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夢裏不知身是客 第七十章 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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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仁帝這番話,是他的心裏話,也是他政治理念。
    他自知不如太祖目光之高遠,不如太宗手腕強硬,不如武宗百折不撓。一心舍己從人。凡事不越法度。大家都覺得對的事情才去做。但凡反對人多事情,他就不去做。如此自詡守成之君。上不辱祖宗,下不愧子孫。
    畢竟,趙郡王在刑部。宮裏的事情,不好插手。
    勤政殿中。
    “不用了。”崇仁帝說道:“我兒,記住為政之要,在於得人心。前庭既然有了公論,朕私心改之。今日可以改一人之生死,明日改一族之存亡,則天下之形勢不可問?”
    “人都說,天下興亡在天子一身。說對也對,說錯也錯。天子不逾矩,不亂為,遵從朝廷尺度,天下事壞也壞不到什麽地方。但是天子以為自己真是金口玉言,一言定天下法。才是禍亂天下之道。與此相比,侯家之輕重,不可問也。”
    第七十章禦前
    想要翻盤,任重道遠。
    就在趙郡王準備要跨過門檻的時候,崇仁帝忽然說道:“你將老十叫過來。”
    趙郡王立即回身行禮說道:“是。”
    崇仁帝再也沒有說話,僅僅是擺擺手而已。
    劉祐真在勤政殿外麵。有些激動。這幾個月來,這是崇仁帝第一次主動召見他。
    他內心之中各種滋味翻湧。
    既有父子之情,更多是利害算計。
    不管杜安怎麽分析,有賴太祖太宗武宗之經營。大魏家底很厚實,縱然崇仁帝登基二十年所作所為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大魏的最高權力依然在崇仁帝手中,劉祐真能得崇仁帝的支持,哪怕不反對。都會帶來極大的好處。
    而如果他在崇仁帝內心之中,一直打在另冊,是一個皇帝永遠想不起來的皇子。那麽他將來的道路會很難走的。
    這是一場大考。
    劉祐真最後一次整理衣冠,想起他來之前在路上與杜安商議。
    杜安說道:“臣不知道陛下會問什麽?但是殿下隻需堅持四個字,實心任事。這一方麵讓殿下避開最激烈的奪嫡之爭,說實話,奪嫡這一件事情,本質就在一個爭。爭人,爭勢,爭人心。爭聖心。而不是實實在在辦事。因為辦事必然要得罪人。辦事越多,反而越不容易上位。特別是對咱們這位陛下來說。但是,對殿下來說,實心任事,是最好的策略。殿下之局麵,爭什麽都爭不到,反而不如一件件事情辦事。天下之間,是有是非黑白的。殿下隻要能將每一件事情都做到實處。會有人看在心裏,而殿下每辦成一件事情,都會有人稱為殿下的門生故吏。如此積點滴以成江河。蓄涓涓而成滔滔。甚至陛下在位這麽多年,寬縱天下士子。他未必會希望繼位之人也是如此。”
    “一直遵陛下心意,未必是陛下希望的。”
    “因為陛下雖然是陛下,但也是父親。那一個父親不想望子成龍。即便陛下自己或許沒有想到。事事從陛下,或許為孝子,卻不能為賢君。”
    劉祐真對杜安的測量,劉祐真內心之中,是有猶疑的。
    他擔心萬一惡了父皇。他擔心萬一,他這邊大勢沒有積蓄起來,儲位已經定下來了。他擔心萬一在做事的事情,得罪人太多,即便父皇有意,他也無法登頂?但是他更知道,有這麽多萬一,杜安這一條路,也是唯一能選擇的。
    因為他並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
    “拜見父皇。”劉祐真跪在地麵之上說道。
    “起來吧。”崇仁帝語氣溫和,似乎並沒有怎麽怪這個兒子。
    劉祐真起身之後,乖乖地垂手而立。
    崇仁帝看著劉祐真,好一陣子說道:“封你武功侯,一點產業都沒有給你,侯府空的能跑老鼠,你嫉恨我嗎?”
    劉祐真說道:“孩兒不敢。”
    崇仁帝說道:“是不敢,而不是沒有?”
    劉祐真急忙辯解說道:“父皇,孩兒不是這個意思”
    崇仁帝哈哈一笑,說道:“無妨,你有一些怨氣也不怕,父子之間哪裏有隔夜仇,不過,你今後做事也要謹慎一下,縱然那杜安是社稷大才。也不應該當街犯險。”
    劉祐真冷汗都出來了。
    看來崇仁帝當時不知道,但是事後也查清楚了。
    隻是這個局麵,劉祐真不知道該說什麽。
    好在崇仁帝沒有難為他的意思。繼續說道:“你最近大有長進。治安司的差事也辦得不錯。特別是侯中奎的案子。”說到這個案子,崇仁帝餘怒未消,說道:“侯家與宮裏牽連太多。以至於這麽多人都給侯家說話,侯中奎的根本就是咎由自取。他不死,朕也要摘了他的腦袋。”
    崇仁帝是真怒。
    他何等愛惜羽毛,愛惜名聲。真因為如此,他將自己年輕時期做過荒唐事。當做黑點。其實他做的事情,比起曹操袁紹年少荒唐事情,差太多了。但即便如此崇仁帝還如此小心地處置。更何況侯中奎從根底上算是宮中外管事。
    他做下的事情,傳出去。都會說是宮裏做的事情,對崇仁帝名譽傷害極大。
    崇仁帝豈能不怒?
    麵對憤怒的崇仁帝,劉祐真隻能說道:“兒臣隻是秉公辦事。”
    崇仁帝說道:“好,能秉公辦事就行。朕希望你能永遠秉持此心。秉公辦事,替朕監察天下。”
    劉祐真說道:“父皇教誨,兒臣必定謹記在心。”
    崇仁帝說道:“即便那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能朝廷立足,就好像老五一般,將來大宗正定然是他的。”
    這一句話,顯露出了崇仁帝的真正意圖。
    他想勸劉祐真放棄奪嫡。如老五一般,專心當一個賢王。將來老五安王,少不了代替徐王成為大宗正。而劉祐真也必然在朝廷上有一席之地。隻是決計不是皇帝。
    劉祐真內心之中閃過很多心思。
    他不知道崇仁帝這樣做,是為東宮張目,斷趙郡王一臂,還是,想為奪嫡之事降溫。不想這想些邊緣的皇子全部參與進去。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崇仁帝而今沒有想好。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
    那就是奪嫡打出真火了,不會因為奪嫡成功而結束。
    將來新皇登基,也是要清算的。
    崇仁帝在知道奪嫡這一件事情無法避免的情況,自然不希望卷入其中的皇子,越少越好。在他而今為幾個皇子安排好前程。也不至於卷入奪嫡之中。
    劉祐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的事情,忽然杜安的囑咐浮上心頭,他說道:“父皇。兒臣在治安司這一段事情,想了很多事情。兒臣願意朝廷法度為準繩,為父皇監察天下,父皇凡事遵從朝廷法度,但有不肖之徒。卻視朝廷法度為無物。兒臣定然為父皇清理幹淨。”
    “好孩子。”崇仁帝大喜。
    他不並沒有在乎劉祐真話語之中的強硬,他隻聽出了劉祐真似乎願意聽從他的安排,不再窺視大位了。這讓他很高興。至於其他的都是小節。
    畢竟,趙郡王不是太子,也不是太孫。他這番話,反而激起了他的非分之心,但是反過來,這也顯示出他心中的猶豫。豈能不猶豫?太子從來是他眼中繼承大統的合適人選。除卻太子之外,崇仁帝本人都不知道該屬意於誰了。
    才有今日下意識地行為。
    崇仁帝因為失言的原因,沒有說話的興致了。擺擺手說道:“你下去忙吧。”
    畢竟,打天下與守天下不同,在他之前,都是打天下,到他是守天下。而天下如何守?他覺得他這一套辦法,就可以。
    趙郡王立即說行大禮,說道:“兒臣受教。必然銘記在心。每日行事,必以此為準繩。不敢逾越半步。”
    趙郡王自己同意不同意,此刻都要表現出感激涕零。畢竟這是崇仁帝在傳授治國之道。
    崇仁帝見狀,卻有一些猶豫。他覺得自己失言了。
    這番話,不應該說給趙郡王聽。
    他也有心將他這一套成法傳之子孫,至於萬世。
    “就按刑部的意思辦吧。”
    趙郡王眼睛之中閃過一絲失望。他倒是想跟崇仁帝談談。不過,從今日這番話之中,趙郡王也明白一點,那就是想要奪嫡成功。就必須注重外廷之勢。如果外廷全部推舉他,估計崇仁帝也會讓步。
    而今在外廷占據大勢的是東宮一係。
    趙郡王立即說道:“父皇有此意,孩兒立即回去改。”
    卷宗之中,對侯家的處置並不重。僅僅是將侯家子孫一並罷去。宮裏的差事都沒有了。同樣經營宮裏差事所營造的狐假虎威的局麵也維持不住了。
    崇仁帝正在看著手中卷宗,這正是侯中奎案。
    好一陣子,崇仁帝看完了。說道:“朕錯信此賊,朕本想是開國功臣之後,縱然在軍功上獲罪,然河中武王這一功不可忘。這才給侯家一個體麵。萬萬沒有想到其禽獸之行。獲罪於天。即便是碎屍萬段,也難解朕心頭之恨。”
    侯家地位不保。
    但是除此之外,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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