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詭異的事物盡數消融，月族的集體夢境，終於呈現出了原本應有的狀態。

    潔白的宮殿屹立於丘陵上，周圍森林環繞，不遠處，“剜夢者”創造出的夢境之門反射著皎潔的月光，顯得靜謐而莊嚴。

    露台上，伊莎貝拉臉上的傷勢快速恢複，她握著儀式匕首站了起來，剛想開口說話，全身卻被一層藍白色光芒籠罩。

    隨後，這光芒脫離了她，向前平移並轉身，保持著幽魂般的高挑女性姿態。

    “慈月神選……”半神巫妖輕聲呢喃，安靜地飄到了莫林身旁，讓後者冷得打起哆嗦，不言不語地往旁邊邁出一步。

    莫林意識到，眼前的虛幻身影，就是先前一直與伊莎貝拉通話、並通過她行使自身力量的那位女士。

    藍白身影優雅地伸出手，高空的月光隨之被牽引，化為擁有實形的純淨絲線，在她掌心中編織成了一頂精巧的桂冠。

    看到這一幕，莫林轉向明顯比自己博學的半神巫妖。

    “這是晉升‘暗月學派’源法者的儀式？”

    “據我所知，是的。”巫妖眼窩中的靈火比之前黯淡許多，似乎就要熄滅，“在高階學派成員的陪同下進入噩夢、破除噩夢，最後在寧靜的夢境中接受月之桂冠。千百年來，‘暗月學派’就是依靠這種方式發展著自己的成員。”

    莫林又看向那位如同月光般朦朧的女士：“能請您介紹下‘暗月’學派嗎？伊莎貝拉對源法者的世界並不了解。”

    他自己其實也一樣。

    對方輕輕搖頭。

    “夢境已與‘墮月’解除聯係，”半神巫妖在一旁解釋道，“她的力量也隨之減弱，就連當前這種情況也不會維持太久，這位小姐需要盡快做出是否接受桂冠的決定。”

    “我知道‘慈月’和‘墮月’在某種程度上二元一體，”莫林加快了語速，“接受桂冠是否存在與‘墮月’關聯的風險？您隻需要搖頭或點頭。”

    “慈月”神選沒做任何停頓，點頭承認了這種猜想。

    “哈哈……”半神巫妖低沉地笑了起來，不死生物的笑聲，讓人絲毫感覺不到歡愉。

    “所有學派都有墮落而瘋狂的一麵。‘慈月’隻是唯一成功分離了負麵神格的神靈而已。決定源法者是否走向墮落的，永遠是追尋道途的方式，當選擇以扭曲的途徑完成道途時，就連最為古老、不依仗任何神祇的‘因果之樹’學派，都產生出了‘深淵’學派這一異端。”

    深淵！？

    莫林之前從凱莉女士那裏得知，“因果之樹”學派存在對立的宿敵學派，其中之一就是“逆世界樹”，它是學派的異端。

    而現在，如果半神巫妖所言屬實，“逆世界樹”學派還有另一個名字，“深淵”學派。

    在這個世界上，“深淵”的語義基本等同於“地獄”，根據古代文獻記載，那是魔族的位麵。

    而按照光之主教會的學說，“獵巫”運動中處決的那些女巫和巫師，其超凡力量的來源，便是“深淵”中的惡魔和魔鬼。

    “所以‘深淵’真的存在……它指的是一種概念？指的是‘逆世界樹’學派的圈子，還是某種實體，學派成員所建立的位麵或領域？”

    一時間，大量的信息占據了莫林的腦回路。

    他突然想起了那些與魔鬼有關、充滿警示意味的教會故事。

    相傳，魔族成員會隱藏在人類之中，精心選擇自己的捕食目標。他們會用盡各種手段詢問出人類最深層的欲望、最渴求的事物，之後使用來自‘深淵’的力量，瞬間完成對方的願望。

    隨後，這個被選中者便會承受願望達成所帶來的苦難，因為實現願望扭曲了現實，他必然遭受扭曲命運的折磨。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一心求財者在魔鬼的幫助下挖到寶藏，一夜暴富，隨後被惡人盯上並奪去錢財，自己和全家人慘遭屠殺。

    當這些折磨最終平息時，被選中者的靈魂，便成為魔鬼的收藏。

    當然，文學層麵上，傳說都有修飾和誇張。

    類似主題的故事，之所以被光之主教會廣泛傳播，也是為了教導信眾從善，不要被欲望吞噬，要安於清貧，要把可能引發欲望的多餘錢財捐給教會，讓教會幫助自己“消除欲望”，消除“罪惡”。

    但仔細想來，魔族這種“逆置因果”的行為邏輯，是否暗中契合著“逆世界樹”的形象？契合“因果之樹”學派眼中對“異端”的定義？

    思索之間，“慈月”神選麵向半神巫妖，欠身行禮，像是在感謝之前代替自己做出的解說。

    而巫妖先生也明顯也是很吃這一套的人，或者說死人，立刻躬身，還以相應的禮節，繼續幫助講解：

    “我作為人類出生的時候，整個法師帝國已經分裂，各個學派要麽彼此為敵，陷入戰爭，要麽不再進行任何交流……我知曉一些‘暗月’學派的信息，但並不全麵。

    “首先，所有‘暗月’學派都會時不時地受到‘慈月’注視，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必須信仰這位真神，源法者並不等同於信眾。

    “‘慈月’能夠投射到現實位麵的力量極其微弱，本體所在位置不明，至少在我的時代是這樣……

    “‘暗月’學派的學派信條是‘安寧’，執掌法印領域為“夢境位麵”，親和領域為“彼岸之湖”和“星空”。我並不清楚他們道途的細節，隻知道與‘安寧’、‘平和’的概念有關。

    “另外，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慈月’是位神格居上的神明，簡單來說，即使以神祇的標準也算得上強大。祂的聖數為4，對應學派的源法者需要向前推動4次道途，之後才可以獲得晉升，並分別在第1、3、4次推動道途後獲得晉升法印空位。”

    聖數？

    莫林的思緒，被這個概念完全拉了回來。

    根據種種教會典籍，光之主的信徒們似乎對數字7情有獨鍾，難道說這意味著光之主的聖數為7？那豈不是說明……相對比較羸弱？

    “那‘光之主’呢？祂的聖數是幾？”作為教會神官，伊莎貝拉搶先一步，帶著很不虔誠的目的性追問道。

    誰知，半神巫妖的回答更加勁爆。

    “光之主是誰？”

    伊莎貝拉呆住了，看來至少在遠古法師帝國的年代，光之主還不具備神格。

    這倒也與光之主教會出現的年代相吻合，相印證。

    “那‘苦痛之影’和‘塵世倒影’呢？”莫林又問道。

    好不容易逮住一位隱秘知識領域的大牛，而且是“熱”心腸的那種，必須多打聽一些。

    這一次，半神巫妖沉默了較長時間。

    “苦痛之影……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不是法師帝國所記載的“苦難之核”，那是位來自域外的邪神，或許，祂並不存在聖數的概念。

    “至於‘塵世倒影’，這是執掌‘鏡像’、‘假象’、‘欺騙’、‘謊言’等權柄的真神，聖數為2，所對應的學派……一直以來都是個謎團。

    “祂是已知範疇內最強大的神祇，甚少幹預現實位麵。老實說，你居然知曉這個名字，我著實感到有些驚訝。”

    之後，莫林又集中進行了詢問，最終得以確認，成為任何學派下的源法者，其實都存在不亞於“墮月”影響的潛在風險。

    這時，月族的夢境開始出現不穩定的跡象，眾人的身影都在不斷變淡。

    儀式的時間窗口所剩無幾。

    莫林看向一同仔細聽完了所有回答的伊莎貝拉，點了點頭。

    成為源法者的決定，必須來自她的內心，旁人無法替代。

    伊莎貝拉也點頭回應，稍稍思考了片刻，隨後接過月之桂冠，戴至頭頂。

    周遭轉瞬朦朧，整個夢境在寧靜的月光中徹底消散。

    莫林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與半神巫妖回到了地下走廊盡頭的“沉睡者大廳”中，“剜夢者”儀式匕首掉落在伊莎貝拉先前的位置上。

    圓廳最前方的牆壁已經坍塌，露出了其後更加廣闊、被無數立柱支撐起來的空間。

    數以萬計的月族躺在潔白的石床上，仍未醒來。他們排列地整整齊齊，一直延伸到遠方的黑暗之中，整個地下大廳如同巨型停屍間。

    這些月族成員沒有被惡心的蒼白血肉包裹，現實中依然是人類的形態，身形修長、容貌安詳而俊美，銀發如同綢緞。

    莫林很清楚，他們本體雖然看上去正常，但內在靈魂卻遭受了汙染。

    從切斷“墮月”後，那幅安寧的夢境景象來看，他們或許還有被拯救的可能。

    問題在於，要冒這個險嗎？誰能為這樣的嚐試擔負責任，誰有權力讓曾經犯下錯誤的墮落者逃脫審判和罪責？

    “必須徹底鏟除“墮月”的眷族”，近些天以來，莫林一直在心中強化這一概念，反複提醒自己，當最後一刻真正來臨時，萬萬不可以心軟。

    但在此時此刻，他猶豫了。

    親手殺戮數萬沉睡中的人類，這無論如何都是一層心理障礙。放眼整個人類曆史，即使出於所謂“正義”的目的，這樣的劊子手都實屬罕見。

    “你退後，法師。”半神巫妖抬起一條骸骨手臂，示意莫林留在圓廳，“我來。”

    徹骨的寒氣隨之席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