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當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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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當,不敢當,”老人捏緊了手中的半個饅頭,躬身答道:“小老兒姓孫,年紀大了,大家都叫我老孫頭。”
顧君若看了狗蛋一眼,問道:“隻有這一個孫子?”
一旁的三寶接過饅頭就往嘴裏塞,認真的吃起來,但他還是聽到了顧君若的話,嚼著饅頭含糊的道:“我還有哥哥和姐姐,不過他們都死了。”
走上前來的韓牧聞言一頓,默默地蹲在了一旁。
老孫頭抹著眼淚道:“年景不好啊。”
然後韓牧就蹲在一旁聽顧君若和他說起村莊,說起年景來,知道了他一家都住在孫家莊,一整個村莊九成是姓孫的,剩下的一成不是姓何就是姓張,都是前麵幾十年逃難過來落戶的。
他們村一共有六十八戶,算是大村,這一次水患來得又急又大,房屋一下就被衝垮了,當下就被水衝走了不少人。
村子裏剩下的人在洪水退去後回村整理東西,發現糧食不是被衝走,就是泡得發芽了。
農田被衝毀,這一年都要沒收成了,大家沒辦法,隻是往縣城裏逃命,或者直接離開義縣,往北去求生。
和孫家莊一樣情況的村莊不少,這會兒留在村裏的人十戶都沒有一戶。
孫家莊裏就隻留了他們這三戶,偏先前死的死,逃的逃,三戶人口也不多。
陳璜豪橫,帶著那個叫田豐的闖進村裏來,先是把他們僅剩下的一點東西都搶了吃光,然後就拿刀逼著他們一起出來搶劫。
其實也不用他狠逼,老孫頭他們三家都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不出來搶別人,自己也要餓死了。
所以他們算得上半推半就的跟著陳璜一起出來。
顧君若還問了縣城裏的情況,還有水災過後縣衙的處置措施。
於是他們知道了縣城裏比較有錢的兩戶人家,嶽家和曾家,一直在賑濟災民。
韓牧就問,“既然開了粥棚,那你們怎麽不去吃,反而來路上搶人?”
老孫頭道:“去了,怎麽沒去?隻是在縣城裏等著吃粥的人太多了,那粥水有限,我們排了三天都沒輪上,搶也搶不過,打又沒力氣,最後隻能走了。”
他道:“繼續留在縣城裏怕是要餓死,出來,就是找不到糧食,啃些樹皮和泥土,好歹能多活幾天。”
韓牧:“是搶吧?”
老孫頭羞愧的低下頭去。
顧君若瞥了韓牧一眼,和老孫頭道:“今晚先如此吧,明日你們隨我們回縣城,怎麽判,自有律法來定。”
老孫頭忙問,“坐牢有飯吃嗎?”
要是有,他們不介意坐牢的。
韓牧:“……你們是罪人,知道什麽是罪人嗎?你不想著將功贖罪,竟想著吃我的白飯……”
老孫頭一頭霧水,他怎麽就吃這位郎君的白飯了?
顧君若伸手把他拉走,“行了,他們這會兒餓著肚子,你與他們說這些有什麽用?”
“怎麽沒用?雖說我不喜讀書,但我也知道,縣令的職責之一便是教化治下百姓,我剛就在履行縣令的職責,在教化他。”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他們現在無衣無食,你的教化於他們來說還沒有一粒米來得貴重,此時拿禮來教化他們,不僅達不到目的,還顯得禮節和律法輕賤,”顧君若道:“不如什麽都不說,待解決了他們之困,到時候再教化。”
韓牧摸了摸下巴,“解決他們的困境不難啊,雖說我現在錢不是很多,但養幾個人還是能做到的。”
顧君若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打算怎麽處置他們?”
韓牧就扭頭看了一眼那些劫匪,冷哼了一聲。
雖然他們是很可憐,但也不能抹掉他們曾拿著武器打劫人的事實,而且今天被打劫的要不是他們,而是別人,以陳璜表現出來的凶惡,被劫之人的下場不會很好。
所以韓牧還是決定把他們關到大牢裏去,隻放過了老孫頭和三寶。
第二天一早,他們將所有人拉上啟程。
六個劫匪,一個不剩的被捆著手栓在車後,見他們臉色蒼白,嘴唇泛白,韓牧到底還是給了他們一人一個饅頭,讓他們吃完了才走。
孫大光四個捧著咬到最後的一點饅頭,眼淚嘩嘩的流,他們覺得要是牢裏有饅頭吃,哪怕是下一刻要被砍頭,他們也甘願了。
隻有陳璜一邊咬著饅頭,一邊凶狠的盯著韓牧看,惡意的目光時不時的掃過顧君若。
韓牧回頭看過去,陳璜一觸及他的目光就低頭垂下眼眸,避開了他的目光。
韓牧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拉過顧君若,“走,上車。”
他們夜宿的樹林距離縣城不是很遠了,車後拉著人,也才一個時辰不到就到了。
小北停下馬車,“二郎,我們到了。”
他一臉震驚的抬頭看這破破爛爛的城門,由衷的感歎道:“可真破啊。”
“有多破?”韓牧刷的一下掀開簾子探頭出來看,待看到土黃色的城牆上坑坑窪窪,甚至還長了不少青苔和野草,再一看城門,連個把守的人沒有,進出的人也沒有,隻有門洞裏躺著三四個衣衫襤褸的人。
韓牧:……
他抖了抖嘴角,“這這這就是我上任的地方?”
顧君若也伸出腦袋來看,同樣震驚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就接受了現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百姓都餓得出去打劫了,這樣的情況也早有預料。”
韓牧:“江家欺人太甚!”
他憤憤道:“報複我就報複我,拿一縣百姓的生死來報複我,簡直,簡直……”
韓牧詞匯量有點兒少,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罵詞。
顧君若友情提供,“枉為人臣,枉為人子?”
“對!枉為人臣!”韓牧頓了頓,扭頭看她,“枉為人子怎麽說?”
顧君若平淡臉:“不當人子的另一說法。”
她把腦袋縮回去,整理了一下衣袍,“當官不為民,而為私仇不聞百姓死活,這還是人子嗎?”
“不是,你罵得好!”
顧君若糾正道:“不,是你罵。”
“我罵就我罵,我怕他們啊,”韓牧看著地上躺著的人心痛,感覺到肩膀上的擔子無比的沉重,他歎氣道:“走吧,進城吧。”
希望縣衙的情況能好點兒。
坐在車轅上的老孫頭抱著三寶瑟瑟發抖,他這會兒也聽明白了,這一位抓了他們,又救了他們的貴人,似乎是新來的縣太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