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說第二天去帶秦扶言玩。
    這倒不假。
    大周的皇宮東南西北各有不同，滿唐頭上帶著個略顯破舊的草帽，手裏拎著魚桶，前邊秦扶言一隻手拿著魚竿，一隻手把路邊的雜草胡亂扒拉幹淨。
    水玉盆子裏的小花太過孤單，短短幾天，餓瘦了好幾圈。
    早上滿唐到的時候，坐在桌子旁長籲短歎。
    “小花都瘦了，小秦哥哥要不...”
    她話音未落，秦扶言從門後拿了杆自己製的魚竿，登時後背挺直，“嗯，聽你的，去給它找個伴。”
    ...要不把它殺了熬魚湯吧。
    滿唐曾經以為秦扶言是活閻王，現在發現，其實他是活菩薩。
    年久未修的宮牆之裏。
    秦扶言為了找個沒人的池塘，不曉得多少個夜不睡覺，往前這是他的秘密基地，順著一叢雜草進入，是幾塊石頭拚成的假山。
    一汪細長的水流連接宮裏宮外，池子裏還隱約能見著幾枚鵝卵石，周遭的草地成了黃色，最上方籠罩著一顆不知道多少年的榕樹。
    依舊滿樹綠葉。
    秦扶言熟門熟路的帶著滿唐到了塊石頭角，滿唐按了按草帽，對於此方風景有些驚歎。
    “這是小秦哥哥找到的嗎，好漂亮。”
    她從不吝嗇自己的誇獎，秦扶言抿了抿嘴，低聲應了一句，臉色在陽光下透著雪白。
    這幅嬌嬌氣氣的模樣惹的滿唐心裏想笑，於是故意又添一句。
    “小秦哥哥真厲害。”
    秦扶言羞的已經不敢看滿唐的眼睛，他從前在暴力裏長大，不過得了姑娘一腔善意，就恨不能把心掏出來給她。
    若要垂釣，得去池塘最中間的石頭路上，以前秦扶言走的毫無畏懼，甚至可以涉水而行。
    但天氣冷了。
    滿唐穿著一身鵝黃小裙，秦扶言猶豫片刻，慢慢伸出手臂。
    “小公主可以搭著我的胳膊。”
    頓了頓，秦扶言又補一句，“衣服都是洗過的，不髒。”
    滿唐被說的眼眶一熱，秦扶言這幅小心翼翼的樣子，她手指順著胳膊直接塞進秦扶言的手心。
    小姑娘又白又軟，秦扶言隻覺著心裏一動，低頭就看著滿唐彎著眼睛。
    “拉手比較安全。”
    她絲毫不提髒不髒的回應，努力用自己的方式保全秦扶言僅剩的尊嚴。
    池塘裏有擺著尾的小魚。
    秦扶言細心的給滿唐穿好魚餌，小姑娘兩隻手握著魚竿，坐的比上課還要認真，“小秦哥哥，我這樣是對的嗎。”
    釣魚哪有對不對，上不上勾全看魚的心情。
    滿唐左右不過找點話題同秦扶言聊聊天，就看著和她隔了半步遠的秦扶言，頓了片刻才走過來。
    他從身後握住滿唐的手腕，一時間後背充斥著少年人的草木香。
    “把魚竿壓低，魚餌再沉下去些。”
    秦扶言說話的時候少，是以聲音有點沙啞的生澀，突然在耳邊響起，溫熱的氣息打在耳尖。
    滿唐內心土撥鼠尖叫。
    救命救命！
    他才九歲！他是個孩子！
    老阿姨努力維持著鎮定，可從頭發絲到指甲蓋都在緊張的冒氣，她楞楞的點點頭，“哦。”
    秦扶言這會子也察覺到距離的不妥，低頭就看著滿唐通紅的脖子，腦海裏的那根線瞬間崩斷。
    他甚至有些倉促的逃離滿唐身後，掌心裏獨屬於小姑娘的滑膩還帶著香氣。
    小書亭
    普普通通的一天，普普通通的釣魚，普普通通的兩個臉紅鬼。
    魚線上下浮動，直到魚餌吃的幹幹淨淨，滿唐也沒想起來抬杆。
    鯉魚：謝謝大自然的饋贈。
    中午沒帶餐盒。
    滿唐沒有釣魚的天賦，不過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就把魚竿給了秦扶言，然後她在旁邊瘋狂吹彩虹屁。
    什麽小秦哥哥釣魚真厲害，小秦哥哥的手真好看，小秦哥哥坐在石頭上石頭都在放光芒。
    秦扶言登時覺著，自己要是釣不上來一條魚，他都得自刎謝罪。
    好在魚餌沒有白費，第一條閃著銀光的花鰱從水裏被拽出來，滿唐眼睛裏的崇拜都快biu出來了。
    她是真覺著秦扶言很厲害。
    自己一個人摸爬滾打活到現在，吃穿住行都有涉及，桶裏裝了小半桶的水。
    這邊偏遠，坐了一會就冷的厲害。
    滿唐為了出行方便，把鬥篷放在秦扶言的小屋裏了，眼下雙手被凍的有點紅。
    秦扶言拎著水桶，單手收好魚鉤，“走吧，回去。”
    滿唐一愣，“不再釣點嗎。”
    多釣幾條，秦扶言喝點魚湯也算能補補身子。
    小秦從石頭上往外走，還沒忘拉著滿唐，他的聲音有些低。
    “兩隻就夠了。”
    所有的陪伴，兩個人，兩個魚，就夠了。
    從前冷清的破舊小院。
    認識滿唐之後難得添了幾分煙火氣，秦扶言把所有的東西都自己拿著，放慢腳步隨著滿唐的速度，二人一路上邊說話，氣氛還挺和諧。
    隔著老遠，秦扶言個子高，恍然就看著小院裏突兀的多了個人。
    他眼神一冷，手指不自覺的摸上後腰的匕首，滿唐順著秦扶言的視線往前看。
    小姑娘皺了皺眉，院子裏...怎麽會有別人？！
    她第一時間以為是自己暴露了，九九帶人找過來。
    可第二眼望過去，院子中間放著滿滿登登的物資，光是各種皮毛的毯子鋪蓋都堆了好幾條。
    在物資之後站著個穿太監服的太監，他恭恭敬敬的低著頭，聽見外邊腳步聲，這才抬眼。
    “奴婢拜見公主，拜見秦公子。”
    是鼻青臉腫的邵公公。
    滿唐沒見過這人，神色有些好奇，反觀秦扶言卻有意無意的擋在滿唐麵前，他聲音極冷。
    “你來做什麽。”
    邵公公訕訕的笑，“三皇子讓奴婢把這些東西給秦公子送來，奴婢到的時候，院子裏沒人，便擅自在這等著了...”
    他昨天被教訓的厲害，今天滿世廣找上邵公公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小命不保，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後來才知道三皇子是讓自己給秦扶言送東西，撿回一條狗命的邵公公，簡直想把秦扶言供起來。
    謝謝秦公子！
    以後秦公子就是他親爹！
    秦扶言不懂邵公公的心理活動，他拒絕的毫不客氣，“我不要，送回去。”
    “幹嘛不要啊。”小姑娘的聲音清清脆脆，秦扶言和邵公公同時低頭看向蹲在物資旁邊的滿唐。
    她手上舉著一身夾棉輕便的長袍，噔噔噔的跑到秦扶言身側，費勁的舉起手比劃，“正正好。”
    “這顏色趁你，小秦哥哥穿起來好看。”
    秦扶言站著不動，隨她一趟一趟跟逛公園似的，滿世廣送來的東西不少，滿唐以為都是些華而不實的。
    可小胖子胖歸胖，還有幾分腦子，想著秦扶言穿的單薄，送來的便都是些厚重抗寒的衣裳被褥。
    邵公公在一旁看的心驚，他總算明白滿世廣對於秦扶言的態度轉變，原來是因為小公主。
    誰都知道。
    滿唐在大周的皇宮裏，可謂是皇上第一她第二。
    這秦扶言平日裏看著不言不語，誰承想一出手就勾搭上了公主。
    他後槽牙嘬了嘬牙花子，本來把秦扶言當爹的心態也慢慢傾斜。
    這哪是爹啊。
    這是萬萬不可得罪的祖宗！
    唇齒間出了響聲，滿唐終於在奇跡暖暖的換裝樂趣裏回神，她這會子隻想著秦扶言穿什麽好看，差點忘了旁邊還站著個太監。
    人設早就崩的一塌糊塗的滿唐也不在意。
    眉眼彎彎，“麻煩這位公公了，你先回去吧，告訴三哥東西很好，謝謝他啦。”
    有了公主的金口玉言。
    邵公公哎了一聲，這邊就要退下，秦扶言餘光裏掃視這個一身瘦弱的太監，他垂著眼睛。
    “等等。”
    邵公公的身子一頓，嘴裏發苦，昨日自己有眼不識泰山，難不成今日這秦公子要發難？！
    他已經想好自己的一百零八種死法。
    甚至選定死後扔進皇宮外哪個亂葬崗。
    就看著秦扶言把手裏的魚竿水桶放下，他站在木門之外，“昨日你說你替我墊付了銀錢，還差多少，我補給你。”
    初冬的風帶著寒意。
    邵公公眼睛裏有一瞬間的迷茫，他像是沒有聽清，秦公子剛剛說了什麽？補給他銀子？不是要他的命？
    有些人生在光明，可心裏黑暗。
    有些人活的艱難，卻看不得別人受苦。
    邵公公從進了宮，吃的苦很多，是以身子弱，從來都是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秦扶言年紀小，還以為是他省了銀子替自己拿錢？
    他不受人饋贈，自然想著還回去。
    邵公公紅了眼眶，這是第一次！
    第一次他從心眼裏感謝一個人，感謝秦扶言把他當成活生生的人，會因為他的一句話而認真。
    滿唐手裏抱著兩雙棉鞋，就看著邵公公轉身快走幾步，直接跪在秦扶言麵前，這次他磕的心甘情願，聲音哽咽。
    “秦公子，奴婢騙了您，往前那些銀子都是足足的，奴婢買了東西還有剩餘，之所以那麽說，是奴婢貪心不知足。”
    “昨日是奴婢的錯，奴婢給您跪下道歉。”
    三聲響頭砸在地上。
    秦扶言手指蜷縮不太自然，滿唐抿著嘴，眉眼裏露出笑意。
    她就知道，秦扶言是個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