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你察覺的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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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血來潮”,或者說——靈覺。


    這是誕生於高緯度能量,內力的一種特殊感官。


    貫穿了生命的靈與肉,真性與靈魂的能量,在效果方麵是不講邏輯的。


    邏輯的世界需要搜集信息,然後經過分析,才能得出什麽人或什麽事將會對自己產生不利影響。


    察覺到這些事情的發生需要一條完備的證據鏈,這樣才能支持大腦進行利弊分析。


    但靈覺......不需要。


    高明的內力修行者一生中總會有那麽有如神助的幾個瞬間,哪怕他完全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正有人在談論他。


    完全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正有人在盤算著對付他。


    完全不知道在經曆某個重大抉擇之後會引起什麽後果。


    但是他的靈覺,就是能夠偶爾的,在完全沒有信息搜集和分析整理的情況下告訴他——你小子要出事了。


    山姆和白堂正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山姆感覺來得早,但卻並不強烈。因為他和羅丹的關係其實並不緊密。


    白堂正的感覺倒是很強烈,但事到臨頭才發生。因為他的功力相對而言比較弱小。


    “唰!”*2


    白堂正的力量是十五萬匹,他在貧民窟裏再不壓製的速度,幾乎能夠在一瞬間的路過中就掀飛大片大片的房屋與人群。


    山姆本來應該能夠帶著他進行無波無瀾的超高速移動。


    但現在反而要跟在他的身後,平息因為他的高速移動而掀起的空氣激波。


    看著在前方飛射的小小身影,山姆的嘴唇蠕動一陣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他想要讓阿正冷靜,但他知道,這個時候那小子根本沒可能冷靜下來。


    而且......事情估計已經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了。


    他現在能做的,也就是防止白堂正在無意識間做出更多大麵積殺傷。


    阿正會因為好友的事故而悲傷,甚至可能在看到事故現場的時候歇斯底裏。


    山姆能想象到這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在悲痛到抓狂時的表現。


    他能想象到,因為這孩子的教育就是由他、他的妹妹、他的妹夫......培養出來的。


    他們交給了他一副好心腸,要懂得體量別人的痛苦,要學會不傷害無辜者,要堅持,要自主,要豪邁的戰鬥,要謹慎地收尾......


    所以他想象得到。


    而他現在,就是要讓白堂正在那悲傷的浪潮過去之後,不會再次麵臨自己在抓狂時留下的苦果。


    如果阿正在恢複理智之後,看到自己又親手造成了一地傷亡的話......


    山姆不想看到那個場麵,一點都不想。


    防止那種情形的發生,就是他這個長輩的責任。


    跟在白堂正身後平息混亂,導致山姆比黑發小孩晚到一步。


    在一片廢墟殘垣之間,山姆趕上了白堂正。


    小小的黑發小孩站在被他掀飛的房屋土牆中間,這座破舊肮髒的建築現在已經碎成了渣滓。


    隻有作為白堂正下意識保存的落點附近,絲毫未損。


    這個小小的身影,正手足無措的看著抱在一起的一團人體。


    嘴唇翕張著卻發不出聲,眼神迷離著甚至無法聚焦。


    那一團人體上,同樣嬌小的、好像怪物一樣的身影,將蒼老的人體緊緊抱在懷裏。


    尖銳的利爪從後腦貫入,另一支則捅進後心。


    就像是......務求一擊必殺。


    乍一看就好像是在新聞上已經發生過無數次的情景——


    失控的巨獸強者之子,對普通人展開了嬉戲般的屠殺。


    但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依稀能看出來那張黑小孩樣貌的臉上,已然失去光澤的雙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恣意、放縱。


    他在哀傷。


    即使骨肉已經被扭曲,即使生命的餘額就在他眼前歸零,他也沒有絲毫恐慌。


    對於自己的獸性沒有絲毫屈服。


    他隻是哀傷。


    而那老人的麵孔呢?


    她的生命定格在了微笑。


    像是總算看到自己的外孫得到了一份好前程的......微笑。


    白堂正木然的左右巡視,夜色已經漸入蒼涼。白色的外套沾著土灰,黑色的頭發上還有紅色的血。


    他就站在這小小的土房造就的小小廢墟之上,茫然四顧。


    仿佛根本沒察覺到自己的舅舅已經跟了上來,已經在廢墟之外躊躇止步。


    但他明明察覺到了。


    能夠輕鬆踩彎輪船龍骨的雙腿竟然站立不穩,踉蹌著後退兩步之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土灰升騰。


    幾小時前,他還因為忍受不了這裏的氣味而遭到了朋友的調笑。


    現在,卻好像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山姆的心裏咯噔一下,上前兩步低聲呼喚:“阿正......”


    “這究竟是......”


    小孩木著眼睛,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給自己的舅舅發問。


    “怎麽回事啊?”


    小土房倒塌所濺起的煙塵已經漸漸平息,可這裏的空氣依舊冰涼渾濁得,讓白堂正都呼吸不下去。


    山姆慢慢走上前,語氣斟酌而謹慎......甚至有些緊張。


    再浪蕩的人,在自己的下一代露出這種表情時都會緊張起來。


    “看來你的新朋友是個強者之子,他、他失控了,然後......被‘處理’了。”


    山姆拚命地想把白堂正的思緒從眼前的場景裏拽出來。


    告訴他這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純粹是命運的使然,是意外的悲劇。


    生命是脆弱的,這也是他們教過白堂正的一課。


    在這個變幻無常而又波濤洶湧的世道裏,人們總是如浮萍一般身不由己的。


    山姆指望著以前的教育,能讓阿正從失去朋友的陰影裏走出來。


    雖然這是他此生裏,第一個同齡人的朋友。


    雖然他們曾經傾訴了理想,並承諾幫朋友實現。


    但他相信,白堂正能夠跨越這些黑暗。


    可是......


    “可是......”小孩那稚嫩的手指,緩緩指向自己朋友的屍體。


    “那眼神,真的是失控嗎?”


    悲傷的眼神,那真切的哀傷和羅丹自身的痛苦和處境沒有絲毫關係。


    一點都沒有。


    在幾小時前的遊玩裏,這個黑小孩嘴裏最常說的就是“婆婆曾經說......”。


    而他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在生命的最後將利爪捅進婆婆的身體呢?


    山姆不願意去想象。


    即使已經強大如他,也不願意去想象。


    山姆的嘴唇徒勞的開合幾下。


    “是的,他就是失控了。”這句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這是山姆第一次如此痛恨白堂正的敏銳和智慧。


    他的敏銳和智慧在這裏,帶給他的隻有痛苦。


    一個已經在這裏艱難生活了多少年的孩子,在和自己交朋友後的當天晚上就失控?


    蠢人或許會覺得這其中沒有關聯,但白堂正絕對不是個蠢人。


    他認定這場悲劇裏有自己的原因,並且因為自己的善良而倍感折磨。


    還沒完。


    已經不再白淨的小手,從地麵撿起一個耳夾式的金屬器具。


    那是白堂正和羅丹在分別時,交給他用作通訊的尖端翻譯器。


    自動錄音、轉譯的功能是開著的。


    小小的手指摩挲著耳夾,小孩的聲音空洞而悠遠。


    “你知道羅丹在最後說了什麽嗎,舅舅?”


    山姆包裹著外骨骼的手掌“卡卡”開合著,曾經一把紅刀砍到日之本風聲鶴唳的男人此時竟然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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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的聲音還在繼續。


    “羅丹......他那時候應該已經失去心髒了。”


    “他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和往常一樣,然後挪著腳步過去,抱住他的婆婆,說......”


    “‘爸爸要接我走了,婆婆。去宮殿裏住,以後咱們都能住在宮殿裏。’然後就是......兩聲利爪入肉的聲音。”


    白堂正抬起頭,眼神依舊沒有焦點。


    “他的婆婆......臨死時都在微笑,為了自己外孫光明的未來而感到一陣輕鬆。”


    “羅丹做得對嗎,舅舅?親手殺死自己最愛的人,最愛自己的人?”


    沒等山姆回答。


    白堂正,這個十歲的小孩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桉。


    “這間房子裏沒有存款,沒有食物。羅丹感覺得到自己不行了。剩下的日子就隻能是一個跛腿老太太自己生活了。她該怎麽辦呢?她該怎麽在這片貧民窟生活呢?她該怎麽接受......自己的外孫就死在自己眼前呢?”


    “她會瘋狂、會絕望,好一點的情況是她最終會回到現實......但那又如何呢?沒有食物啊!沒有錢啊!這裏的生存環境哪裏容得下一個跛腿老太太啊!”


    “她會餓的渾身脫力,意識障礙,四肢浮腫。然後瘦的不成人形,皮膚幹燥血液粘稠。肌肉和內髒發生萎縮,整個人縮成一團。無盡的痛苦和絕望要折磨她幾天、十幾天!然後她才會咽氣!”


    “你們給我形容過的,舅舅。你們在我挑食的時候,給我形容過餓死是怎麽回事的。”


    小孩的眼神凝視虛空。


    “羅丹是對的,他也知道餓死是怎麽回事......不!他應該是親眼見過吧?”


    “於是他就隻能拖著自己的婆婆,給她撒謊,給她安慰,然後一擊斃命。”


    “於是這個老太太的臉就露出笑容。一直笑!......連死後都在他媽的笑啊!”


    山姆從白堂正七歲之後,就從未再見過這孩子發過脾氣。


    但現在,他的小臉青筋暴起,拳頭上屬於巨獸的力量沛然湧動,狠狠砸向地麵。


    山姆再也忍不住,手一撈就把小而有力的拳頭攥住。


    環抱著白堂正掙紮的身體,用強大的力量壓製住他。


    “這不是你的錯!阿正!這不是你的錯!”


    山姆小心的約束著自己的力量,讓這份力量不至於弄傷白堂正。


    雖然他們在訓練時經常把這孩子打到粉碎性骨折,但現在不一樣!


    現在不一樣......


    這不是靠“鐵拳教育”就能蓋過去的坎。這不是讓孩子“不要瞎想”就能跨過去的障礙。


    這是心理的創傷還有鑽牛角尖。


    縱然山姆速度全開能夠在一小時不到橫跨大洋,把這孩子完好的交還給自己的妹妹、妹夫。


    但這個坎兒還在這裏!縱然擁有通天的力量,這個坎兒還是會在白堂正的心裏!


    作為白堂正的舅舅,他真的看不下去!


    任何一個長輩看見自己的小輩這幅自暴自棄的樣子,這幅鑽牛角尖都會憤怒,都會哀傷。


    和力量無關,和其他的什麽都無關!


    隻是因為——愛。


    “聽我說,阿正!聽我說!”


    “那小子還有你這個朋友不是嗎?他其實可以把婆婆托付給你不是嗎?!這是他,這是羅丹自己走了極端!”


    “他其實有後路的!有後路的!這是他的錯!”


    山姆緊緊盯著白堂正的眼睛,他期盼著這雙眼睛裏出現出任何一種情緒。


    哪怕是對於自己詆毀他朋友的惱怒也好!


    哪怕他的拳頭下一刻就衝自己的臉上來一下也好!


    ......但什麽都沒有。


    昔日活潑開朗的表情裏,現在見不到情緒的波動。


    “真的有後路嗎?”


    孩童冷靜的反問。語氣另山姆的呼吸都為之一滯。


    “悲戚到那種程度的心靈,真的會沒想過嗎?”


    小手將耳夾舉到麵前,看著它一字一頓。


    “羅丹當然想過啊。他當然想過所有能夠將婆婆托付出去的人啊。但是他為什麽還要這麽做呢?”


    山姆的心髒在抽搐,他隱約覺得白堂正的狀態有些不對勁,但卻說不出來。


    隻是覺得白堂正的傷痛太過劇烈,完全超越了“朋友之死”的程度。


    因此隻能愣愣的看著被自己拘禁在懷裏的小孩。


    “他想不出啊,舅舅。”


    孩童平澹的說出了猶如晴天霹靂的一句話。


    “羅丹他......根本想不出啊!”


    “養活一個普通老太太,對我來說真的是比吹口氣都簡單。無數的人、無數的勢力,他們天然的就會滿足我的意圖。別說是一個老太太,就算是立法提升全世界老年人的社會福利我也做得到啊!”


    “但是羅丹他......”


    說到這裏,白堂正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揶揄的微笑。


    “那家夥根本就不懂啊!”


    “他短暫的一輩子就在這貧民窟裏打轉,沒有教育,沒有眼界。他甚至以為世界上最好的生活就是像他那個卷餅店的老板一樣!”


    “卷餅店的老板能夠再養得起一個幹不了活的老婆婆嗎?能,但很難。”


    “於是他就認為我也會很難啊!於是他這個見慣了悲劇的小孩,就以為我也會很難啊!難到最後會拋棄他的婆婆啊!”


    “愚蠢!無知!你簡直就是蠢貨啊羅丹!”


    白堂正終於控製不住,像個符合他年紀的孩子一樣大哭起來。


    但山姆的臉上沒有喜悅。


    沒有讓孩子發泄出情緒的喜悅。


    他鬆開了手臂,讓白堂正自由。


    他終於察覺到這孩子不對的地方了。


    不出所料的,白堂正在發泄過後恢複了一些冷靜。


    “所以,為什麽會這樣呢,舅舅?”


    山姆抿著嘴,說不出話。


    “社會在進步,科技在發展,就連能夠毀滅人類的泰坦,都有越來越強的強者們應對。世界豐富多彩,未來美輪美奐......不應該是這樣的嗎?!”


    “為什麽還會有像是羅丹一樣的人,日複一日的過著單調貧瘠的人生?眼界狹小的就像是活在黑暗的過去?仿佛我之前所說的一切都跟他們沒有關係?”


    孩子目光灼灼地看著山姆,期待他能像之前的歲月一樣,為他解答疑惑。


    山姆也終於明白了,那小小的心靈中,巨大的悲傷是來源於何處。


    那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個朋友的悲傷......遠遠不是。


    白堂正,他是察覺到了從羅丹身上,悲劇的背後,這世上無數的“羅丹”正在經曆,或者已經經曆過的悲傷。


    這沉重而巨大的傷痛讓他感同身受,甚至無法自拔。


    這讓山姆都不禁為之一歎。


    阿正......你太聰明了。也太敏銳了。


    ......你察覺的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