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誠矩看向秦易的眼神中既矜持又帶著幾分自傲，那是他的出身和久居高位形成對普通人的鄙夷和不屑。
    周圍的人早已注意到這個角落裏發生的事情，紛紛聚集過來圍觀。
    有人暗自興奮，終於有熱鬧可看了。
    有的人搖頭，覺得黃誠矩太年輕氣盛，在公眾場合與人鬥氣十分不智。
    難道真是黃誠矩大少爺脾氣發作，非要和秦易賭氣，爭個高低？
    那真是想多了。
    對方什麽身份，無名小卒而已。
    如果在平時黃誠矩看都不會看一眼，換個地方對方當麵指著他鼻子罵，他都能一笑而過，事後再說。
    與下等人計較那太跌份了。
    黃誠矩出道以來被罵的還少嗎，當街被扔臭雞蛋都有。
    不至於被說兩句就要人當場道歉，這個度量他還是有的。
    但是今天不行，尤其是這個在這個場合，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他正推銷債券的時候。
    對方說一句債券會賠，不管是不是無心之言，在他聽來都是一場嚴重的挑釁。
    金融的核心就是信心，這也是金融市場和金融產品的本質。
    失去了信心，就失去了一切。
    信心是比黃金還珍貴的東西。
    這一句話就有可能打擊到周圍人對這批債券的信心，而宴會廳中這些人基本都是港島的社會精英，這些人不單單是代表自己，還有他們背後的一個公司、一個團體或者一個行業、一個階層的人。
    這些人都沒信心了，那黃誠矩還賣個屁的債券啊。
    所以黃誠矩必須要站出來，和對方爭這口氣，必須當場打臉。
    打的越狠，那麽在場這些人對債券的信心基礎越牢固。
    同時借這個絕佳的機會，把手上債券再宣傳一遍。
    這不是無腦鬥氣，這背後都是利益。
    看見周圍人越聚越多，黃誠矩臉上笑意更濃了，現在就是要人多，效果才好。
    “諸位，我們長河集團承銷的這批債券是嚶國央行發行的，而且收益率可以達到1以上。”黃誠矩用不急不緩的語調開始了推銷，臉上帶著商業性的微笑，沒有半點剛才盛氣淩人的架勢。
    “眾所周知，由於國債的發行主體是國家，所以它具有最高的信用，被公認為是最安全的投資工具。這批債券由嚶格蘭銀行發行，由嚶國政府擔保，它的安全性是母庸置疑的。”
    “國際評級機構對嚶國債務評級是aaa，我們長河集團把這批債券認定為穩健型理財，是所有理財產品中風險最小的。”
    秦易微笑的站了出來，“1的收益率確實很誘人，眾所周知，在金融領域高風險才有高回報，高回報一定對應高回報。像黃公子所說的，似乎隻有高回報，沒有高風險，這不太符合常理。”
    周圍人也皺起了眉頭，對啊，這個不太合常理。
    黃誠矩冷笑不語，就這？
    你就會拿這個說事？
    跟你這種人對線都有點浪費口舌了。
    但是下一秒，黃誠矩的臉色就變了。
    “大家知道這個高收益率是怎麽來的嗎？”秦易澹澹的說道，“從八十年代中後期開始，嚶國房地產欣欣向榮，經濟增長快速。由於當時嚶國經濟良好，為遏製英鎊兌德國馬克上漲，央行選擇了降息。降息後，大量按揭貸款湧現，房價暴漲，通脹上升，cpi物價通脹指數從1986年的上升至1990年10。”
    “但是到了八十年代末，央行就收緊貨幣政策，不斷加息，從7一直加到1，整整翻了一倍。”
    “1990年開始，嚶國經濟進入衰退，失業率上升，1990年失業率為77，199年已經上升到17。購房者失業，無力償還貸款，銀行倒閉。現在的嚶國麵臨問題是生產力低，出口沒有競爭力，民眾對政府扭轉經濟形勢沒有信心。”
    秦易各種名詞數據一說出來，黃誠矩馬上就覺得不太對，這個人為什麽會把各種數據記得這麽清楚？
    要麽是天天和經濟金融打交道的行家，要麽是早有準備，故意來搗亂的。
    黃誠矩保持著微笑，澹定的說道：“看不出來，這位先生對經濟很有研究啊。”
    “隻懂一點點。”
    “你既然知道這麽多，那麽為什麽嚶國央行會加息呢？”黃誠矩不等秦易回答自己回答起來，“從80年代開始，高通脹一直是各國央行的心頭大患。1980年3月，米國通脹高達148，時任美聯儲主席沃爾克連續加息，1981年6月聯邦基準利率達到0。接踵而至的是經濟衰退，通脹率在1983年降到3。”
    “但是在極度收緊的貨幣政策為當時米國總統裏根製定新經濟政策創造了很好的機會，依靠政府大幅舉債，米國實現了經濟騰飛。”
    “美聯儲主席沃爾克和總統裏根可以稱得上最佳拍檔，從此成了世界各國央行和政府的效彷的楷模，緊縮貨幣政策打擊通脹，通過財政赤字刺激經濟，這在經濟學界被稱為裏根經濟學。”
    “此後，多國央行紛紛效彷沃爾克，收緊貨幣政策，不斷加息隻不過是用來打擊高通脹的一種手段罷了。”
    周圍眾人一片恍然大悟的表情，不由得讚歎起來。
    “原來如此啊。”
    “黃公子真是學識淵博啊，看來黃家後繼有人了。”
    “虎父無犬子嘛。”
    “不愧是斯坦福的高材生，這麽複雜的經濟學都懂。”
    “這批債券看來有的搞了。”
    看見氣氛烘托起來了，黃誠矩趁熱打鐵，“諸位，再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之前歐洲各國一直希望想創造一個泛歐洲經濟體，用緊密經濟聯係把整個歐洲連接成一個龐大市場，這個市場如果能建立就能在經濟上與米國媲美。”
    “從90年開始，嚶國就加入到了歐洲貨幣體係，這樣就可以降低歐洲貨幣波動，從而使公司在投資和貿易時不必擔心劇烈的匯率波動影響商業模式和利潤，極大刺激經濟發展，加入歐洲貨幣體係後，嚶國的cpi大幅下降到4。”
    “經濟形勢一片大好，嚶國現在正是急需資金刺激經濟增長的關鍵時刻，接下來幾年內經濟學家預測嚶國經濟增長會維持在。”
    話音一落，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討論，一個個激動不已，似乎非常心動。
    黃誠矩眼睛落在了秦易身上，“這位先生，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我有一個問題。”秦易麵無表情的看著黃誠矩，“嚶國近百年的國策一直都是離岸平衡，主動加入歐洲體係與之前的國策根本不符，現在不僅加入到歐洲貨幣體係，今年月份又簽訂了馬斯特裏赫特條約，為什麽嚶國會這麽做呢？”
    黃誠矩一愣，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麽一句。
    “從八十年代開始嚶國經濟形勢一直低迷，有專家指出嚶國會陷入衰退。在加入歐洲貨幣體係之前的頭兩年cpi從上升到8，高利率對於高通脹似乎無效，反而加大了經濟衰退的風險。”
    “嚶國麵臨兩難選擇，保持高利率，經濟大蕭條不可避免，降息通脹又受不了。那麽怎麽辦，隻能降息放水刺激經濟，但是這樣會導致英鎊貶值，資本外流，從而引發危機。“
    “所以嚶國政府寄希望於借助外力，於是選擇加入歐洲貨幣體係的匯率機製以穩定英鎊匯率、治理通脹。在加入e後，英國當即宣布降息1。加入e後，英國的cpi物價通脹指數大幅下降到4。”
    “但是嚶國也麵臨一個非常尷尬的問題，經濟上的弱勢，使得英鎊已經是無法保持高估的匯率。”
    “加入歐洲貨幣體係之後更是被捆綁住了手腳，因為加入之後英鎊必須盯住馬克，有了下限，所以隻能在匯率機製限額內進行浮動。”
    “這就意味著，嚶國的貨幣政策不再獨立，而是成為德國貨幣政策的被動跟隨者。德國央行采取緊縮的貨幣政策對抗通脹，因此英國央行的貨幣政策也是緊縮的。由於受到匯率機製的製約，英國政府也就不能通過隨心所欲的印鈔來刺激經濟。”
    “如果英鎊貶值，極有可能超過匯率下限，那麽就會脫離歐洲貨幣體係，宣告嚶國外匯政策的失敗，政府將大失民心。
    如果英鎊不貶值，匯率高估，資本用腳投票，外匯儲備將持續失血，後果也是很嚴重。”
    “那麽請問黃公子，在這種局麵下，嚶國央行如何保證這批債券的高收益。”
    旁邊的聽眾有點懵了，因為秦易說法太過驚悚。
    黃誠矩臉色一下變了，這麽專業的討論有點超出他的知識儲備了，他扭頭看了一眼助理。
    好在助理功課還是做得很足，馬上低頭在的耳邊說了幾句。
    “你這是危言聳聽！”黃誠矩很快穩住陣腳，大聲駁斥道，“根據歐洲貨幣體係的規定，各國貨幣與德國馬克允許在正負6區間浮動，如果浮動靈活性不夠，國家之間可以相互談判，進行調整，這個體係在創立之初就考慮平衡匯率穩定和利率靈活性。”
    秦易冷笑一聲，“這個貨幣體係規定匯率錨定物是德國馬克，並不是市場決定的匯率浮動，這本來就是違背市場規律的，各國之間經濟發展不平衡，實力也不一樣，需要的經濟政策也不一樣。”
    “現在的形式是嚶國需要降息，刺激投資和消費。而德國呢，需要大量的資金進入，並且由於基建事業火爆，通脹有起來的勢頭，德國人急需加息，將資金留在國內和打壓通脹。”
    “兩國之間的利益根本就是相反的，如果英鎊不貶值，資金源源不斷的流入德國，給經濟不景氣的嚶國國內帶來極為不利影響。“
    “如果貶值太厲害，嚶國就會自動脫離歐洲貨幣體係，那麽後果是什麽，我相信大家都能猜到，剛才黃公子所說的歐洲大市場完全就是泡影了。”
    黃誠矩此時再也忍不住了，大聲斥責道：“你這完全是信口雌黃！荒謬！一派胡言！”
    “我是不是胡言亂語很容易分辨，大家找個專業人士問問就知道了。”對麵對方的斥責秦易表情毫無波瀾，“大家現在都在互相辯論講道理，各抒己見，有什麽不對的地方直接指出來就好，黃公子一味的說我信口雌黃，連個反駁的理由都不說，這未免有份了。”
    “你……”
    “而且我剛才說的那些並不是我個人觀點，而是哈佛大學下屬一個經濟研究團隊提出的，團隊裏的專家都是世界頂級經濟學家。根據專家的報告市場上的投機者們早就注意到這個情況了，他們正在尋找歐洲貨幣體係的漏洞，而且很快就會出手。”秦易再次拋出一個重磅炸彈。
    “如果各國匯率出了問題就是連鎖反應，歐洲各國貨幣麵臨被做空的危險。匯率被綁死了，真到了關鍵時候德國憑什麽救你，難道德國是嚶國的親爹？”
    “你……”黃誠矩一時啞口，不知道如何反駁回去。
    “到時候一旦有事，德國不肯降低利率，嚶國怎麽辦？是放血還是硬挺等死？”
    “大嚶帝國實力雄厚。”
    “實力雄厚是要靠真金白銀說話的，真要有那實力你還賣什麽債券啊？”秦易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笑容。“而且我聽說嚶國有拖欠債券的習慣，拿破侖時期的債券到現在都沒還完呢。”
    在場的人一片嘩然，互相對視一眼，低聲議論紛紛。
    “這個人是誰啊？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不知道啊，沒見過？”
    “聽起來蠻有道理的？”
    “唉，你沒看黃公子的臉色，難看的很啊。”
    “黃公子快出對啊，快對死他啊！”
    “對什麽對，這個靚仔說的有理有據，你要怎麽反駁啊？”
    “想不到如此年輕，就對經濟有如此見地啊。”
    “都說黃家大公子是商業奇才，怎麽現在沒話說了。”
    “……”
    聽著周圍的議論，黃誠矩怒氣上頭，他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穩定住情緒，看向了左右的助理。
    助理們也是手足無措，互相麵麵相覷，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剛才說的都不過是基於經濟學原理做出的推論。”黃誠矩平心靜氣的說道，“經濟學流派很多，各種假說推論能找出一百個都不重樣的，它並不能說明什麽問題。”
    “如果經濟學家真能預測經濟，那麽他們早就是世界首富了，何必在大學教書呢。”
    秦易心裏給黃誠矩點了個讚，你這話說的太妙了。
    經濟學家確實不懂經濟。
    “空口白牙說一些嘩眾取寵的奇談怪論，我理解你想出風頭的心情。”黃誠矩冷冷說道，“年輕人你還太嫩。”
    “諸位，我理解大家對理財產品風險的顧慮，但是我們長河集團對這批債券有著非常強的信心。”黃誠矩環顧四周，朗聲說道，“而且，我們抽取集團的很大一部分流動資金，總計五億美元認購了一批債券。”
    “五億美金，這就是我們對這批債券的最大信心，畢竟我們是真金白銀花錢來證明自己的觀點，而不像有些人，隨便說點聳人聽聞言論就抹黑別人。”
    說完，黃誠矩帶著嘲諷眼神看向秦易。
    “啪啪啪！”
    秦易鼓起了掌，“黃公子說的好，要說服別人最好是拿出真金白銀來。”
    “這樣，不如我們幹脆打個賭好了，由在場的嘉賓做個共同見證。”秦易兜裏掏出一張支票，“這裏是一千萬，是我所有的存款，如果最後證明英鎊在今年內安然無恙，這一千萬以黃公子名義捐給慈善基金。”
    “一千萬？！”黃誠矩冷哼一聲，“那我就賭一個億！”
    在場眾人一片嘩然，精神振奮，眼睛中全是莫名的光芒。
    這次宴會值回票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