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四章:白衍,可有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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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法?”嬴政有些好奇的看向白衍,一時間竟然沒有理解白衍這句話的意思。畢竟在嬴政眼裏,治理百姓,唯有法治,秦國如此,那些方才征伐吞並的疆域,更當是如此,唯有依法治理,當地百姓方才有法可依,有法可循,至此,公平、公正方才會出現,私鬥才會被禁止,百姓才能安心耕種……可眼下。白衍竟然說,方法不對。“寡人想知道,武烈君是何意!”嬴政開口詢問道,手中不再執著於木桌上的竹簡,眼神也不再放在四周的竹簡上,而是直勾勾的看著白衍。“回王上,白衍才疏學淺,並無獻策,不過白衍以為,昔日荀子學說,倒是極為適合治理楚地!”白衍跪坐在木桌旁,抬手低頭,對著嬴政說道。“荀子!”嬴政聽到白衍提及的名字,眉宇間微皺,知道是李斯的恩師,隨即看向白衍:“繼續說下去!”白衍見狀,點點頭,整理思緒後,便看向嬴政。“楚人尚武,民風強悍,莫說私鬥,就是殺人,亦是屢見不鮮,楚未曾滅亡時,民間便難有治理,周視其蠻夷,數百年來,楚之風俗,尚遊俠義士,而昔日更有墨家之中,尚武之人前往楚地,成楚墨,臣以為,若以強法治楚,難有成效,隻會愈發激起楚人抵抗之心,法雖利行,卻不利心!”白衍給嬴政訴說著,見到嬴政皺眉,呢喃著‘法雖利行’,白衍便繼續說下去。“加之秦楚為百年宿敵,征戰不止,秦民與楚人,皆視為仇敵,今秦滅楚,楚人國亡,麵對秦律,楚人定是不願遵守。”白衍這句話絕不是虛言,楚人與秦人之間的仇恨,要遠遠比魏人、齊人更深,無他,從秦惠文王與張儀坑楚,再到秦將白起水淹楚地,楚人死在秦人的劍下,數都數不過來。如今楚國雖亡,但麵對秦國,楚人心中若是沒有抵觸,那怎麽可能!更何況在眼下楚人心中,可並沒有一統的概念,即便是周朝統治中原之時,楚人也是被視為蠻夷,並非周王朝的子民。書房內,在木架旁的蒙毅,聽著白衍的分析,秦國官服下的手,一時間竟然忘記把竹簡放置到木架上,麵露思索,分析著白衍的話,逐而忍不住點點頭。蒙毅知道,白衍說的,並不假。秦楚之間如今麵對的,是根深蒂固的執念,是秦人與楚人眼中的死仇,按照秦律來治理,的確是會激起楚人的反抗。“那要如何治理楚人?”嬴政皺眉的目光下,麵色之中,有些不解。“臣以為,荀子昔日之言,或是秦治理楚地之策……”白衍看向嬴政,拱手說道:“法束其行,禮治其心!”燭燈下,白衍清楚看到,隨著自己說出‘禮’這個字的時候,嬴政眉宇間不由得更緊鎖一分,但眼下白衍也顧不得那麽多,如今秦國看似坐擁天下,然而突然迸發出來的危機,內外隱患,已經讓白衍看到秦國覆滅的危機。有些話再不說,或許連說的機會都沒有。麵對嬴政,這個提拔自己,給與自己莫大信任的君王,這個世間罕有不殺功臣的君王,以及這諾大的秦國,麾下一起出生入死的將士,白衍不願意坐視不理。成事在天,而謀事,在人!哪怕是聽天命的前一句,也是盡人事!“何以為禮?”嬴政詢問道,麵色之上,少了一份期待,多了一分不耐。或許曾經類似的話,嬴政聽過,而且聽過不止一遍,畢竟提及禮,那麽讓人聯想到的,便是周朝,便是儒家,如今全天下,都在與秦國、與嬴政為敵的那些人。就連木架旁的蒙毅,在聽到白衍嘴裏的禮字,也眼神一黯,微微歎息,抬手把懷中的竹簡拿起來,放到木架上。“回王上,臣以為,是教化!”白衍輕聲說道。此刻見到嬴政已經拿起木桌上的竹簡,雖是在聽,但舉止透露出來的,明顯已經有些失望,白衍倒是有些尷尬,有時候在嬴政身邊久了,倒是愈發羨慕郭開、後勝那些人奸臣。畢竟奸臣隻需要說一些君王喜歡聽的,後果不需要在意,這樣的臣子,往往最容易得到君王的歡心,反之,則是會容易讓君王不滿。一次或許不需在意,那兩次、三次之後呢,今日那兩個贏氏的年輕子弟有句話說得沒錯,再明智的君王,也是人,也會有情緒,這才會被奸臣得逞。“繼續說下去!”正當白衍有些手無足措,不知該不該繼續開口說下去的時候,猶豫要不要拿起身旁木箱內的竹簡,嬴政這時候卻開口說道。望著看竹簡的嬴政,白衍目光一怔,兩息後,點點頭。“一個尚未被教化過的人,會偷東西,若是用刑罰來讓他害怕,那麽隻能讓他擔心被發現,不敢在眼前偷,或者不敢偷這件東西,卻不能阻止他想偷其他東西的心,而若是身邊的人都是行竊之人,那麽刑罰,在這個時候就不適用!”白衍輕聲解釋道,話音落下,原本看著竹簡的嬴政,神情雖是不變,但明顯微微一頓,看竹簡的目光也停留下來。“而若是一個受過教化的人,則是不需要刑罰,也不會去偷東西,因為教化,使得他不恥去偷東西!即便是身邊的人偷東西,他也不會參與,甚至不恥為伍,久而久之,甚至他還會影響那些偷東西的人,因為這兩種人在一起,反而會讓其他人害怕他會告發,從而受到刑罰,如此,這兩種人便會分開,而收到教化的人越多,便會讓越多偷東西的人忌憚……”白衍輕輕訴說著,而原本看著竹簡的嬴政,早已經聽得入神,很快便聯想到,白衍口中偷東西的人,不正是楚地的楚人,而偷東西,便是動亂。“如此,法不在,而人在,亦能存善,善則民安,民安則無需法令!”白衍認真的說道。目光早已不在竹簡上的嬴政,麵露思索,放下竹簡後緩緩起身,繞過木桌,在書房內來回踱步。木桌旁,白衍則安靜的跪坐著,耐心的等待嬴政的詢問,這時候便是要為嬴政解惑的時候。“楚存之時,便以禮治,結果如何?”嬴政一步步來到地圖旁,看著巨大的地圖上,那個大大的秦字,再看看昔日楚國的大片疆域,如今變成陳郡、泗水郡、九江郡……“回王上,楚為儒治,自然不可!”白衍聽到嬴政的回答,輕聲說道。一番話。安靜的書房內,別說木架旁的蒙毅神情一震,就連地圖旁的嬴政,也神情一怔,隨即疑惑的轉過頭,看向白衍。禮與儒、儒與禮,基本不分開,嬴政一直以為,白衍口中的禮,便是如今的儒,沒想到眼下白衍的回答,似乎卻不是儒家。“說!”嬴政這時候終於再次提起濃厚的興趣,既然不是如今的禮,那麽嬴政心中,自然不會那麽抵觸,如此一來,嬴政倒是十分好奇,白衍的禮,又是如何。“臣以為,治楚,先治儒!”白衍起身,在諸多燭燈的照亮下,在嬴政的注視中,抬手對著嬴政說道,低頭後,看向嬴政。“至周以來,世間儒家,莫以士族為言爾,是為士儒,若是後世儒家,皆以君王為言爾,再代之楚儒,是以教化楚民,又是如何?”白衍站在木桌旁,看向嬴政說道。嬴政聽到白衍的話,雙眼一亮,腦海裏不由得浮現一幅場景,整個人都有些失神、眼中忍不住有絲激動,可兩息後,平靜下來,卻是忍不住搖頭。想法倒是可信,並且有理有據,但實行起來,難如登天,基本不可能做到。“天下士儒皆在齊楚,寡人數年來,征賢納士,可天下士人,皆在齊楚而不赴秦,莫說治儒,就是讓天下儒家,為寡人說上一句話,都汝妄想!”嬴政看著地圖,指著地圖上齊地的位置,話語中盡是幽怨、憤怒、不甘,最終,盡數化為難以言喻的無奈,那份心中的不平,或許唯有嬴政一人,方能體會到。“治儒,從而治楚,談何容易!”嬴政歎息一聲,獨自站在地圖旁,看著眼前巨大的地圖,第一次感覺到乏力,明明諸侯皆滅,明明秦字,已經替代昔日所有諸侯,成為這張地圖疆域上的主人。“儒士皆以士族為首,為士族所攏,而齊楚之地的士族,麵對秦國,那些士族不可能會耗費心力,讓儒士幫助秦國,若是那些士族有心,楚地又怎會如此動蕩,寡人又怎會為楚地而愁!”嬴政轉過頭,看向白衍。本以為隨著這番話,這次的討論便到此為止,畢竟白衍有心,也出謀劃策,是個辦法,但奈何實施起來,基本不可能。嬴政對治理楚地,短時間內已經不抱有太大希望,隻能等到遷徙那些舊族到關中之時,再好好談一談,至於那些大儒名士,嬴政日後去泰山封禪之時,自會召見,彼時想辦法拉攏。這也是眼下嬴政唯一的機會,也是麵對楚地,整個秦國,唯一的辦法。“臣有一策或能為王上解憂!”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本就已經放棄的嬴政,突然目光一凝,轉頭看向木桌旁那個拱手的少年,眼中盡是疑惑不解。“白衍,汝有辦法,解士族、儒生之患?”嬴政開口詢問,語氣中隱約有些不可置信,就連稱呼,也是直言白衍,而非武烈君。天下士族對儒士的壟斷,這幾乎已經是無解之局,士族圈養儒士,而儒士又能引導天下生民的言論,從而保護士族,縱觀天下,根本沒有任何辦法,能解決這彼此間的關係,縱使嬴政統一天下,麾下秦國軍隊所向披靡,也不敢冒天下大不為,殺光士族。士族,並不是指某地的人,也不是某個姓氏,更不是一代人、兩代人,而是一個階層的人,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會存在,莫說天下,秦國亦是如此。“回王上,此前臣憂儒士焚竹毀籍,故而私下曾收集天下著書學說,暗地裏置辦學府,招陣亡將士之遺孤,請諸地大儒教學,數年而學,莫有所成,皆可南下,破楚地之局!”白衍對著嬴政稟報道。“學府!!!”書房內,嬴政懵了,瞳孔一怔,滿是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少年,看著年紀輕輕的白衍,不敢相信耳中聽到的話。白衍數年前,便置辦學府?請名師大儒教學,而其門生,乃是陣亡將士之遺孤!呼吸間,嬴政有些口幹舌燥,胸腔發熱,恍惚而又震驚的看向白衍。“白衍,此事速速與寡人細說!”嬴政看著被自己一手一手提拔起來,並且為秦國立下赫赫功勞的白衍,第一次感覺到有一絲陌生,第一次有些捉摸不透這個少年。置辦學府!還是在數年前!這是嬴政都從來不敢想象的事情,要知道,縱觀天下,不是沒有諸侯國想要效仿齊國,置辦稷下學宮,但最終都不了了之。無他,這其中耗費的精力,投入的成本,以及得到的回報,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諾!”白衍看著嬴政上前繞過木桌,那婉如第一次見到自己,認識自己的眼神,連忙低頭打禮。“回王上,事情還要從士人焚書說起……”白衍看著嬴政跪坐在旁邊的木桌後,目光急切,神情卻又十分震驚的模樣,開口把昔日置辦學府的起因、經過,以及昔日的擔憂,最終的目的,全都詳細的說出來。“白衍,數年前,汝便已經察覺到,士族會通過士人,從而要挾秦國,甚至禍亂諸地?”嬴政聽到白衍的話,有些哭笑不得的問道,看著白衍,此刻嬴政荒謬的神情之中,目光卻是隱藏不住的震驚。也就是說,很早很早之前,白衍便已經預料到秦國會麵臨的處境,或者說是秦國的隱患。“是!而臣思量過,昔日諸國效仿稷下學宮,招攬之學士,皆為士族子弟,紈絝之人,也是如此,最終得不償失,空耗府存、精力,故而白衍用陣亡將士之遺孤,其一,不負將士為秦戰死沙場,其二,將士皆為王上效力,將士之遺孤,自然願意為王上效力,其三將士之遺孤,不如權貴子弟,學府教導,定會苦心鑽研,學有所成!”白衍看著嬴政,一邊解釋原因,一邊告訴嬴政,不敢把這件事情說出來的擔憂,這件事情若是被士族知道,定會暗地裏使壞,到時候學府被幹擾事小,就怕士族縱使勾結外族,想盡辦法殺人毀地。“白衍啊白衍!寡人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不曾想,幾年前,汝之舉動,終解寡人之難!”嬴政一臉感歎的說道,不管白衍能不能解決楚地的隱患,但眼下,秦國各地缺乏官吏的隱患,倒是終於能讓嬴政鬆口氣。看著身旁這個年紀輕輕,麵色清秀,出身低微的少年,嬴政實在不解,為何這個少年,總是那麽讓人意外。“白衍,告訴寡人,可有其四!”嬴政看向白衍問道。若是說嬴政早已經在內心之中,無比器重白衍,要栽培白衍成為日後秦國朝堂的頂梁之臣,那麽眼下,嬴政仿佛看到日後的白衍,要遠比他想象之中,要更為重要。而眼下,嬴政最需要確定的,是白衍有沒有私心,盡管嬴政從始至終都相信白衍,但嬴政還是要詢問一句。“回王上!”白衍也沒想到,嬴政會突然詢問,見到嬴政直勾勾的眼神,瞬間白衍腦海裏便想了很多,緊張至於,心裏也警告自己,不要瞞著嬴政。“臣出身寒微,知民間疾苦,臣於臨淄,見有學宮,大伯欺父,衍有不忿,而遭母斥,求伯教字!”白衍說到這裏,腦海裏浮現在臨淄故鄉,年幼時,大伯欺負爹娘,每當自己憤慨之時,娘卻又擔心大伯不願教導自己識字,從而忍氣吞聲的場景。思索間,白衍鼻尖泛酸,思念爹娘之餘,看向嬴政,不懼嬴政的目光。“臣想要天下苦寒子弟識字,想要讓往聖之所學,能入茅屋草棚家!願後世天下人,皆是如此!”白衍抬起手,對著嬴政打禮,這一次,白衍把頭低得很低,腰也彎下去。書房內。這一次看著白衍的舉止,沉默下來的,不僅僅是嬴政,遠處木架旁,身穿秦國官服蒙毅,也愣楞的站在原地,望著嬴政旁那個輯禮匍匐的人影,莫名的察覺到差距,讓他內心之中,本能的自行慚愧的感覺。這是以往聽到傳來白衍戰功時,從未有過的念頭!以往蒙毅自詡文人,而白衍乃是武將。眼下,蒙毅卻有些恍惚,看著那人影,卻莫名的生出高山敬仰之感。………………………………良造府邸。田非煙與白君竹在涼亭下乘涼,望著皓月,吃著水果、品著小吃,聊著鹹陽城內發生的事情,而後聽著白君竹對媯涵子很好奇,於是田非煙便大致的解釋一下。沒多久,隨著宮內來人,沒有等待白衍回來,田非煙卻看到韓謁者一臉急匆匆,神情焦急的模樣。“良造夫人,這是大良造書信!”韓謁者連忙把白衍的書信交給田非煙。在白君竹好奇的目光中,田非煙點點頭,隨後讓韓謁者稍等,轉身便吩咐侍女,去房間角落,把第三個小木箱帶過來。沒多久,在白君竹與韓謁者的注視下,隨著侍女端來一個小木箱,田非煙打開後,從裏麵拿出昔日由雁門送來給白衍的東西,交給韓謁者。若是田非煙沒有記錯的話,這個東西白衍稱為書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