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虛空，廣大無垠。
    鐵棠盤坐其中，如同神遊，靜靜觀望眼前宇宙的生滅變化。
    他的極境之道，以先天五太為基，內蘊五太之力，卻並非囊括先天五太，反而隻是其中一段分支。
    此時的鐵棠，已經走到了這段分支的頂點。
    眼前虛空演化出了太極之力，這是陰陽未分的宇宙，地風水火尚未誕生，陰陽二氣猶如混沌。
    這一幕。
    讓鐵棠想起了白骨巨掌，掠奪降世赤蓮本源之際，那時候的寰宇星空，便是這般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
    眼前宇宙退轉，逐漸變得形而有質，但未成體，仿佛一切都是最原始的混沌物質。
    這依舊是鐵棠見過的模樣。
    頭頂天外天的無垠星海之外，那廣袤的混沌虛無之地，便是如此，此亦稱為太素。
    但接下來的太始，有形無質，陰陽二氣逆轉成無形無色之氣，連混沌都已消散。
    此時鐵棠五感蒙蔽，憑借眼、耳、口、鼻、舌，已經再也無法辨認任何事物。
    他的元神顯現，心眼浮露，觀察四方。
    這是絕對的原始狀態，當世所有皆是混沌虛無之地，也不知是否存在，至少鐵棠並沒有見過。
    再不知幾何時光流逝。
    太始複返太初。
    太初，有名無實，無形無質，任何變化都難以察覺，鐵棠如同墜入無聲無色的無盡深淵。
    過往的一切一切，都渺小得可怕，什麽皇朝之亂、超脫爭霸，在眼下的幽靜、虛無麵前，都太過微不足道。
    冥冥中。
    鐵棠的唯一真靈動彈，感受到了一股氣在自身周圍飄過。
    這是宇宙中存在的唯一事物！
    不知其形，不懂其質。
    他奮力掙紮，催動先天真靈，想要去追尋、握住那股氣。
    一追一趕。
    又過去了不知多久。
    但一切都無所謂了。
    因為在這比混沌還要原始的宇宙狀態，連時間都不存在。
    轟隆！
    陡然間。
    鐵棠仿佛墜入了更深的宇宙。
    這裏恢漠太虛，無光無象，無形無名，寂兮寥兮。
    他再也感受不到那一股氣。
    連先天真靈都已沉寂，甚至逐漸消失，鐵棠失去了所有感知，不知生，不懂死。
    亦或。
    生死在此，也無意義。
    這裏隻有虛無！
    就連‘虛無’，其實也不存在，因為本就‘虛無’。
    在這樣的狀態下，不知沉寂了多久。
    突然。
    一陣陣悉悉索索的雜音傳入鐵棠耳中。
    “穆羅前輩…擋住…僵屍王…如今…生死不知…怎麽辦”
    “羅小魔…界碑…借我…救他。”
    “監察殿…救回穆…。”
    “拉倒吧…理你…柳魔女…會幫…。”
    唰~
    鐵棠一睜眼，前方顯現先天一炁、陰陽和合、原始混沌、開天辟地、萬物誕生。
    時光在他眼前飛速流動，眨眼間閃過不知多少畫麵。
    最終。
    定格在桃園，聚仙庭，前方有幾道朦朦朧朧的身影，極為熟悉。
    “虛無……”
    “無極……”
    鐵棠呢喃，澎湃的仙力以及大道，如同山呼海嘯般襲來。
    稍微揮動手腕，巔峰圓滿的力量在指間流淌，像是一條條真龍在遊動。
    可已經見識過那等虛無的鐵棠，隻感覺自身渺若微塵，不足道哉。
    他站起身來，撥開雨簾般的枝條，一步邁了出去。
    “好哥哥~嗚嗚！”
    一條小蛟撲了上來，頃刻間被震成粉碎，隨後連粉末都會化成虛無。
    鐵棠眉頭一皺。
    時光宛若倒轉，虛無顯現，粉末重聚，又變成了一條小蛟。
    這須彌間的變化，甚至沒有引來任何人，包括鎮關東自己的注意。
    它甚至不知道……
    自己剛剛已經死了！
    赤炎、風成道、都詠歌、洪五四人，最能感受如今鐵棠的強大。
    “你…已經邁入超脫了嗎？”赤炎見過左相、商嶽，乃至上古時代，自己族中至尊的氣息。
    與鐵棠——
    一般無二！
    “師尊！”
    “師尊！”
    ……
    五個弟子叩首，隨後被大力托起，全都神色激動的看著鐵棠。
    在場眾人皆是又驚又疑。
    鐵棠氣息之強大，宛若超脫。
    可晉升超脫，必有天大異象，別說他們近在咫尺，就算遠在天涯，也能冥冥中有一股感應。
    但在此之前，桃園並無異象。
    “我……”
    鐵棠稍一感應，微微搖頭。
    “我還不是超脫。”
    言罷。
    他側身望向另一邊。
    那裏同樣被東海荒神木枝條覆蓋，看不到具體身影，是風冰瑤閉關之所。
    從內裏傳來的氣息判斷，大約還在仙皇六重天~七重天上下，距離仙皇巔峰還有一段距離，也不是超脫。
    眾人湧上前來，先將穆羅被擒之事簡單說了一遍。
    鐵棠探手一摘，從虛空截斷了一縷因果。
    推衍片刻。
    “無妨，穆羅還沒死，王亥搜尋最後一個字，苦尋百年不到，應該還是將希望放在了我的身上。
    他隻有接近我，或者與我產生因果，才可能找到最後一個字。
    你們不必擔憂，一切由我來應對！”
    “好哥哥，你一定要救回羅小魔，他對我挺好的，這些年……”鎮關東趴在鐵棠肩膀，輕聲細語，與過往的嬉皮笑臉截然不同。
    其實不難理解。
    它與穆羅相處百年，共度生死，時間遠遠超過了其他人，自然也投注了更多感情。
    百載年華，和誰共舞？
    世人又有幾個百年？
    鐵棠輕輕摸了摸有些刺撓的蛟首，並沒有多說。
    他心神流轉，頃刻間便掌握了桃園內外的情況。
    “來！”
    這個字如同大道天音，響徹四周，餘音繞梁。
    嗖！嗖！嗖！
    赤霄一族的鶴采綠與章彬彬，還有幾位族老，都出現在了聚仙庭內。
    他們初時還不明所以，待看到眼前身影，立即躬身施禮。
    唯獨有一位年約三四歲的小女童，嘴巴咬著右手食指，呆呆地望著四周。
    看清眾人之後。
    她一把抓住了鶴采綠裙擺，怯生生地將小腦袋藏在鶴采綠身後。
    鐵棠莞爾一笑，攤開手掌，那小女童就飄到了掌心。
    “聖尊……”鶴采綠兩手緊緊抓住衣擺，顯得很緊張。
    “她是你的女兒？你叫什麽名字？”鐵棠伸手，用食指刮了刮小女童鼻子。
    “我…鶴香彤…你是誰呀？”她坐在掌心，有些害怕地抓住鐵棠大拇指。
    鐵棠將她放在鎮關東脖頸，小女童很好奇，但又畏懼那猙獰鱗甲，想摸又不敢摸。
    鎮關東轉過蛟首，故作凶惡：“騎蛟爛褲襠，晚上我就偷偷把你吃了！”
    “哇~哇哇~”小女童聲嘶力竭大哭。
    “哎呦我的爺，別哭了，別哭了……”鎮關東急得渾身發抖，麵孔愈發顯得醜陋。
    哭聲更甚！
    鐵棠沒有理會這番鬧劇，而是看向赤霄一族眾人：
    “殺戮道果在我這裏百年，本以為你族很難找到適合人選，但今天有了。”
    鶴采綠像是猜到了什麽，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香彤…嗎？可…可她的資質不算好，我等看過了。”
    “資質是一方麵，關鍵她是最合適的人選。”
    “聖尊，為何？”
    有族老不明，怕鐵棠因為與族長的私交，強行將殺戮道果給予她的後人。
    這是赤霄一族，花費三十萬年心血培育的先天道果，不可輕授。
    鐵棠摸了摸鶴香彤的小腦袋，後者立刻感覺心靜神安，旋即不再哭鬧，隻是從鎮關東身上，爬到了鐵棠頭頂。
    “彤兒，快下來！”章彬彬看到這一幕，心膽俱裂。
    “你是他的父親？”
    “想不到，想不到啊，或許這就是命中注定。”鐵棠感歎。
    章彬彬他早年也認識，當時是以鶴采綠屬下身份出現，修為實力也不算高，至今還不是仙神。
    兩者的身份地位顯然有些差距，可在這百年時間卻走到了一起，還生下了女兒。
    鶴采綠與幾位族老，仿佛都想到了什麽，陷入沉默。
    鐵棠將鶴香彤抱在懷中，看著章彬彬說道：“他是降世赤蓮蓮子化生。
    你與他結合，誕下的後裔，自然是最適合吞服殺戮道果之人。
    我剛一出關，便感受到了這股氣機。
    隻是服下這枚道果……無疑會陷入殺道，日後她免不得刀兵之災，殺戮之劫。
    你們考慮一二吧！”
    鶴采綠、章彬彬與幾位族老快速商議，隨後都看向了那天真無邪的小女童。
    “聖尊，讓她自己……決定吧。”
    鐵棠拿出那枚赤紅鮮豔的殺戮道果，在鶴香彤眼前來回晃蕩。
    “你要吃嗎？”
    小女童嘴角不爭氣地流下口水，但她雙手一碰到殺戮道果，眼前就出現了無數恐怖畫麵。
    屍山血海，斷劍殘槍。
    “啊~”
    她嚇得渾身發抖，下意識看向了自己的母親。
    鶴采綠淚水四溢，也不知該不該讓女兒服下道果，隻一個勁地在說：
    “彤兒別怕，彤兒別怕！”
    鶴香彤仿佛得到鼓舞，稚嫩臉龐顯現出一絲堅毅：“我…吃！”
    鐵棠聞言，抓住殺戮道果，探手一拍，將它從鶴香彤頭頂拍入體內。
    噗通！
    鶴采綠雙膝跪下。
    “聖尊……你可否……收彤兒為弟子？”
    一股大力將她托起，耳邊傳來鐵棠聲音。
    “她既然服下了殺戮道果，那與冰瑤緣分更深，如今冰瑤在閉關，一時半會不見得會出來。
    這樣，我將《造化仙經》傳於她，若她成年後難以入門，也可嚐試修煉《武典》，那裏也有入造化之門。”
    “謝聖尊恩賜！”
    鶴采綠帶著赤霄一族眾人離去，鐵棠又與過往故人敘舊許久。
    直到鎮關東幾次催促，才不急不徐起身。
    “王亥的謀劃，我如今也尚未探明，貿然出手，不見得能夠救回穆羅。”
    鐵棠說歸說，還是帶上界碑，吩咐眾人留守桃園，若遇緊急情況，則喚醒風冰瑤。
    ……
    蒼穹之上，罡風淩冽。
    “閉個關閉了百年，瞧把你能的，也沒見你邁入超脫啊。”界碑長出人身，坐在鐵棠肩膀，嘰裏呱啦一頓嘲諷。
    換作以前。
    鐵棠興許會還上幾嘴。
    可出關之後，連聞噩耗，知曉如今人間格局大變，處處危機，哪還有心情。
    而且閉關之時碰見的先天五太，讓他心境都成長了太多太多，再看世間萬物，又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不是，你說話啊，真沒意思。”
    “咱們要去哪？”
    “去哪？不說我走了。”
    界碑急得跳腳。
    鐵棠不答，隻是自言自語。
    “薑雍、裴天軼兩位人王都離開了朝歌，太莘也已回轉，莫非他們要重新千年之前的基業麽？”
    “我知道！我知道！”界碑抱住鐵棠的一縷發絲，在肩膀上來回晃蕩。
    “你最好真的知道。”
    “我見過裴天軼，就是那個喜歡藏頭露尾，整天戴著麵具的家夥。”
    “哦？”
    “他說大商完了，人間多半也保不住，要早點尋找退路，還勸傻大個早點回朝歌，免得遭難。
    傻大個不聽，所以遭難了。”
    “這樣麽……”
    鐵棠細細品問這番話的內幕。
    裴天軼雖然是出了名的牆頭草，但畢竟是人族人王，要是想要背叛，早就可以這麽做了。
    但他並沒有輕舉妄動。
    甚至在一百多年前，還配合自己，斬殺了神尊宮的青羽道人。
    如今突然離開。
    顯然是得知了一些隱秘，才會讓他真正放棄了大商。
    這麽想的話……
    人王薑雍多半也是如此。
    “看來，太莘被人救回，絕對是被人提前告知了薑雍與裴天軼。
    這兩人知曉太莘的品性、手腕，很可能是促使他們離開的原因之一，也許就是主因。”
    太莘的兵馬已經匯合各方勢力，劍指朝歌。
    但她這個舉動，鐵棠卻有些不明所以。
    左相、右相就在朝歌坐鎮，再加上其他世家的超脫，想要攻破朝歌，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
    仙庭、地府聯手，鐵了心要掀起驚世大戰，拿下人間。
    可這件事，本身就幾乎不可能發生！
    從最簡單的利益角度推斷。
    各方聯手，拿下人間之後如何分配？
    若是群雄割據。
    了不起也就比如今的地盤再大一些，仙庭、地府的胃口沒有這麽小。
    再說超脫之戰，不到真正生死存亡時刻，是不可能爆發的。
    鐵棠相信。
    關於超脫至尊才能抵消一元劫的事情，至少仙庭的皇天仙帝，地府的酆都大帝肯定知曉。
    一旦超脫下場，展開真正的死戰。
    那無論是哪一方獲勝，都沒有意義了，不會存在任何‘漁翁’。
    因為死去的超脫太多，無法抵消一元劫，那便會降下大破滅災劫。
    到時無非是所有人一起死。
    這種局麵，不可能發生。
    “那太莘劍指朝歌，到底意欲何為？”鐵棠並不了解這位過往人王，難以推斷她的謀劃。
    “這裏，這裏，就是這裏！”
    “大傻個的氣息在這裏，別飛了。”界碑感應到了什麽。
    界碑這些年大多數陪伴在風成道身邊，偶爾也會去支援穆羅。
    在穆羅被擒之際，風成道已經回到朝歌兩年，準備晉升神皇。
    王亥必定也是察覺到了這點，才敢動手設伏。
    嗖！
    鐵棠飛落，來到山巔。
    他還未出手，便見一副漆黑棺材破土而出，三丈高低，直挺挺倒塌下來。
    轟隆~
    棺材板化作木屑飛散，露出內裏的千年僵屍。
    “終於來了麽？”
    “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