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了嗎？
    夏洛特心中微動。
    “在哪？”
    她按捺下心中的期待，問道。
    “後院，大家都在後院等您。”
    米娜夫人恭敬地道。
    夏洛特當即站了起來：
    “帶我過去吧。”
    在米娜夫人的引導下，夏洛特來到了二層小樓的後院。
    而當她走出們，就微微一怔。
    小樓的後院很大很大，說是後院，其實更像是一片足以容納二三百人的小廣場，平日裏應該是專門用於主仆現場雇傭交易的。
    而此時此刻，院子中已經站滿了人。
    一位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彼此攙扶著，安靜地站著。
    他們有的失去了一條腿，有的失去了一條胳臂，有的拄著雙拐，有的毀了容……
    他們的衣著各不相同，但一個個洗的發白，大多還打著補丁，更有一些人麵有菜色，衣衫破爛，看起來過得並不好。
    而在他們的身後，還站著一位位少年男女，最小的可能隻有十二三歲，最大的也不超過十六歲，大約有五十多人。
    見到在米娜的陪同下來到院子裏的夏洛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老人們的神情很快就激動了起來，而少年少女們則大多帶著好奇。
    老弗蘭克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他同樣拄著拐杖，一臉肅榮。
    看到夏洛特，他邁出了一步，右手放在胸前，挺直了腰杆，蒼老顫抖的聲音帶著強烈的驕傲與自豪：
    “卡斯特爾戰鬥法師團，編號001，弗蘭克·德·托馬斯，報到！”
    緊接著，他身旁的佝僂老漢也上前一步，渾濁的目光中迸發光芒，顫抖的聲音帶著激動：
    “卡斯特爾戰鬥法師團，編號002，考爾·羅伯特……報到！”
    第三位老人也站了出來，是一位老裁縫，他高舉著一麵早已褪色的鷹旗，聲音同樣充滿顫抖：
    “卡斯特爾戰鬥法師團，編號005，旗手馬多克……報到！”
    而很快，第四位，第五位老人也邁出一步，站到了同伴們的身前：
    “卡斯特爾戰鬥法師團……編號008……報到！”
    “卡斯特爾戰鬥法師團……編號015……報到！”
    “……”
    老人們的聲音蒼老衰敗，但卻帶著磐石一般堅定的意誌。
    那是十年風霜都沒有摧毀掉的信念。
    而在法師團的老人們報數之後，站在他們身旁的老婦人們也紛紛上前一步，微微顫抖的聲音，壓抑著強烈的情感：
    “卡斯特爾女仆團……編號002，艾潘妮……報到！”
    “卡斯特爾女仆團……編號006，迪芙……報到！”
    “卡斯特爾女仆團……編號009……報到！”
    “卡斯特爾女仆團……”
    老人們一個一個地報數，腰杆挺得筆直。
    當他們念到卡斯特爾一詞的時候，聲音是那樣的激動，那樣的留戀，那樣的自豪。
    他們將右手放在胸前，行著新月王國最為古老而神聖的臣服禮。
    除了報數，他們沒有再多說任何一句話，但千言萬語已經融在了他們望向夏洛特的那渾濁，滄桑，卻又充滿溫暖與忠貞的目光裏……
    而在最後一位老人報數完畢之後，所有的老人又不約而同地退後了一步，將身後的少年少女推上了台前。
    與老人不同，他們的身上穿著並不是很合身的卡斯特爾製服，且大多都已褪色，不少更打著補丁。
    然而，雖然製服老舊，卻被打理的整齊幹淨，一絲褶皺都沒有，可見其主人的珍視。
    少年少女們有些無措，不少人明顯沒有做好準備。
    在父母的鼓勵下，他們也開始了緊張的報數：
    “1號，見……見習騎士……蘭德報到！”
    “2號，見習女仆……珍妮弗報到。”
    “3號，裁縫學徒……蘿拉報到……”
    “4號，見習騎士，西爾瓦諾報到！”
    “5號……”
    “……”
    少年少女們一個接一個的報到。
    他們的職業各不相同，然而全都是圍繞著貴族家臣的傳承，不少人竟然更是未入階的超凡者！
    他們中的每一個人，就算是不成為貴族的追隨者，也能在未來過上不錯的生活。
    但現在，卻全都站在了這裏。
    而在最後一個少年報到完之後，米娜女士也強行將女兒雪莉拉了過來。
    雖然看似很不情願，但美麗的女仆依舊站到了隊伍的最後，清冷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55號……魔法學徒兼見習騎士，雪莉……報到。”
    至此，所有人報到完畢。
    看著麵前一百多名老人和五十多名少年少女，夏洛特隻覺得胸中有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情感在不斷蔓延。
    尤其透過老人們那滄桑的眼神，看到他們埋藏在心底忠貞與守候。
    十年的時間，足足十年的時間，這些曾經效忠於卡斯特爾家族的超凡者失去了力量，被趕出了家族……
    然而，他們卻從未忘記自己的來曆，從未忘記自己效忠的對象。
    哪怕是失去了力量，他們也在默默地培養著下一代，等待著卡斯特爾的再次召喚。
    一個傳承數百年的古老家族不可能沒有底蘊。
    他們，就是卡斯特爾失落的底蘊！
    如果說卡斯特爾是燃燒的火焰，那麽他們就是抬起火焰的薪柴，一代又一代地燃燒著自己……
    這一刻，夏洛特忽然有些羨慕自己那已經去世的原父母，能夠得到如此一群忠貞可愛的追隨者的效忠。
    她知道，自己想要尋找的人，已經找到了。
    少女來到眾人身前，深呼吸了一口氣，在那一雙雙或渾濁，或明亮，或蒼老，或年輕的目光中，輕聲道：
    “諸位……”
    “我是夏洛特·德·卡斯特爾。”
    “卡斯特爾的領主，波爾德的世襲伯爵。”
    “我為卡斯特爾家族十年前對你們做出的非法驅逐，感到深深的抱歉……”
    “卡斯特爾錯了，卡斯特爾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
    “你們是家族忠誠的守護者，你們不該被冠以汙名……”
    “請允許我代表卡斯特爾，向諸位表示歉意……”
    說完，在眾人有些無措的目光下，夏洛特捏起裙角，躬身行了一禮。
    “夏……夏洛特大人，您……您這是……”
    看到朝著自己行禮的少女，老弗蘭克被嚇了一跳，連忙躲避。
    更有不少老人想要伸出雙手阻止，但看到自己那髒兮兮又布滿老繭的手，他們又紛紛顫巍巍地收了回來，隻能盡可能地向兩邊移動，躲避少女的一禮。
    夏洛特行禮之後，想要繼續說些什麽。
    但看到老人們那純質、期盼、無措又充滿激動與喜悅的目光，千言萬語最終隻化為了一聲歎息：
    “諸位……”
    “我們，回家吧。”
    聽了少女的話，老人們怔了怔，而後眼前頓時一片模糊。
    低聲的啜泣在人群中響起，很快又化為嗚咽的低哭，最終演變成一片片的痛哭。
    他們哭的撕心裂肺，他們哭的嗓子沙啞，就像是要把十年的委屈和迷茫全都發泄出來似的。
    不知不覺間，夏洛特感覺自己的眼角也有些濕潤了。
    而與此同時，威儀術的熟練度也在一瞬間再度提升，終於邁入了大師的境界，距離最後的完美境界隻剩一步之遙。
    真正有效的威儀，是真心。
    ……
    老人們接受了卡斯特爾的歉意。
    不過，他們最終婉拒了夏洛特的邀請，沒有人選擇返回莊園。
    他們已經失去了力量，他們的內心無比自卑，他們不想讓自己成為內心中最明亮的那顆星辰上的汙穢。
    哪怕在夏洛特看來，他們分明是一群最可愛的人。
    雖然遺憾，雖然無奈，但看到老人們如此堅持，夏洛特也沒有再勉強。
    不過，當少女離去之時，跟隨的馬車上卻坐滿了少年少女。
    他們是老人們的後代，他們將接過老人手中的接力棒，接過老人的傳承……
    他們，將是卡斯特爾家族未來的開端。
    一個偉大的家族向來不是孑然一身的。
    忠誠的臣屬，狂熱的追隨者，忠實的仆從……他們都是家族的一份子。
    他們，缺一不可。
    不過，在即將登上馬車的那一刻，女仆雪莉卻忽然轉身。
    她看著站在馬車前的少女，清冷地道：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的決定，我無法改變。”
    “但是，我是不會認可你的。”
    “曾經在我們最艱難的時候將我們拋下。”
    “當自己麵臨艱難的時候又將我們想起。”
    “如此虛偽的貴族家族，不值得效忠……”
    說完，她默默轉身，登上了馬車。
    “嗬嗬，主人，看來您想要徹底收攏他們的心，還需要很長的路要走啊……”
    “需要我幫您好好調教調教嗎？”
    夏洛特的身旁，塞巴斯微微笑道。
    夏洛特看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不用，我自己來。”
    “我會讓他們知道，我是一個值得效忠的領主的。”
    “您當然是，塞巴斯從未懷疑過。”
    塞巴斯優雅地行了一禮，一點也不落下拍馬屁的機會。
    搭載上少年少女，馬車緩緩駛動，在老人們的注目下，離開了弗蘭克雇傭中介。
    而就在馬車駛出街區的時候，卡斯特爾家族的馬車也姍姍來遲
    遠遠地，夏洛特就聽到了卡西莫多那激動的聲音：
    “主人！主人！呼……終於找到您了！終於找到您了……”
    馬車停下，鬆了一口氣的老仆人也來到了車廂的旁邊，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了後麵幾輛馬車上的年輕人：
    “嗯？他們是……”
    “他們是我的新仆從。”
    隔著車窗，夏洛特說道。
    目光掃過少年少女身上那不合身的衣著，卡西莫多神色恍然，繼而麵露欣慰：
    “原來……是他們啊……”
    “你知道？”
    夏洛特心中一動。
    卡西莫多恭敬地回答：
    “回主人，老仆一直都知道……”
    “隻是，他們的父母身份特殊……而且每次拜訪的時候，都將老仆拒之門外，老仆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將他們迎回來。”
    說罷，卡西莫多看向了少女，麵露激動與欣慰：
    “但現在看來，已經不用了。”
    夏洛特沉默了。
    而心中，則是一聲輕歎。
    被冷落，被驅逐，十年的時光怎麽可能沒有一絲怨言？
    隻是，那一絲怨言，在知道她親自來到外城區之後，也已經煙消雲散了。
    不過，關於卡西莫多的話，夏洛特還有一點有些疑惑：
    “父母？”
    “我看很多人年齡已經很大了，但他們的孩子年紀卻很小……”
    對於這個問題，卡西莫多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倒是一旁的塞巴斯一聲輕歎：
    “傳奇之下，人類超凡者的壽命本就不比普通人多多少，而無論是汙染淨化還是力量喪失，都會讓曾經的超凡者壽命大減。”
    “他們婉拒您，也不僅僅是不願，也是因為他們本就沒有多少年可活了。”
    夏洛特沉默了。
    許久後，她微微一歎：
    “回家吧，然後……調查清楚他們現在的住所，以後每個月都要送一筆金塔納過來，幫助他們改善生活。”
    “那些沒有活計的，就在家族店鋪裏，給他們安排一點輕鬆的工作吧。”
    “仁慈的主人，謹遵您的命令。”
    卡西莫多躬身行禮。
    “走吧，我們回家。”
    夏洛特說道。
    語畢，少女放下了車廂的窗簾。
    然而，她剛一扭頭，就看到了試圖偷偷摸摸爬上車的黑貓尼斯。
    一人一貓，正好四目相對。
    夏洛特：……
    尼斯：……
    “啊嘿嘿嘿……偉大的夏洛特小姐，早啊！”
    “喵喵喵，您出門為什麽不告訴尼斯一聲呢！尼斯被拋下，真的好傷心的!”
    黑貓瞪大琥珀色的眼睛，開始賣萌。
    然後，它就看到了夏洛特的神色漸漸轉冷。
    忽然，少女展顏一笑。
    而後，冷冷地道：
    “誰讓你上車的？”
    “滾下去，跟著馬車跑吧。”
    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