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

    一片安靜。

    在夏洛特看著前方的老神官，羞怯地說出心有所屬的時候，整個宴會都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你你你你你……卡斯特爾！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那是個神官！還是個糟老頭子！”

    “你瘋了嗎！？”

    一位年輕的男性貴族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喝道。

    聽了他的話，少女同樣瞪大了眼睛，湛藍純澈的藍色眼眸中滿是疑惑與不可思議，微紅的臉頰隱含羞惱：

    “若爾丹閣下……您在說些什麽呢？真是失禮！”

    說完，夏洛特再度看向了前方，她雙手合十，神情虔誠而純摯，輕柔嬌憨的聲音充滿著最樸素的向往與狂熱：

    “我的意思是，我的心早已經歸屬於偉大的神主，歸屬於無上的神聖了……”

    看到少女再次向自己投來視線，拉烏爾眼角一抽。

    不過，當他的餘光掃向身後的牆壁的時候，頓時心中微動，連忙不著聲色地往旁邊讓了讓。

    夏洛特的目光卻未發生改變。

    當貴族們順著少女的視線仔細看去，這才發現，她看的哪裏是老神官拉烏爾，分明是拉烏爾背後的壁畫！

    更準確的說，那是一張描繪神主哈拉爾在滅世大洪水之後創造新世界的宗教裝飾畫。

    喝止少女的年輕貴族一下子就愣住了，瞬間臉色漲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而夏洛特則在胸前標準地畫了一個環十字，神情幸福又虔誠地回憶道：

    “那天晚上遇到了那樣的事，我真的嚇壞了，又恐懼……又絕望……”

    “是教會的騎士大人們將我解救了出來，為黑暗中的我帶來了光明。”

    “在教會醫院的時候，拉烏爾大人和洛蒂大人每天都會陪我聊天。”

    “在和他們交流的過程中，陷入迷茫的我深刻地感受到了神主的偉大與神聖……”

    “我想……一定是卡斯特爾家族犯下了太多不可被饒恕的罪行，所以身為繼承人的我才會遭受如此可怕的劫難的吧。”

    “然而，即使如此，神依舊願意原諒我，神依舊願意接納我，神依舊願意拯救我……”

    “在出院之後，我每天都會與神官大人們深入交流，探討吾主的教義。”

    “而隨著深入了解，我越來越感受到吾主的偉岸，越來越感受到神聖光輝的浩瀚……”

    “從那個時候起，黑白的世界就有了新的色彩，我看到了光明，我看到了未來，我看到了自己真正的歸宿……”

    “我的心……早已經歸屬於偉大的神聖了。”

    說著，少女微微俯身，恭敬地朝著壁畫上的神主哈拉爾行了一禮，稚嫩的聲音無比崇敬，飽含真摯的感謝：

    “讚美……神聖！”

    水晶燈的光芒照耀在她的身上，夢幻斑斕。

    身穿白色禮裙的美麗少女麵露虔誠，如同向神靈行禮的地上天使。

    看到這聖潔的一幕，神官們也紛紛有所觸動，麵露追憶，似乎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拜在神主的光輝下，那種發自內心的向往與敬畏，虔誠與狂熱。

    蒼老的大神官微微一歎，他同樣伸出手，在胸前畫了一個環十字：

    “讚美……神聖。”

    神官們也紛紛隨之勾勒聖徽，聲音虔誠而堅定：

    “讚美……神聖！”

    貴族們沉默了。

    看著在少女的觸動下麵露追憶的神官，看著少女那純澈無暇的眼睛和幸福滿足的微笑，雖然覺得無比荒謬，但很多人還是忍不住冒出一個念頭：

    她……是認真的！

    而更多對經曆了卡斯特爾莊園血魔案件的少女一直有所關注的貴族更是陷入了沉思。

    因為他們回憶之後的確發現了很多細節。

    在被救出來之後，夏洛特的確一直對教會的各種活動都相當熱情，每天都會在教堂全程參加禮拜和各種宗教儀式。

    即使是回家之後，她也依舊會花費重金邀請神官前往莊園……

    這些事，都不是秘密，隻要有心的話，都能查證到。

    波爾德公爵眉頭微蹙。

    他掃了台下的貴族一眼，一位老伯爵頓時會意，上前一步，神情嚴肅地看向了祈禱的少女：

    “卡斯特爾小姐，您是認真的嗎？”

    “請您不要忘了，您可是卡斯特爾的繼承人，如果選擇加入教會成為神官，就意味著成為修士，無法結婚，也無法繼承領地。”

    “那意味著您將主動放棄繼承權！”

    聽了老伯爵的話，夏洛特微微一笑，優雅地行了一禮：

    “加斯頓伯爵大人，感謝您的提醒。”

    “我的確是打算加入教會，也的確是打算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神聖，但我也並沒有忘記身為卡斯特爾家族一員的義務。”

    老伯爵眉頭一皺：

    “你的意思是你想成為不在教會擔任實職的貴族神官？”

    “但恕我直言，貴族神官同樣也可以結婚，這並不是你拒絕公爵大人的理由。”

    聽了伯爵的話，夏洛特麵帶歉意：

    “抱歉，伯爵大人，是我沒有表述清楚。”

    “我說，我要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偉大的吾主，其實不僅僅包括我自己，也包括我即將繼承的領地。”

    “眾所周知，北境大公國雖然成功驅逐了獸人部落，但整個國家卻仍在信仰迷茫之中，需要吾主為他們帶去光明。”

    “但在北方，吾主一直都缺少足夠的力量。”

    “我想為吾主貢獻一份力量。”

    “我是卡斯特爾的一員，所以我必須要擔起繼承家族的責任。”

    “但同樣的，為了能夠將一切奉獻給吾主，我今後也不會選擇結婚。”

    “我會在有限的生命裏為領民而活，效忠領主，做好一位忠心的臣屬，盡到卡斯特爾的責任與義務。”

    “同時，我也會盡到一個神聖信徒的責任，盡可能地向北方傳播吾主的光輝！”

    “我承諾，當未來我回歸吾主的國度的那一刻，我將會把一切奉獻於主，神聖的旗幟將會取代鷹旗，飄揚於卡斯特爾的上空！”

    聽了少女的話，大廳之中的貴族們齊齊變了臉色。

    “你的意思是……你要將卡斯特爾的領地獻給教會？！”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公……國王陛下絕對不會答應的！這違背《神聖法典》的規定！”

    老伯爵憤怒地道。

    其他貴族也紛紛附和，或是嗬斥，或是謾罵，或是指責，而所說的話都是同一個意思，那就是少女想要做的事是違法的，是不可被接受的。

    直到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才讓所有人安靜了下來：

    “為什麽……不能呢？”

    是大神官發話了。

    這位一直帶著慈祥笑容的老人，波爾德公國的最高聖職者，第一次收起了笑容。

    他淡淡地掃了憤怒的貴族一眼，緩慢地道：

    “《神聖法典》的確規定了教會不能侵占貴族的土地。”

    “但卻沒有規定，虔誠的信徒不能把自己的土地獻給教會。”

    “更何況說，那是未來的事，即使教會獲得了土地，也不過是成立神權伯領罷了，又不是收歸王庭中央，成為教權國的一部分。”

    “神權領依舊效忠於領主，依舊屬於公國，乃至王國的一部分。”

    “諸位難道忘了嗎？新月王國下轄的十二個公國，就有三個可都是神權公領的。”

    大神官的聲音輕緩平靜。

    而憤怒的貴族們，則集體陷入了沉默。

    且說，作為彌瑞亞世俗世界的一極，教會自然也是擁有土地的。

    或許神靈不在乎世俗的土地，隻在乎信仰，但傳播神靈恩光的神官在乎。

    神官也是要吃飯的，神官的傳教也是要有經費的，神官也是人，是人就有屬於自己的欲望的。

    教權國與神權領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誕生的。

    其中，教權國位於西尤奈特東部，是在尤奈特第一帝國開國皇帝查理曼一世的支持下建立的，整個國家從上到下完全由神聖王庭統治，並由神聖王庭首席大主祭擔任國家領袖。

    同時，那裏也是神聖王庭的中樞所在。

    神權領則有些不同，算是一種特殊的封臣形式，又被貴族們稱為宗教封臣，大多都是國家統治者為了獲得教會的支持而設立的。

    神權領的領主不是貴族，而是神官主祭，根據領地大小，通常又被稱之為教領主祭或教區大主祭，大多由教會任命。

    在彌瑞亞世界，神權領並不罕見，大大小小的神權領位於世俗國家之中，統治者幾乎都是神聖王庭任命的神官主祭，但同時卻又向世俗領主效忠。

    除了統治者是神官，契約稅收的一半要上交教權國，以及提供給領主的征召兵限數減少一半外，他們與其他的貴族封臣也並沒有大的不同，且因為《神聖法典》的規定，神權領還不會參與世俗領主的爭鬥，也不會主動擴張。

    順帶一提，神權領之下也同樣存在貴族。

    不過，除非獲得了任命宗教封臣的權力，世俗國家的絕大多數統治者並不喜歡神權領，這不僅僅是因為神權領少交一半的稅收，提供的征召兵也減少一半，也因為神權領的領主任命權由教權國掌控，導致君主對神權領缺乏足夠的控製力，更不能像收回貴族封地那樣以常規的手段收回。

    彌瑞亞世界的王權與神權的鬥爭，很多時候都是圍繞神權領進行的。

    也正因此，當涉及到神權領的事務的時候，一向鹹魚的神聖王庭就會立刻精神起來，寸步不讓。

    這一刻，貴族們徹底沉默了。

    他們的目光落在聖潔的少女的身上，一時半會兒竟然不確定對方是真的成為了狂熱的神聖信徒，還是隻是拿教會來當擋箭牌……

    “好了，我們繼續宴會吧，這些都是以後的事，今天的主角可是我們的公爵大人和萊諾閣下，老朽還沒有給萊諾閣下施聖禮呢。”

    大神官微微一笑，溫和地說道。

    施以聖禮，是每一位貴族成年時必須要經過的一道神聖儀式，代表著神靈承認了貴族的身份。

    對於私生子來說，也代表著正式身份的合法化。

    看著笑眯眯的大神官，老公爵的臉色第一次難看了起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