查清楚,但他還是讓眾人輪番述職,詳細告訴自己這兩年來,在均田使的任內,都做了一些什麽事。
    貪腐之餘,做了些實事的人倒也有話可講,說起來頭頭是道。
    而怠政之人就隻能捏造事跡,總不能跟高澄說坐在堂裏蓋了兩年印吧。
    人行印章有深受高家父子敬愛的大魏天子就行,要不了那麽多。
    高澄耐著性子聽完這些人的工作匯報,然後拍手讓人送來一疊信封,按照名字發放給眾人。
    “當初為諸位授職時,我曾勉勵諸位,說你們是我高澄的門生。
    “有人聽進了耳朵,放進了心裏,也有人沒有當真,隻以為我是說說而已。
    “如今諸位都拿到了信封裏,所寫的是這兩年來各位所作所為。”
    有人當場要拆,高澄有心給某些人留點臉麵,於是製止道:
    “先別拆,回去再看。”
    眼見眾人心事重重的收好了信封,高澄接著道:
    “大魏自貞烈公崔亮)創設停年格以來,不以才幹、政績升錄官吏,隻以資曆為憑。
    “有人不信我言,自覺沒有倚靠,升遷無望,便無心治事專注斂財。
    “諸位做了兩年均田使,也清楚這個官職品級雖低,但職權甚重,掌握一州、一郡公田的分配與回收,你們許多人借此機會倒也積攢了不少身家,我高子惠沒有虧待大家吧。”
    “世子厚待我等。”
    有些人的回答明顯中氣不足。
    許多因貪腐而心虛的人,一顆心早就提了起來。
    “大魏吏治如此,勒令你等廉潔奉公著實強人所難。”
    高澄此時已經沒了好臉色,他拍案而起,厲聲喝問道:
    “但為何諸位之中有人在大肆聚財之餘,卻不肯分心為百姓做些實事!”
    麵對高澄的責問,眾人啞口無言。
    話說得很明白了,在高澄言語中,自己當然是不可能有錯的,是眾人不相信他真的將大家夥視作門生,自以為在停年格的框架下,隻能以資曆升遷,才造成這樣的後果。
    將他兩年來對這些人不聞不問的失職,給撇得一幹二淨。
    “諸位手中的信封有我對過往兩年作為的評價,共有甲、乙、丙、丁四等。
    “甲等為廉潔奉公、勤於政事之人,得甲等之人我會予以封賞。”
    說著,高澄看了張德興一眼,繼續道:
    “乙等雖然收受賄賂,但能任事,其中功績突出者,我會酌情予以升遷,至於未來前途如何,是升、是貶、是罷免,不在於我的心思,而在於你們的做法。
    “丙等雖不受賄賂、卻也玩忽職守,按時領俸祿,不思進取,念在你們不知我的心意,我會將你等留用,一年後再看,若依舊不改前非,盡數革職查辦!
    “丁等之人最是可恨,隻知斂財,不問政事,這樣的蛀蟲,我還養著作甚!得丁等者,回去後自與州郡長官遞上辭呈,將受賄所得盡數交公,但凡短缺了一筆數額,我非要將他送去礦場,這一世別想出來!”
    標準擺在了那裏,幹過什麽事情,眾人自己都很清楚。
    認為自己能得甲等,甚至乙等中功績突出之人捂著胸口的信封,自然神情喜形於色。
    乙等其餘人與丙等之人也長舒一口氣:還有改正的機會。
    而自認為丁等之人則臉色煞白,因高澄有言在先,又不敢當眾拆開信封確認。
    “都退下吧,信中所記,誰有異議盡可來尋我,我為你開堂審理,若確實冤屈,我自為你洗刷不白之冤,若胡攪蠻纏,我必從重從嚴懲處!”
    高澄揮手屏退了眾人,連張德興也沒有留下。
    當初河北錄取的考生可不止這些,隻不過農事科最受高澄重視。
    他還要抽時間接見其餘如備賊科、刑律科、計稅科、工巧科四科門生。
    至於剩下的為了政治正確而立的賢良科,考的是儒家經典,錄取人數最少,高澄錄職時,統統將他們送去了晉陽,好讓粗鄙不堪的賀六渾沾點文氣。
    與此同時,隨著渤海高氏、博陵崔氏、趙郡李氏三大家,會同渤海封氏、刁氏等小家族親至鄴城獻上戶籍後,其餘家族也坐不住了。
    最先有所行動的是巨鹿魏氏。
    魏氏奉送隱戶名冊時,與高澄幕僚邢邵、溫子昇並稱的魏收隨行拜訪高澄。
    高澄熱情地接待了魏氏眾人,並與後世《魏書》作者魏收暢談曆史。
    兩人因彼此嚴謹的史學態度而互生好感。
    高澄向魏收發出入幕邀請,而魏收也欣然響應,這也是巨鹿魏氏獻上名冊,卻非要將魏收帶上的原因,小高王心知肚明。
    隨著魏收進入高澄幕府,高澄盡收北地三才。
    將來給大魏著史還是要交給魏收這樣滿腹才學的自己人,高歡、高澄兩父子大魏忠良的形象可不容抹黑。
    縱使將來受禪,也是百官哭求,更是天子自己起意,什麽群臣脅迫,根本就不可能發生。
    有魏收入高澄幕府的例子,清河崔氏終於開始整理隱戶名冊。
    清河崔氏素以門第自傲,哪怕經曆過崔浩的劫難,孝文帝漢化改革,依舊將清河崔氏與範陽盧氏、太原王氏、滎陽鄭氏定為四姓,以為門第之最。
    高歡幕僚崔?就曾對好友範陽盧氏子弟盧元明說:
    ‘天下最鼎盛的門第,就隻有你、我兩家,博陵崔氏、趙郡李氏,不足道哉。’
    高歡河北起義時,清河崔氏投效晚了一步,因為他們正忙著自己的事業。
    清河崔氏在青州領導流民十餘萬,反抗爾朱氏。
    然而卻被掌控徐兗之地的爾朱仲遠派部將擊潰,首義者被殺,其餘人紛紛投奔高歡。
    清河崔氏的門第就擺在那裏,縱使去得晚了,也有崔?、崔仲文等人躋身高歡幕府。
    但隨著高家父子明確分工,高歡主軍、高澄治政以後,清河崔氏也開始急了。
    作為高氏繼承人的高澄,身邊圍繞的卻是博陵三崔。
    這三人主持京畿大都督府一切政務,一旦高澄繼承其父官爵,將來篡國,士家門閥之中,還有能顯貴過擁有三崔的博陵崔氏嗎?
    麵對這樣的問題,就兩種方法,要麽扳倒高氏,要麽派出族中子弟與三崔爭位。
    三崔都在高澄麾下,但博陵崔氏一早就旗幟鮮明地支持高氏,才是被信任的原因。
    例如崔暹就是被高歡調派到高澄幕府。
    如今高氏在關東的統治已然穩固,加上高歡、高澄兩父子的能力,再要將其扳倒無異於癡人說夢。
    那麽可供清河崔氏選擇的就隻剩第二條道路。
    八月初九,高澄來到鄴城已近一月,距離高洋婚期也還有半月。
    清河崔氏河北兩房清河大房、清河小房、以及與河北一河之隔的清河青州房,三房主事之人各自帶了一名家族俊彥齊至鄴城,拜會高澄。
    高澄不敢怠慢,被滅了九族還能崛起的家族,哪能小覷。
    對他們的來意,高澄心知肚明,也樂於見到這種局麵。
    小高王信重博陵三崔不假,尤其深愛崔季舒,畢竟他是高澄起家三幕僚,陳、楊、崔三人之一。
    但如今三崔主持京畿大都督府一切政務的局麵,讓敏感的高澄心生疑慮。
    這也是他執意接過索括戶籍這趟差事,要往河北巡視的原因:趁機收攬人才。
    不會真有人以為小高王是擔心高隆之退縮吧。
    曆史上高隆之主持清查隱戶之事,雖然曆經波折,但終究為朝廷帶來大量戶口。
    再看高澄親赴河北,這些士人門閥不僅要主動給他獻上隱戶,還要往小高王身邊硬塞族中後起之秀,雙贏!
    高澄對於各個家族帶來的俊傑,總要假意考校一番,再行收下。
    每有一家獻上隱戶名冊,就代表有一個州郡的吏員必須奔波辛苦。
    殷州有趙郡李氏、定州有博陵崔氏、冀州有渤海高氏、相州有清河崔氏,在這些頂級門閥的帶動下,河北南部其餘家族也紛紛配合。
    河北大族隻剩了幽州範陽盧氏。
    範陽盧氏同樣算是高氏元從,他們唆使北魏神算子劉靈助反叛爾朱氏,劉靈助死後,恰逢高歡東出,曾經與劉靈助密謀的範陽太守盧文偉立即投奔高歡。
    高歡徹底掌控關東後,將盧文偉由河北北部的安州刺史,調任東雍州刺史。
    而高澄也早已去信東雍州,希望能將盧文偉的孫子盧詢祖招至自己幕府。
    盧文偉收到信件後,馬上去信河北交給其子範陽太守盧恭道。
    當清河開始盤點隱戶的時候,盧詢祖也隨族老帶著隱戶名冊拜會高澄,被高澄收入幕府。
    高歡視作難事的河北戶口括檢,其中最棘手的四姓五家,渤海高、博陵崔、清河崔、趙郡李、範陽盧,就這麽被高澄利用各種手段,或脅迫、或利益交換,輕易解決。
    八月二十四,高洋、二姐兒兩姐弟與劉蠡升子女的婚期。
    劉蠡升派往晉陽迎親的太子已經被囚。
    而順利迎得劉蠡升之女的高洋,才剛剛離開雲陽穀,早已做好準備的高歡領大軍隨後殺至。
    劉蠡升猝不及防,帶領部眾慌忙逃往山區。
    九月初三,在趙彥深的唆使下,劉蠡升麾下北部王,聯合東部王、南部王兩人襲殺劉蠡升。
    劉蠡升身死,西部王護衛其家眷逃亡,途中立劉蠡升之子南海王為天子。
    高歡命令北部王、東部王、南部王三人追擊,自己則收攏民戶。
    草頭三王斬殺西部王,擊潰劉氏餘部,俘獲劉蠡升家眷,正要押送交給高歡。
    又是趙彥深的進言,他按照高澄的吩咐勸說道:
    “高王仁善,不願濫殺,諸位送往高王,劉氏諸子必然得活,既殺父,又怎可縱子,留待其為父報仇乎?”
    於是草頭三王殺盡劉蠡升子嗣,其餘女眷包括劉蠡升及其子的妻妾一並進獻給高歡。
    高歡此役俘獲漢胡人口五萬餘戶,盡數遷往外地,草頭三王雖然失去了王爵,但也得以分領劉蠡升大部分部曲。
    盤踞河東山區近十年,侵擾北魏邊境,史稱胡荒的劉蠡升勢力從此退出曆史舞台。
    回到晉陽後,高歡擔心有人心懷舊主,於是處死被囚禁的準女婿,又命高洋繼續與劉蠡升之女舉辦婚禮,以安撫人心。
    也許是顧及被遷置晉陽的母親與幼妹,更可能是出於對自身未來的惶恐,劉氏順從地與高洋舉辦了婚禮。
    婚禮過後,高歡等待高澄回師洛陽的消息,也好安排人護送高洋、劉氏往洛陽,將高洋交由長子高澄教導。
    而遠在鄴城的高澄聽說劉蠡升覆滅,在密室對張師齊說道:
    “父王與人約為姻親,卻背信攻之,此不義也。
    “滅其國,又盡誅其子,此不仁也。
    “見利而忘義,得勢卻不仁,吾當深戒之。”
    一臉憂慮的模樣,壓根看不出來就是他為高歡獻上聯姻之策。
    又命令趙彥深唆使劉蠡升部將殺盡劉家諸子,就是為了讓草頭三王與劉氏結下死仇,不可能因劉蠡升之女的關係,成為高洋的助力。
    當然,知道這些內情的人不多,就連草頭三王都以為趙彥深是聽從高歡之命行事。
    張師齊聽完高澄的擔憂後,當晚便掏出自己的秘密小冊子,記錄下高澄對高歡行事的擔憂。
    魏收著《魏書》,談及劉蠡升所造成的胡荒時,也如實引用張師齊的記載。
    後人觀史,無論正史,或是野史,都不見高澄參與其中。
    於是高澄對高歡的這段評價也成了後世小高王的粉絲,佐證高澄仁義無雙的證據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