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空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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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榑正抄著呢,看到毛驤衝進戶部值房,給戶部官員帶上鐐銬,劉九看到這一幕,狼毫筆往地上一丟。
“殿下,還……還是您自個兒抄吧……”
朱元璋一字一句,話中藏著無盡的冷意。
朱標把更正後的賬冊送來,朱元璋望著禦案上的賬本,並沒有表現得高興,原本板著的臉色變得更冷了。
毛驤立即退出奉天殿。
這時,六部值房的皇牆上,某位皇子正在抄昭鑒錄,這不是一次性任務,而是朱元璋定下的每日任務,而且,還要抄在宮牆上。
很快,奉天殿裏。
此時的宮牆下,朱榑感覺皇宮正在發生某種不知名的變化,太監們低著頭走過,不敢說話,官員刻意保持著距離,踩著碎步朝奉天殿走去,仿佛每個人都戰戰兢兢。
劉九對皇宮的變化最敏感,他停下筆,轉過頭,茫然看著朱榑。
“殿下啊,他們怎麽都陰沉沉的?”
“快點抄,本王都已經寫了兩個字了,你怎麽才寫半牆。”
宮裏到處是惶恐不安的腳步聲,宛若整個皇城都驚動了,朱榑寫了兩個字,他也沒了心情抄書了,把筆一丟。
出了宮,來到劉基家。
朱榑見到劉基,便說道:“我有一個壞消息,想告訴先生。”
劉基仿佛猜到了一般:“陛下忌諱皇子幹政。”
“父皇已經發現了上次我跟先生說的事,先生有辦法嗎?”
劉伯溫出奇的平靜,他最了解朱元璋,“若在陛下發覺之前,我有兩種辦法,如今陛下已經發覺,窺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這已不是空印的罪過,齊王不要太小看陛下。”
朱元璋起事時,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他聽過太多謀士的計策,和這個時代最強大的霸主軍閥做對手,早已擁有不下於劉伯溫的判斷和眼光。
其實,朱榑也知道,他來的目的隻是看看劉基。
“先生害怕嗎?”
“問這個做什麽?”
“沒事,劉大人會有不平靜的時候嗎?”
劉基沒有回答他,他隻是整理了一下衣裝,就在朱榑話音落下的一刻,兩個檢校走進來請劉基,要將他帶進宮。
朱榑也一起回宮了。
到了奉天殿,朱元璋背負著手,也不看劉基,冰冷的目光停留在穹頂的金梁上,這座宮殿曆經數次戰火,仍然完好,他的聲音低沉,“開國以來,咱殺的人多嗎?”
劉伯溫回答道:“不少。”
朱元璋轉過頭,“那為何還有人前仆後繼違反法紀?”
劉伯溫沉默著,朱元璋的規定,是照搬了元朝對繳納錢糧的規定,官員也照搬辦了元朝官員的應對之法。
誰能想到,元朝能行,在朱元璋這裏卻不行。
朱元璋隻是轉過身,背對著劉伯溫:“他們該不該殺?”
劉伯溫道:“該殺。”
劉伯溫並不是單純的人,當年韓林兒被圍困在安豐,劉伯溫就勸朱元璋不救,雖然罔顧性命,卻是站在大局上看。
因為,他是一個謀士。
謀士,是為了達到目的,而使用一些手段的人,單純的文人不足以形容他們,厲害的讀書人不一定能當得了謀士。
朱元璋的眼睛眯成一條線,無視了殿中所有人,目光落在劉基的臉上,凝視他的眼睛,“你何時知道的?”
朱元璋想要知道,劉基是否在暗中操縱朝政。
在劉基之前,朱榑抬頭看著朱元璋,“兒臣在戶部宮牆抄昭鑒錄,周肅訓斥我,兒臣本想到戶部搗亂報複於他,看到戶部在用空白的印章,於是讓先生解惑。”
朱元璋神色不變,真像這劣子以前幹的事。
毛驤此時拿著罪狀,快步走進來,向朱元璋稟報審問的結果,抓到參與的官員中,上至戶部尚書,下至稅吏全都供認不諱。
朱元璋臉上的冷意增添了幾分,“好啊,連吏員都知道,幾年過去,竟隻有咱這個當的皇帝不知道!”
朱元璋先是感到無比的憤怒,繼而是恐懼,如果這次的事是造反呢?
印章,豈不是蓋到他朱元璋頭上了?
這些官員有無過錯?有,至少要治一個欺君之罪,他們所有人聯合起來,欺騙咱一個人。
劉伯溫搖搖頭。
偏偏這個人是朱元璋,任憑哪一個開朝皇帝坐在這個位置上,都會感到惶恐、不安和憤怒。
如此多官員,一同欺騙皇帝!
三日的時間,上萬名檢校禁衛從京城騎著快馬,向四麵八方奔去,他們就如同索命的陰差,所到之處,令地方官員肝膽生寒。
這件事震動宮廷,連馬皇後都顧不上後廷禁令,親自到奉天殿一趟。
但朱元璋誰也不見。
朱標硬著頭皮來到奉天殿,見了朱元璋,“父皇,寧海有個書生遞給您一封疏奏。”
朱元璋原本不想看,忽然想到了什麽,說道:“說了什麽,能令你親自跑來見咱,念給咱聽聽聽。”
朱標打開疏奏,略過敬言念道:
“草民觀曆代開國之君,未有不以仁德結民心,以任刑失民心,賞罰無章,以至於滅亡……數年以來,誅殺亦不少矣,而犯者相踵,良由激勸不明,善惡無別……空印之事,草民以為是官員權宜之計,州縣路途之遠,需經過衙門層層匯報…………”
朱元璋卻越聽越氣,抬手讓朱標停下。
這個書生,叫鄭士利,上疏千言求情,可鄭士利終究沒劉伯溫那樣深遠的眼光,能看到背後的原因,朱元璋真正懲罰的,並不是空印案。
是欺君!
毛驤麵無表情稟報:“鄭士利的兄長,也是空印的官員。”
原來是想替他兄長脫罪。
朱元璋冷聲道:“將他,也發戍遠方!”
夕陽深紅,天氣格外的暗,這一天禮部尚書周肅被處死。
押到午門外,周肅望著身上的鐐銬,又抬頭看了眼周圍的文武官員,今日要處死,所有戶部的官員。
周肅跪下,說道:“來吧。”
那檢校揚起斬刀,一顆頭顱落下,卻已經閉上了眼睛。
十幾個主官頭顱落地。
最後一個文官哭嚎得厲害,檢校將他留到最後,讓他多喘口氣,到最後被拎著衣裳,那文官嚇得大叫,檢校砍下他的頭顱。
官員們看著滿地的狼藉,神色各不相同,文官漠視淡然,武官大呼爽快,但沒有一個提前離開的。
此外,一千一百七十多個州縣的官吏,將要被押送到邊陲。
空印還遠未結束!
檢校陸續在各地抓捕,將官吏處死或押送戍邊,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兩三個月。
朱元璋站在南京城的牆頭,放眼望去,官吏們蓬頭垢麵,披著囚衣,手鏈和腳鏈連在一起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宛若一支商隊伍向北方行去。
百姓出城觀看這淒涼、盛大的景象。
朱榑目光定格在這些官吏身上,望著他們漸漸變小,消失在官道盡頭。
朱標今日沒來。
朱元璋此時轉過頭,目光落在朱榑身上,皺著眉頭:“咱還沒問你,為何不稟報,反而請教劉伯溫?”
朱榑一愣,說道:“父皇,昭鑒錄裏說,皇子不能幹政。”
“胡惟庸!”
朱元璋一聲冷喝。
戰戰兢兢的百官前麵,站著一個官員,其他官員頭上的烏紗帽都隻有黑色,唯獨這個官員的紋有祥雲圖紋。
聽到朱元璋的傳喚,這個官員不徐不緩,站出來一步。
朱榑早就見過胡惟庸了。
皇子們不得去前殿,他很少見過朝中的官員,但朝中文官中,麵對朱元璋,有劉伯溫那種從容氣度的,隻有胡惟庸。
胡惟庸仿佛知道朱元璋問什麽。
他直接回答道:“回稟陛下,劉伯溫的確沒有參與。”
朱元璋板著臉,冷冷地說道:“可他,也沒有向咱稟報,他不是和咱商定了屯田法嗎?就讓他在應天戴罪屯田!”
大明剛開國時,百姓青壯不足,劉伯溫建議將刑部和都察院關押的犯人,放去開荒。
於是,就有了民屯的景象。
朱榑就不高興,這張底牌又被人從箱底翻出來了,但,劉基事先囑咐過他,如果陛下召見你,千萬不要為我求情。
“回稟陛下,是各府州縣預備的賬本……”
“都有誰?”
“卑職已經扣押戶部官員,和各省進京的知府,戶部尚書周肅和那些知府們都供認了……廣元知府李望離京前,見了劉伯溫,不久就辭官了。”
朱榑催促劉九一聲。
毛驤仿佛沒看見朱榑偷懶,無視了他們,將戶部的官員全都帶走了,朱榑不由得再次感慨,洪武朝真是一個冰冷、淒涼的朝代啊。
檢校被朱元璋重用的原因,很大程度在於效率高。
頃刻間,一張印著官印的白紙放在麵前,朱元璋平靜地看著它,他的眉毛揚起,眼睛微微豎直,宛若見到令人大開眼界的事。
“這是什麽?”
“快點!”
免得耗費紙張。
朱元璋眼睛逐漸睜大,劉基知道了空印,不進宮稟報,而是助他的故友逃脫,這位他一直診視的謀臣,此刻,已經不再是他的朋友。
“劉伯溫又擺了咱一道!”
他不喜歡被蒙蔽,更不喜歡官員敷衍,在朱元璋看來,官員的每次敷衍底下都會有許多的百姓死去。
他目光冰冷,凝視著朱標,冷冷說道:“你身為太子,難道就沒有發現什麽嗎?”
北方驛道發達,但重新蓋一個印章最快也要幾天,而戶部不到一個時辰,就將更正後的賬本送來奉天殿。
說明戶部的官員根本沒有核對。
“父皇是說,戶部沒有核對事物?”
“傳咱的旨意,徹查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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