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天宮，雲霧蒼茫。
    接待穆羅一行人的，是一位膚如薄紙，臉色慘白的少年。
    透過那薄如蟬翼的肌膚，能夠清楚看到下方跳動的血管，與猙獰如蛟的青筋。
    倘若鐵棠在此，一定能夠認出此人，他便是當年自稱井軒的趕屍人。
    穆羅實力強橫，已是仙皇巔峰。
    跟著少年一路走來，感覺這辰溪宮分外詭異。
    諾大的天宮……沒有察覺不到其他任何一個人的氣息，仿佛此地隻有他們幾人。
    鎮關東更是化成了迷你蛟龍，掛在穆羅左耳，瑟瑟發抖。
    三頭貔貅倒是渾然不懼，先天血脈裏就有辟邪之功，搖頭晃腦地打量眼前陰森、幽暗的宮殿。
    “幾位請坐！”井軒揮手示意，隨後打了個響指，便見一位位仆從出來端茶倒水，奉上果盤。
    這些仆人看起來像人，但全程麵無表情，臉頰塗著一團腮紅，嘴唇也是異常紅豔。
    看起來……
    就如同拜山祭祀所燒的紙人一樣。
    穆羅大大方方落座，麵對諸多異象，眉頭都沒眨一下。
    他的種族被稱為‘魔’，本身便是天地間最詭異的事物之一，無論是仆人還是眼前少年，都難以撼動他的心神。
    “不知聖宮宮主何在？本尊前來，實有要事相商。”
    井軒端起玄黑色茶水，輕輕抿了一口，方才不急不徐說道：
    “閣下有何要事，直接和我說便是了。”
    “你？”穆羅眉頭微皺。
    眼前的這個少年，渾身氣息飄忽不定，但瞞不過穆羅。
    最多也就是一位神巫秘境的巫覡，連仙神都不是。
    放在其他地方，連跟他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顯然這種人物，根本也無法決定辰溪宮的大事。
    “隻怕你還不夠吧……”
    穆羅聲音加重，音波化作肉眼可見的漣漪，隔著虛空震了過去。
    “夠了。”井軒輕輕合上茶蓋，碰撞發出的聲音，抵消了穆羅聲波，引來了他的詫異。
    就在剛剛那一瞬間。
    整個陰森宮殿，爆發出一股異樣之力，擋下了自己的手段。
    “還未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我俗世之名，喚作井軒，鐵棠沒告訴你麽？還有這條小蛟龍……我也曾見過你哩。”
    鎮關東頭搖得潑浪鼓一般：“你可別胡說了，灑家從未見過你。”
    井軒笑笑，也不爭辯。
    穆羅沉思片刻，再不猶豫，將太保臨行前的囑托說出，希望辰溪宮出手，以屍製屍，平定這次僵屍之亂。
    井軒聽完，淡淡說道：“無極宮這次出手，是有備而來，在它背後應當有人支撐。
    可能是仙庭，也可能是地府。
    不解決它們……我們辰溪宮也沒有太好辦法。”
    他這番話雲裏霧裏，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讓幾人一時摸不清辰溪宮的態度。
    敖虹站起身道：“仙庭、地府自有朝歌應對，而今邊疆屍亂，還請貴宮鼎力相助！”
    “守不了的地盤，就收縮邊界，強行硬撐，又能撐得了多久？”井軒似乎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敖虹剛要開口，卻被穆羅揮手製止。
    “既然辰溪宮不願援手，我等也不強求，告辭！”
    井軒並不多說，起身送客。
    等再度回到山腳，他才留下一句：“也非我不願，隻是還不到時候。”
    穆羅等人離去之後三天。
    辰溪宮迎來了新的客人。
    他沿途所過之處，所有棺材、僵屍都一動不動，仿佛辰溪宮布下的大陣、禁製全都失效。
    井軒再次出現。
    不過這次他卻是坐在了大殿深處的椅子上，如同執掌乾坤的霸主，靜靜等待來人。
    咻！
    王亥一步邁進了大殿，沒有掩飾容貌。
    “原來是你，難怪無極門敢在這時候動手。”井軒看到王亥，臉上也出現了一絲驚訝。
    “不過……你不是應該在神尊宮麽？為何能夠出來？莫非神宮壞了規矩？”
    王亥浮現揶揄之色：
    “我的好徒弟，你也算得了我的真傳，見了為師，連師尊都不叫一聲麽？”
    “你？”井軒平靜地搖搖頭。
    “你還當不起我的師傅，我隻是學了你的技藝，卻並未得了你的傳承。
    天下趕屍之術，非你一家獨創，就連僵屍這個名頭，你也不是第一個。
    古來十大僵屍王，你不過排在第七。”
    王亥哈哈大笑，身形一步一變，眨眼間就來到了井軒身前。
    隻不過此時井軒高居王座，王亥站在下方，需得抬頭仰視，才能看清他的麵孔。
    “你說那麽多，無非是想撇清與我的因果罷了。”
    “我也不與你計較，此番前來，隻要求你一件事！”
    井軒再度漠然搖頭：“你……不夠資格，要求我做任何事情。”
    王亥眼眸似火，心中湧現一股怒氣。
    “你真的要與我作對？”
    “你能走到今時今日，忘了是靠誰的本事？”
    井軒站起身來，後麵幽黑宮殿浮現了幾道朦朧虛影。
    他俯下身軀，目光緊盯王亥：“倘若你還保持著當年的理念，也許我還會尊重三分。
    但你看看……你自己如今是何模樣？
    我敬重的，是當年那位要開辟‘屍族’的先賢。
    而不是現在這位認人做狗，苟延殘喘，褪去屍身的王亥。
    這樣的你……
    在我眼中，和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
    你快死了吧？
    寂滅境也有壽元限製，以你的本事，多半沒有偷天之功。
    所以你的所作所為，是想在死前最後瘋狂一次麽？
    我可以成全你。
    並且在你死後——
    將你煉成僵屍！”
    王亥倒退三步，實在是井軒氣勢太盛，他若是強行硬撐，這具化身就會被震成齏粉。
    “這條路走不通的，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要放棄？”
    “強若旱魃，已然坐上天尊之位，她依舊無法徹底恢複靈智。”
    “這樣沒有個人意誌，毫無靈慧的死物……根本配不上種族之名。”
    一直平靜的井軒勃然大怒。
    “你給我閉嘴！”
    背後虛影一動，布滿褶皺的幹癟大手出現，一把將王亥捏在掌心。
    “你這個叛徒，沒資格討論我族之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亥神色瘋狂，一邊大笑，一邊大口吐血。
    “你想做這件事，那就一直做下去吧，我知道，不到最後的絕望時刻，你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如果那時候我還沒死……
    我一定會親自到你麵前，看看你痛哭流涕、悔恨終生的表情。”
    崩！
    五指緊握，王亥炸裂。
    井軒身影埋入了黑暗之中，隻傳來淡淡的呢喃之聲。
    “我…一定會成功！”
    清水郡，運城。
    穆羅帶著中城兵馬司，趕到了這處早已荒廢、破敗的古城。
    他率領的軍伍極其強大，遠非一般的郡城、府城將士可以比擬。
    五城兵馬司，內裏的大部分將士，都參與過大商皇朝的開朝之戰，是經過血與火的曆練鑄就。
    其中有大半人，都已經修煉到仙神之境，堪稱仙神之軍。
    這樣的軍伍力量，統籌配合之下，隨意就可擊潰任何叛亂。
    包括眼前的僵屍之亂！
    無極門的操屍控傀之術，最厲害的地方，還是能夠引動過往無數死去屍身，與之伴隨的還有大量屍毒、瘟疫。
    尋常百姓、生靈，沒有多少修為在身，根本無法抵禦這股力量。
    被僵屍所侵襲的地域，連各方妖族都會撤離，不願在那種地方久待。
    但這些僵屍若是失去操控，也毫無靈智，隻會憑借本能撲殺血肉之物。
    是以穆羅率領的大軍，很快便以運城為中心，掃蕩附近千裏、萬裏的動亂。
    不止如此。
    除了他這隊仙神之軍外，哪怕是其餘十位王侯率領的軍伍，也很快平息了所在地域的屍潮。
    各大仙神出手，配合手下將士，人手足夠多，實力足夠強，僅憑一個無極門……怎麽可能對抗這種勢力？
    很快。
    捷報一如之下的噩耗，一波接一波傳回聖都朝歌。
    文武百官大喜。
    但也有人意識到事情，未必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除了繼續鎮壓、掃蕩邊境之外，沒有提議讓軍伍撤回，而是就低駐紮在附近，隨時應變可能發生的災難。
    這一來一回。
    時間也在快速流逝。
    之前被平息的叛亂，再度有僵屍冒頭。
    可在這一日。
    聖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武穆府上。
    有新的超脫至尊出現了！
    沒有意外。
    得到鐵棠氣運相助的武穆，憑借數萬年積累的底蘊，終於奪得了一席至尊之位。
    閉關中的鐵棠、風冰瑤都紛紛醒轉，在七日後登門，恭賀武穆邁入超脫。
    可誰也沒想到……
    更大的變故出現在後頭。
    距離武穆晉升超脫百日之後，天地間再度傳來一股悸動！
    “這關，還真是難閉啊~”
    鐵棠再度睜開雙眼，從修煉中蘇醒過來。
    他不得不醒，甚至連剛剛晉升超脫，還沒徹底鞏固修為的武穆，也與左相、右相、商嶽等人，一起出現在聖都高空。
    眾人遙望西方。
    那裏——
    出現了第二位超脫至尊！
    “我還以為自己閉關修煉，修出幻覺來了，不過見到諸位……也再難以保持僥幸。”
    鐵棠自虛空大踏步走去，與左相、右相等人站在一處。
    “至尊之位，竟然又多了一席，簡直不可思議。”左相目光死死盯著西方，至今都不敢置信。
    商嶽提出猜想：“會不會有哪位超脫，死在了不可知之地？”
    “至少不能徹底排除這個可能。”武穆也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還要借助鐵棠的氣運，才能奪得的至尊之位。
    僅僅在百日之後……就有第二個類似的人物出現。
    “至尊之位的出現，暫且不談，爾等覺得……成為超脫的那人，會是誰？”
    右相的問題，才是最關鍵的。
    如今天地間的格局，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巨變。
    毫無疑問。
    超脫至尊的影響力，就是巨變發生的可能。
    如果新晉升的超脫，是人間勢力，那自然是皆大歡喜，至少表麵如此。
    可如果是仙庭、地府的仙皇……
    那武穆晉升之喜，無疑也被衝淡了許多。
    鐵棠捏指掐算，心中湧現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我沒猜錯的話……”
    “此人應當是大雷音寺的某位佛陀、菩薩。”
    文覺淺與自己的因果線，已經徹底消失了。
    盡管鐵棠也推算不出新晉超脫是何人，但從這一點，幾乎可以下了定論。
    他心中湧起一股悲傷，又想到之前拘那含佛的話語，暗自納悶。
    “莫非連大日如來，也沒能阻止那位？”
    其實仔細想想，這似乎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倘若沒有新的至尊之位出現，那自武穆之後，自然世人再無超脫。
    可偏偏……
    不知從哪裏出現了新的至尊之位。
    那即便是拘那含佛，也沒有道理阻止他人邁入超脫之道。
    “去一趟便知。”
    右相一手點出，虛空浮現一個大洞，內裏充斥大道之力。
    “我也去。”
    鐵棠與右相先後入內，下一步出來，已經到了大雷音寺之外。
    這等手段，恐怕隻有右相這位天尊才能使出。
    其他人包括鐵棠，也要受限在一定距離範圍。
    佛門眾僧出迎。
    拘那含佛臉上的喜色，毫無遮掩，也道出了答案。
    “的確是我門中之人，邁入了超脫。”
    “百日之前，武穆晉升，我等原本以為無望，誰知會出現此等奇跡……”
    到了靈鷲峰，眾人依照主次分坐。
    鐵棠迫不及待，有些冒昧問道：“敢問世尊，是大雷音寺哪位佛陀，得了此等機緣？”
    拘那含佛深深看了他一眼，輕輕吐出幾個字。
    “祂如今剛剛晉升，我卻不好道出祂的來曆，不妨待會讓聖尊親自去於祂會麵，也算了卻過往一段因果。”
    鐵棠眉頭微皺，但也沒有再度開口。
    畢竟事情已經發生，那位已經邁入超脫，自己不可能再改變什麽。
    文覺淺隻是那位千萬化身之一，若非與自己有過交情，他人根本不會在意。
    而這樣的化身故事……恐怕天地間還有很多。
    右相並不知文覺淺的事跡，既然確認了第二位超脫也是人間勢力，這便足夠了。
    對於具體是何人，反倒沒那麽在意。
    此刻需要重視的……是至尊之位的限製！
    “世尊長居寶刹，可曾感應近日有哪位超脫隕落？”
    拘那含佛搖頭：“若是正常老死，亦或被人暗算，一位超脫身死，天地都會有巨大感應。
    乃至那位超脫身死之地，會得到足夠多的反哺。
    這種跡象，瞞不過任何人。”
    “也就是說……天地很可能誕生了新的至尊之位，且有可能不止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