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葉腦中一片空白，這種高攀的事她從來沒想過，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但很快想到師藍身體的異樣，頓時絕了這種想法，畢竟各家各戶最注重的就是子嗣傳承，更何況李家這樣的武將世家。
    “怎麽？小青你不願意和我結為親家嗎？”
    雖然是好事，可張青葉自知身份，哪敢答應啊，隻是在她剛想開口拒絕時，小男孩先開口了。
    “曾祖母，你放心，如果長大後她還是那麽好看，我定是要取她為妻的。”小男孩說得漫不經心，嘴裏還嚼著食物。
    “延耀嘴真甜，還會變著法兒誇人。”
    “大小姐，這不太好吧，少爺和師藍都還小，長大的事誰也說不定啊，少爺將來肯定是要做一番大事業的，一般大家閨秀都沒這福氣，何況我家小女呢。”張青葉細細斟酌一番，還是開口婉拒了。
    “哼，我都不嫌棄她了，你憑什麽不答應！”小男孩趾高氣昂，仰頭俯視著張青葉。
    “延耀！你亂說什麽！童言無忌，小青你不要放在心上。”大小姐急忙壓下小男孩高高揚起的頭。
    “哼，曾祖母你向著外人，我不吃了。”小男孩將筷子扔到地上，賭氣般將頭扭向一邊。
    “好了好了，延耀乖，不要跟曾祖母鬧脾氣了！”大小姐好生安慰一番，小男孩才聽話跟張青葉道歉。
    “哎，小青啊，你看這好端端的事鬧成這樣，怪我，半邊身子埋進黃土的人來，還瞎操心小輩的事。”
    “不不，小青哪敢怪大小姐啊，隻是她的身子，哎。”張青葉瞥了一眼師藍，看到師藍依舊在開心的吃著食物，對剛才的鬧劇根本沒理會，就忍住沒說下去。
    大小姐對張青葉很是了解，看到她眼中的惋惜之意，心中略有猜測，便讓仆人照顧兩個小孩，自己拉著張青葉到花園中散步。
    花園綠蔭，雖是正午，卻不覺幾分炎熱。
    “小青，這裏沒有其他人了，可以跟我說說師藍是怎麽回事嗎？”
    張青葉沉默半晌，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大小姐，我說了您可別跟外人說去哦。師藍啊，是我家老頭子從山裏撿回來的，那時她渾身都很髒，想來是在山裏待了很久了，你說這麽小的娃兒，被人丟在山裏頭，能活那麽久確實不易啊。”
    “既是不易，那你又為什麽要阻止她進李家的門呢？難道一生榮華富貴不比上山入林好？”
    “不是不好，是師藍沒有那福氣。師藍天生就與常人不同，雖是女相，卻不是女子。”
    “師藍是男娃兒？哎喲，我的心肝呀，這麽可愛的娃兒竟然是男娃兒。”大小姐一臉惋惜。
    “不是不是，大小姐你誤會了。師藍不是男娃兒，也算不上女娃兒，哎，小青見識淺，不懂怎麽說，就是師藍不能給李家傳宗接代，甚至連拉屎撒尿都不成，這一月有餘了，我都沒見過她有如何，就好像吃進肚子裏的東西都跑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竟如此天生異象？真是奇女子也，莫不是天仙下凡？我也唯有聽說仙人是這般，避五穀，不染人間汙垢。”
    雖是這般說，但大小姐還是明白了，天生有缺，難怪會被遺棄在山林裏。
    一想到這麽小的娃兒自己一個人待在山裏與野獸為伴，吃不飽，穿不暖，大小姐就很心疼，這種滋味她也有體會過，當年戰亂，她隨父兄顛沛流離，生命都顧不上了，更何談吃穿。
    “大小姐莫說笑了，這天底下哪有仙人呀，都是活在書生筆下的人物罷了。不過要是有，我倒希望師藍是仙人，起碼對她來說就不會是人間疾苦了。”
    “哎，小青呀，那你打算怎麽辦？不管如何，你總不能養她一輩子吧，我們可都是快埋進黃土的人了，可沒幾年好活咯。”大小姐一笑，想著活絡一下氣氛。
    張青葉搖搖頭：“大小姐您可別再這麽說了，晦氣得很呀，您可是要長命百歲的呀。師藍啊，我真沒想過，本以為等有人來領她走了，我也就可以安心了，可一月多了，一點消息也沒有，這人啊，沒有盼頭，隻能是過一天算一天了。”
    “那可不成，師藍還這麽小，本來就苦命，萬一你還沒等她長大就撒手了，留下她孤苦伶仃的，你讓她怎麽辦？”
    “這不是還有我家老頭子嗎。”
    “他呀，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肯定沒你命長。至少我家那位就是這樣。”
    大小姐雖毒舌，心卻很好，這個張青葉很早就習慣了。
    見張青葉不語，大小姐又說道：“你看這樣成不，這幾天你們就搬回來，我讓管事給你家那位找個輕鬆的差事，這樣他也不會閑著，你呀，就不用做什麽事了，像以前一樣，就隻是陪著我就好。哎，這麽大的將軍府，能說些體幾話的人已經沒幾個了。”
    “大小姐……”
    老人不容拒絕，拍了拍張青葉的手，“就這樣定了，一會我就讓管事去騰間房，明兒你就過來。小青啊，你不為自己著想，你也要為了師藍想想啊，你倆走了後，難道又讓師藍一個人獨自在荒郊野嶺裏過活嗎？就算是托付給他人，鄉野那些凡夫俗子哪個是能接受師藍這般異象的？還不如留於將軍府，看在我這張老臉上，沒人會為難她的，其實也就多雙筷子的事。”
    張青葉回頭，看到亭子裏認真而高興的吃著飯菜的師藍，心中思緒萬千，最後也隻能同意了大小姐的提議。
    ……
    “喂，我聽曾祖母說，你叫師藍，是嗎？”小男孩打破了安靜，忽然說。
    師藍將視線從飯菜移開，點點頭，“是叫師藍，大師兄的師，不是小花籃的藍。”
    “不是小花籃，那是哪個藍？”
    “這個。”師藍從懷裏拿出紙張，指了指自己那泥鰍痕跡。
    小男孩眯眼看了好一會才辨認出來，沒好氣的說道：“你直接說藍色的藍不就好了？拐彎抹角說那廢話作甚，說了也讓人不知道是哪個藍。”
    “為什麽‘不是小花籃的藍’是廢話？”師藍歪著腦袋，睜大眼睛看著小男孩。
    “廢話就是廢話，榆木腦袋！還有，你的頭發為什麽是青色的？”
    “不知道。”師藍搖搖頭。
    “怪人，不吃了，本少爺吃飽了。”小男孩扔了筷子，跳下石椅，轉身便要走，忽然想到自己說過要長大取她的話，便又回頭，“喂，師藍，跟我來，本少爺正好無聊，就先帶你見識見識這將軍府有多大。”
    “可我還沒吃飽。”
    “帶著路上吃。”
    “哦。”
    將軍府有多大師藍不知道，她甚至連自己在哪個位置都不知道，剛剛進來時的九曲十八彎已經把她繞暈了。
    這裏可比山中複雜多了，亭台樓宇，花草假山，雖是鬼斧神工，卻大體一致，難以辨識，師藍想如果把自己一人扔在其中，想來應是好幾天都出不去了。
    故而師藍跟得很緊，生怕走丟了。
    但她一邊端著盤子吃著食物、一邊認真四處張望的模樣，略顯幾分憨態，身後跟著的兩個女仆都沒忍住輕笑了。
    小男孩從沒有回頭，也不知道師藍現在是什麽模樣，他隻是一直走著，直到聽到幾聲犬吠，他才高興的小跑起來。
    一直橘黃色的狗從一個院子竄出來，繞著小男孩小跑著，時不時拿頭去蹭他的褲腳。
    “神威將軍原來你在這啊，有吃早飯沒？”小男孩蹲下摸了摸狗頭。
    汪汪。
    “吃了？是二伯喂的嗎？那我們出去溜達溜達，衝鋒，神威將軍。”說著，一人一狗率先跑起來。
    “喂，你們快跟上。”小男孩回頭。
    “少爺跑慢些，小心別摔著。”一女仆說。
    怕什麽來什麽，果不其然，隻是一瞬沒看路，小男孩真摔著了，好在他反應快，用手掙著地麵，沒摔個狗啃泥巴，隻是手掌輕微劃破了皮。
    “少爺，您沒事吧？”女仆們慌張跪在一旁，不敢去攙扶。
    師藍看到小男孩狼狽的模樣，忽然輕笑起來。
    她想起了自己最初變成人兒時，也是這般摔了個跟頭，隻是山裏比這裏好，泥土軟綿綿的，摔了一點事也沒有。
    都說男人好麵，不管大小，小男孩聽著笑聲看回去，一臉漲紅，他是將軍府的寵兒，哪裏受過這樣的嘲笑，便直接吼道：“不許笑！”
    師藍不明所以，歪著頭，瞪大眼睛看著小男孩，雖然止了笑聲，但掛在嘴角的笑容依舊消失。
    小男孩看著這笑容，頓時惱羞成怒，“神威將軍，咬她，咬她！”
    興許是這種事沒少幹，狗兒一下子就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張牙舞爪就撲了過去，在女仆們高聲尖叫的一瞬，一口咬在師藍的手臂上，並將她撲倒在地。
    撲倒的一瞬，小男孩就後悔了，看著倒地的人兒沒有掙紮的反應，失魂落魄的爬起來，也不敢過去看。
    “喂，你沒事吧。”小男孩聲音顫抖。
    師藍一臉迷茫的看著狗兒，在山中，野獸們從來和她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好些都喜歡和她親近，她想不明白為什麽狗兒會咬她。
    難道隻是因為那個小孩的一句話？那我說的話，狗兒會不會也聽呢？
    “狗兒乖，吃不吃果子？”雖然倒地，盤子卻端得穩穩的，一片食物也沒有灑落。
    盤子出現在狗兒眼前，狗兒也愣住了，凶神惡煞頓消，鬆了口趴在地上，身子微微顫抖，就好像被野獸盯上了，發出嗚嗚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