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們居無定所,生來就像野獸一樣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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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隊長,剛才在那邊抓到一個想偷拍的,穿著打扮看起來不像是村民。”

    秦俊才剛蹲下來正查看那線人的屍體,旁邊的下屬就跑過來向他報告:“他說自己是回鄉下來探親的,出示了身份證,還問我們是不是策劃了那場直播……您看,怎麽處理?”

    秦俊才抬頭問道:“身份確認了嗎?”

    下屬點了點頭:“確認了,還有村民作證。”

    秦俊才沉吟片刻,顧明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先穩定一下他的情緒,處理完那個線人之後,讓他進來,允許他進行拍攝。”

    秦俊才一愣,皺起眉頭:“這……不進行保密嗎?”

    顧明笑了笑,反問道:“怎麽保密?”

    “我們做了什麽,幾乎都會直接反應在直播裏,你打開手機看一眼,早就露得底褲都不剩了。”

    “等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這場直播的重要性,恐怕過不了多久,上麵就會把事情公開了,甚至有可能發動全民來幫那個少年主播,就像我們現在做的那樣。”

    “倒不如現在就提前做一點工作,讓他們接受起來更快,也方便上頭宣傳。”

    顧明一向有著敏銳的洞察力,秦俊才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況且現在是顧明在指揮,他是不應該反駁的。

    “好。”

    秦俊才點了點頭,照顧明的話吩咐完下屬,這才轉頭重新看向了那個線人的屍體。

    八號的那一槍很果斷,這線人死不瞑目,仍不甘地睜著眼睛。

    這線人叫做侯開濟,是他們特調組從新人一路培養出來的,履曆無比幹淨,也曾經執行過多次臥底任務,評價都很高,因此在此之前,完全沒有人察覺到他有可能叛變。

    “究竟是什麽原因,導致了他突然叛變,而且是抱著如此大的決心,甚至準備了炸彈?”

    秦俊才心裏無比疑惑地想。

    忽然,他的目光聚焦,落在了線人的脖子上。

    線人的皮膚偏白,此刻因為失血的原因,就更加蒼白,但就在他的脖子根部,被衛衣領子和兜帽遮住的部分下麵,卻隱約透出一絲不尋常的紅。

    那紅色呈現出不健康的豬肝色,表麵浮起一層淺淺的死皮,而再往下,則隱隱發紫。

    “唰!”

    秦俊才立刻伸出手,把屍體的領子往下扒。

    這屍體的肩膀肌肉整個都呈現出浮腫的狀態,而被撐到幾乎透明的表皮下,則是無數細密的血管,青色的,紫紅色的,交織在一起,還有好幾塊明顯潰爛的痕跡,正在緩慢地流出膿水。

    看上去惡心又可怕。

    “這是什麽東西……侯開濟有皮膚病?”

    秦俊才擰起眉頭。

    他沉著臉,目光下移,看見就在屍體的脖頸側後方上,竟然有一個如同犬形的簡陋紋身。

    ……

    直播間裏的少年暫時脫離危險,代表著顧明任務的階段性成功。

    劉鴻遠重重拍了拍顧明的肩膀,無比興奮地道:“好樣的!”

    剛才那一瞬間,他甚至產生了一種久違的,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

    他從顧明剛加入特調組的時候就開始關注這個年輕人,短短幾年時間就名聲鵲起,足以證明他的能力之卓越。

    這件事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任何一個在此時做出重大貢獻的人,之後都有可能得到破格的提升。

    劉鴻遠在綏海市做了二十年的特調組工作,未嚐沒有想過進入議會占據一席之地,而剛才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但他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能力。

    或許他年輕時身手了得,中年時知人善任,但他絕沒有顧明這樣臨機應變的敏銳和洞察。

    “這是我分內的工作。”

    顧明謙虛地點了點頭,正要把耳機還回去。

    劉鴻遠卻按住他的肩膀,道:“我要先和上麵溝通匯報現在的情況,接下來依舊由你來指揮。優先取得這個少年的信任,保證他安全的前提下,從他那裏盡可能多地了解關於他口中‘末世’的情報。”

    他剛才對直播的幹涉,一定程度上已經違背了從中央特調組下達的指令,必然是要向上麵進行解釋的。

    顧明收回動作,點了點頭:“好的。”

    劉鴻遠轉過頭看向其他人,嘴角掛著的弧度頓時向下彎曲,重新變回了一副嚴肅臉,沉聲喝道:“都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我們的工作還沒有結束,給我去查這個線人究竟是怎麽回事!到底是什麽時候,我們特調組內部,都能混進來內鬼了!”

    “是!”

    眾人下意識齊聲回答,壓抑著自己的好奇心,目光戀戀不舍地從屏幕上移開,一個個開門出去。

    而那個剛才質疑的李副組長猶豫了一下,道:“劉組,顧明還年輕,恐怕不足以勝任這樣重要的任務吧?至少也得有個穩健的老人在旁邊看著……”

    他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當中蘊含著的機會。

    劉鴻遠皮笑肉不笑:“老李啊,你還看得清這屏幕上有幾個字麽?”

    李副組長的臉頓時就綠了,這壓根就是變相說他老眼昏花!

    可氣的是,他還真看不清……

    李副組長揮袖而去,頗有點灰頭土臉的狼狽。

    劉鴻遠的手機在這時響起,來電者是“寧勝”。

    這名字在劉鴻遠手機裏存了很久,一年最多通話兩三次,但每次壓力都不小。

    因為這人,正是中央特調組的溝通員,專門負責下達來自議會的指令。

    而今天,這是劉鴻遠第二次接起寧勝的電話。

    劉鴻遠做足了被問責的心理準備,接起電話,走到旁邊窗戶邊,一手搭著窗沿,一邊舉起電話:“喂……”

    顧明再一次將雙手放在了鍵盤上。

    ……

    林仞包紮完傷口,稍微活動了一下胳膊,把匕首綁在大腿上,有些不舍地關上了箱子,繼續側身朝盡頭的黑暗中爬去。

    這樣好的箱子在荒野上也不多見,用來儲存食物也挺好的。

    但他現在受著傷,而且還不算真正安全,一切以輕便活動為主,因此也隻能放棄了。

    因為危機解除,那條特殊彈幕似乎也有閑心和他聊天了。

    【朋友,想必經過這次合作,我們之間已經建立起了最基礎的信任】

    【這是一個良好的開始】

    【為了以後方便溝通,可以告訴我們該如何稱呼你嗎?】

    林仞眯起眼睛,這很明顯是在和他套近乎,但似乎告訴他們自己的名字也沒有關係。

    畢竟他們根本不在這個時空,隻是舊時代的亡魂。

    少年尚在變聲期的音色帶著沙啞:“我叫林仞。”

    他拿出那根電子熒光棒,在泥土上劃拉出兩個醜不拉幾的字。

    彈幕紛紛開始嘲笑。

    【主播的字好醜】

    【在地上撒把米,雞爪子劃的都比這寫的好看】

    【過分了,人家生活在末世,能識字都很難得了】

    【還真有人信了?太反智了吧,從剛才開始的一切明顯都是演的,包括那群彈幕演員,這麽假都看不出來?】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好名字】

    林仞看著彈幕,怔了怔,眨了眨眼睛:“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這是什麽?”

    【???詩啊,古詩!主播什麽九漏魚?】

    【一片孤城萬仞山是詩句,出自古代王之渙詩作《涼州詞》……(以上粘貼自網絡)】

    “哦,一片孤城萬仞山……”

    林仞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名字還有這樣的出處,當然,僅僅是可能。

    他曾經被一個來自城邦的拾荒者收養,並且被教導了基礎的知識,而名字也是後者取的。

    但林仞很喜歡被彈幕稱作“詩”的這兩句話,所以少年理直氣壯地道:“那這句話就是我名字的來源了。”

    他又道:“這種叫詩的東西,在你們那個時候很常見麽?”

    【完了,該不會……】

    【古詩全都失傳了?那其他的不是全危了】

    【不不不,就算是末世了,這種文化方麵的東西,肯定會有專門的機構負責保存的吧?】

    【萬一是核戰爭呢?人類都快滅絕了,誰來傳承這些東西?自古以來失傳的東西還少嗎?】

    【……】

    【別在這杞人憂天了,這末世有沒有還不知道呢】

    林仞看這些彈幕好像氣氛有點難過,但讓他來安慰,好像也說不過去。

    畢竟他隻是個荒野裏的拾荒者而已,連城裏都沒去過,說不定那些大人物會保存這些東西呢?

    林仞看前麵快爬到頭了,盯著眼前的彈幕道:“我告訴你們名字了,你們也應該告訴我你們的身份吧?”

    他是對那個特殊彈幕喊話,但其他彈幕也跟著起哄,什麽假麵騎士、門房秦大爺都冒出來了。

    特殊彈幕很快就回複了。

    【你應該已經看見了,正如那些防爆盾上所寫,我們來自2036年的綏海市特調組】

    【關於特調組,全稱東樺議會直轄特別調查行動組,你可以簡單理解為一個能夠代表國家的武裝機構】

    【而正在和你對話的我叫顧明,是特調組的成員,你可以稱呼我為飛鳥】

    下麵緊跟著的彈幕頓時更加洶湧地刷了起來。

    【臥槽,真的是官方!】

    【怪不得剛才查ip的那位仁兄掛了……原來是被查水表了】

    【麻了,輸麻了,我剛才和舍友打賭這直播一定是假的,輸的人要打掃一年的廁所】

    【那豈不是說十年後人類末日是真的?!】

    【逆天,我房貸還有三十年,是不是可以直接開擺了?在線等,急】

    【我不信!官方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你說是特調組就是嗎?一定是陰謀!】

    【不盲信,不盲從】

    【我查到了,綏海市特調組還真有顧明這個人,還挺有名氣的】

    【冒用特調組名字判……好像本來就已經夠判死刑了,那沒事了】

    林仞發現這些舊時代的人意外得相當謹慎,經常從各種角度來思考一個問題,完全沒有他從前想象中那種生活在和平年代的軟弱和輕信。

    不如說,反倒好像比他還有攻擊性……

    不過,別說是他們了,他還沒經曆剛才那一切的時候,也不相信這是真的,有這種態度也無可厚非。

    但是不管這些人信不信,他是信了,也不得不信。

    林仞嘀咕道:“國家?這個我知道,末世前存在的一種人類群聚形式,不過自從大災變之後,就不存在了。”

    顧明在電腦前,打字的雙手頓時停住,久久不語。

    國家已經完全消失?

    這是此時此刻的他們完全無法想象的事情,但假如人類真的幾近滅絕,政權結構的變動也是不可避免的。

    正如古詩的消逝。

    他深吸一口氣,順勢提問。

    【是的,這是我們的群聚形式,那麽你那個時代的呢?】

    林仞發現前麵是一個被破壞過又重新加固的井口,上麵是塑封膜,下麵是金屬件。

    他用匕首將加固井口的金屬件螺絲擰開,一條條掰了下來。

    林仞往回縮了縮,抄了一根金屬件把上麵的塑封膜捅破,嘩啦一下,上麵覆蓋的泥土全都整塊掉了下來,落進下方的井裏。

    新鮮的空氣猛然湧入鼻腔,林仞咳嗽了兩聲,望著天光,幾乎狂喜。

    他從井口費力地爬了上去,立刻拿起弓箭,警惕地伏低身體看向四周。

    直播間內,鏡頭視野自下而上,由黑暗到光明,猛然開闊。

    “嘩……”

    天地間,落日隱沒,不息的長風吹徹天地,吹開一切狹隘與混沌,將一望無際的荒野、嶙峋的山脈以及昔日舊都的廢墟,盡數展現在所有人的眼前。

    無比渺小的少年孤身立於此間,想了想,緩緩說道:“我這個時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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