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夢裏不知身是客 第二十二章 盛世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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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盛世危言
    劉祐真說道:“安哥兒,你不讚同陛下打壓武勳的舉措?”
    杜安說道:“你讚同嗎?”
    劉祐真本想說自己當然讚同,但是隨即想到,自己而今是衛霍。不是十皇子劉祐真。立即說道:“自然不讚同。”
    杜安說道:“那不就是了。於私我是不讚同的。就拿我家來說。四代下來,最後僅僅是我一個獨苗,不是我家每代隻有一個男丁,就拿我來說,我行三。前麵兩個哥哥,一個沒有站住,一個隨著父親戰死疆場了。這樣的事情,我不是個例。你們衛家也是如此吧。其實我們這還是好的。不知道多少晉陽老人都絕嗣了。”
    “大家為了劉家,拚死拚活的效力,不是為了等他打壓的。”
    “我看過祖父留下的手劄,當年西安之役大敗,他負責斷後,你知道怎麽斷後的嗎?他總共分出去三支隊伍,每支千餘人,假做大隊人馬,引開蒙古人的騎兵。這千餘人馬的將領全部是晉陽老人。祖父後來打聽過。所有軍官沒有一個投降的。甚至有一個被蒙古人在潼關外,用馬硬生生拖死,留下一道血痕。連屍骨都不全。”
    “但是現在,軍中還有將領願意如此嗎?”
    劉祐真說不上來話。
    杜安也帶著幾分發泄地說道:“其實,我也知道朝廷要平衡,北伐之戰,軍中勢力大漲。需要加以限製,但不是這樣的。當今天子根本不知道,他的根基不在那些文官士大夫,而是數以千家的晉陽元從將領,數以萬計的武學出身的低級軍官,以計數以百萬計的曾經在軍中服役,得到授田的百姓以及子弟。這才是他的根基。他而今都忘記了。一心想要馬下治天下。卻不知道,這天下根本不可能下馬守之。”
    劉祐真此刻有些理解了杜安的心思。
    這麽大一個利益群體,朝廷如此忽視。這是要出大問題的。
    之所以而今沒有出事。其實也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個集團,是跟隨數代皇帝打天下,也是最忠誠於皇室的集團。他們對皇家的忠誠還沒有消磨殆盡。
    一旦消磨殆盡了。
    會出現什麽樣的情況?
    還真不好說。
    劉祐真說道:“這雖然是隱患,但是總能解決的。”
    杜安說道:“我知道。其實人是善忘的。當今陛下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折騰。為人寬厚,善於納諫。即便打壓勳貴,也沒有將誰家置於死地的。如此數十年過後,能完成平安過度。但是而今有了奪嫡之事。這事情可就不妙了。”
    “這鄴都不是久留之地了。所以我才勸你,最近不要在鄴都。”
    劉祐真說道:“這是為何?”
    杜安說道:“而今奪嫡呼聲最大的。是太孫。即便不是太孫,想來也是趙皇後之子。”
    劉祐真點點頭,說道:“這是自然,畢竟是嫡子。”
    杜安說道:“你知道,朝廷之中大部分文官是哪裏人嗎?”
    劉祐真說道:“好像是南人?”
    杜安說道:“把那個好像去掉。就是南人。左丞相虞集。乃是宋丞相虞允文五世孫,右丞相留良。乃是前丞相留夢炎之後。至於六部之中,趙孟頫南人。楊乃臣南人。曆代科舉之中,北方人狀元有幾人。不得不承認,江南數百年繁華。當年大軍滅宋,更是秋毫不犯,為了用江南物力,更是一切以宋人舊製用之,後來太宗更是以留夢炎為丞相,改易大魏製度。而今大魏文官體係很多都是宋製。”
    “如果,你想一想,太孫的根基在此。他登基之後,又會如何對我等武臣。更不要說,這些南宋士大夫是如何對南宋武臣的?”
    “而且這些皇子一個個都不省油的燈,事情鬧大之後,恐怕引起南北之爭,文武之爭,我大魏天下。”
    杜安歎息一聲,隨即將一個茶杯扔在地麵上。
    隻聽“啪”的一聲,粉身碎骨了。
    劉祐真聽得一身冷汗。
    從一來說,不滿不屑,到而今被這一聲脆響,驚得坐立不安。
    他也算是交遊廣闊了,也聽過很多當代大家講課。但是從來沒有聽過如此入骨的分析。更沒有聽過如此可怕的結論。
    這也不怪劉祐真。
    別的不說,杜安分析大魏的思路,從經濟,利益,人物關係,等等都是現代曆史學範疇,甚至可以說濫觴了。但是當地曆史大家,卻從來沒有人有如此宏觀的視野。
    其實杜安一開始也沒有想弄出一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結論。他僅僅是想了解這個時代,一方麵是他的好奇心。另外一方麵,就是他雖然不當官。但生活要求高,自然想多弄一點錢。
    從一開始調查鄴都城外的土地歸誰所有開始。他發現鄴都附近的土地,全部都是勳貴的授田勳田,乃是皇帝獎勵的。然後再遠一點的土地,都是軍中立功授田。隻有鄴都,東平,濟南,等一些在金末戰亂之中,受損比較小的地方的土地,授田才少一點。
    從這種經濟利益開始慢慢掀開這一張大網。看到大魏朝廷深處分裂與隱憂。
    劉祐真說道:“應該不至於吧。”
    杜安一番發泄之後,情緒也好了一點,畢竟這麽大的事情,一直藏在心中,對杜安也是一種壓力。他歎息一聲說道:“我也想這是我多想了。但是不管怎麽說,鄴都不是長久之地。即便你不願意去西域,去遼東,哪怕去高麗省。都是可以的。我個人覺得,大魏底蘊還在,即便出一些事情,也不至於波及邊陲。”
    在他想來,不管是誰上台,大魏版圖都是需要維係的。對邊境都要維持的。
    更不要說,在鄴都當官,與在邊境當官是兩回事。如果在京中為衛霍謀一官半職,對於已經沒落的杜家來說,是有些吃力的。但是如果想要邊境謀上一官半職,即便杜家沒落了,卻也是很輕鬆的。
    劉祐真說道:“這麽說,安哥兒也準備離開鄴都。”
    杜安說道:“正是,雖然而今還有一些麻煩事情。解決之後,就準備回太原。”
    劉祐真說道:“那按你的說法,太原安全嗎?”
    杜安說道:“其實我也希望我是杞人憂天,說不定,雖然略有動亂,但也到不了這個局麵。如果說真要到了‘打破玉鎖走蛟龍’的時候,我覺得太原是最安全的。”
    劉祐真說道:“為何?”
    杜安說道:“因為太原是太祖龍興之地,也是晉陽元從的天下,在鄴都,還有很多限製。但是你從太原來,你不知道嗎?別的不說,單單太原各家的私兵全部拉出來,有幾萬嗎?”
    “那些南人,全部是舌頭厲害。我們是刀上厲害。在朝廷上講道理,講不過他們,刀上講道理,定然是能講得過的。”
    劉祐真內心深處忽然有一絲殺機,他畢竟是皇子,為大魏著想。聽杜安這種大逆不道之言,內心之中沒有反應才怪。不過,他城府很深,說道:“安哥兒,你準備回太原以待天時?”
    “什麽天時不天時的?”杜安說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隻是想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能平平安安過這一輩子,我就知足了。”
    劉祐真心中危機感頓時加重了一些,暗道:“在杜安的心中,而今已經是亂世了。”
    卻不知道,杜安心中的亂世,是與治世對比的。這個時代雖然太平,但是死一個人就好像死一條狗一樣。在鄴都城外,杜安與韓家的爭鬥都已經到了動刀子的地步。
    能算得上治事?
    別的不說,後世你在北京郊區火並一下試試。
    隻是這在古代其實也是普遍現象。甚至在遠離鄴都的很多地方,鬥爭隻有更殘酷與明了。
    杜安看得出來,劉祐真心中有些亂。他有些暗暗後悔,與這個表兄說這些了。有些說得太多了。畢竟,在杜家連一個商量的人都沒有。而今這位表兄看上去不是尋常人。
    不過,雖然杜安覺得有些交淺言深了。但是卻不怕表兄說出去,一來沒有證據。二來,大家都是晉陽元從這個圈子裏麵的。如果衛霍做出如此事來,就是自絕於這個圈子了。
    幾乎等於政治死亡了。
    隻是杜安萬萬沒有想到,這位表兄是假冒的。
    杜安說道:“表兄今日舟車勞頓,先休息吧。今日的話,就當我沒有說便是了。不過,還是那句老話。表兄這幾年之內,鄴都之中沒有塵埃落定之前,不要在鄴都任職。”
    “我知道了。”劉祐真說道:“今日我心亂如麻。就不打擾了。等明日再來。”
    杜安說道:“那怎麽行啊?你來鄴都不住我家,姑姑會罵我不懂規矩的。”
    劉祐真說道:“我家在鄴都也有一座小宅,尚能容身,今日來,不過是拜訪親戚。”說罷怎麽也不肯留。匆匆地走了。
    杜安送劉祐真出門離開,看著劉祐真離開的背影,心中犯起了嘀咕,立即吩咐下去,查查這個表兄來京之後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