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世界焦點新東方 003章 推餅作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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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番言論,趙從簡確定這就是自己可以依托的可靠外戚了。然而他再度心生疑竇:古人信奉多子多福,傳續宗族,怎麽現在隻來了一位舅舅?對方滿眼噙淚地解釋:其他子嗣都被編入軍中,為國分憂,先後陣亡於曆年抗秦戰爭。
趙從簡聽完大為震動。秦趙兩國原本同祖,自遠祖蜚廉之後惡來與季勝分別繁衍分化八百年,如今,雙方後人之間的矛盾,竟卷入這樣多的民眾橫死鄉野,甚至包括貴族成員,演變為兩國之間的死結!
“國丈食否?車馬勞頓至此,還不知道郡吏供應你們是否周到,我有湯餅,然而心中惆悵,難以下咽,諸君宜食勿棄!”,趙從簡拋出橄欖枝後心中洋洋自得,卻不成想,對方‘又跪了’!
有周一代,除卻晉國曲沃代翼與秦國商鞅變法後雙雙刻意限製諸公子參政,其餘諸國的內政外交,在絕大多數時間都由諸公子深度參與,這種不同於封建集權社會常態的政治生態,頗似歐洲國家的曆史。比較二者異同,自然能得出封建貴族階層整體存在感走強的情況下,最先惠及到的必然為王族皇族成員。而在缺乏穩定高效無宗室掣肘的專業官僚隊伍長期負責打理國家內政時,實行逐個擊破策略的法製強秦,能夠在嬴政上台前的諸位君主掌政下便步步為營,不斷蠶食到六國領土,根本不足為奇。
雖說春秋大義,可古人禮節怎麽那麽多!好煩好煩好煩——
“公子慎言!貴賤有別,我雖身為國丈,未可與新君共食!”見老頭態度堅定,而一旁的國舅卻流露出努力隱藏的渴望——逃難的鳳凰不如雞啊!趙從簡大度扶起二人,示意就席,隨後自顧自的哽咽起來:
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趙從簡站在門邊,猜測步伐聲堅定的那兩人不同於小廝,應當就是能預防自己被叔伯輩‘吃幹抹淨’的母家靠山了!
“君主以穩坐釣魚台為貴,但待會,一定要先發製人。”趙從簡思咐道。
人是欲望的奴隸,而東周更是大爭之世:奴隸力求自由,百姓爭取田宅,士追逐榮譽,大夫追求封邑,國卿爭奪權柄,諸侯貪戀霸權與土地,而周天子欲圖恢複尊榮禮製。人皆有爭,故成亂象!
但,若能厘定其中秩序,妥善分配利益,混亂也會消弭無形。‘有序的亂’,看上去並沒有那麽可怕,畢竟隻要階級社會繼續存在,一切問題都有被暫時解決的可能,七口鍋六頂蓋,理論上是能無限閃轉挪移下去的......
走到正堂門前時,偏堂傳出的激烈爭吵,攔下了這一行人。同時,肥氏也不失時機地請求:“公子殿下,我等借口出恭,現在也該歸去偏堂了,請公子先入正堂等候!”趙從簡不置可否:現在這矛盾重重的議事,水深得很,自己若不事前詢問過肥氏外戚,恐怕還真把握不住;即使一會兒群臣入堂,也未必能商議妥當,這種廟堂之上的‘統治力量高級獵食派對’,自己這土鱉萬一談崩,未來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趙從簡啞然苦笑,你這老夫子,可懂得現代文明之美好?有這等功夫,還真不如用力生命大和諧,讓世界充滿愛呢~那麽對於萬千底層平民百姓,甚至奴隸而言,國籍與君主的變更真的有區別嗎?或許......或許郭開叛國的所作所為僅僅是被貴族階層不齒,而對小民來說,卻是回歸安定生活的最好選擇。
肚子忽然‘咕咕’作響,他忍住這一時的饑餓感,又不太覺得戰爭有什麽罪過了——無非是矛盾的一種激烈表現形式。在利益爭奪這件事上,倘若不努力發展國力、修明內政與武備,致使國力窘迫到令自己這等公子身份的人也時常挨餓受凍,這個世界才完全不能見太平!至於案幾上的麵餅,還是讓給更加風餐露宿的舅父食用為佳,自己待會還要參加議事,餓著,頭腦會更清醒些,不至於說出‘何不食肉糜’的觀點來。
一番推辭過後,國丈肥食其與國舅肥忠左手抬袖掩麵,右手食用麵餅,而趙從簡僅僅飲湯墊胃。這一番操作被宦者令看在眼裏,記在心上,更加深深敬佩被長期禁錮在邯鄲城中、受監視居住的公子嘉——趙國複興,真的有望了!
出門赴會時,繆豐年親近地為趙從簡整理衣冠,眼神滿是讚許,肥氏外戚與有榮焉。這祥和的氣氛令趙從簡麵頰微微發紅,於是借機找到新話題緩解自我膨脹的持續蔓延:“尚未通曉諸位大臣意圖,君可為我解今日之議,將生何事?”肥食其立即作揖回答道:“公子無憂,據老臣所觀,諸位大臣敢於逃亡國都而就榻代郡邊鄙,實在意建立功勳,是大丈夫不可引頸就戮,欲圖榮顯千秋;偏堂之內,諸大臣才識未必個個過人,但膽略信心均無可質疑!今日所議,唯獨尊榮職份之分,重樹朝堂威儀耳;至於公子繼任王位,並無任何人懷有異議!”繆豐年此時心驚手抖:難道自己與宗室的私下會晤被這老頭子撞見了?刻意敲打自己?
趙從簡絲毫不在意這動作的變化,心中隻嘲諷到這些亡國貴族汲汲‘爭權’的念頭。
“興,百姓苦;亡,百姓亦苦!”他不禁吟出聲來,而這時公子嘉的舅父卻堅毅地回答:“我等貴族,食君之祿,死君之事,為國分憂,理所當然!”
“人言貴賤有命,昔日被黜,不死已經是新君開恩、天意垂憐了,誰能想到會驚心動魄地逃離邯鄲至此?死而死矣,國丈與國舅何苦跟隨?”表演藝術家上身的趙從簡,此時終於說出了心中的疑惑,對席的兩人卻再度拜首伏地:“我等世受國恩,豈敢不從公子行?何況當初諸大臣多年未見公子,不能辨識真偽,故而臨時告知我攜家眷隨行來代,國破至此,居家苟且何益!”
繆豐年卻隻管催促趙從簡進入正堂上席端坐,全然不顧其它事情。在這位久經趙國政壇的宦官看來,今天既是自己‘第一次’接觸統治圈最核心的那層;也是又一場頂層貴族間無聊且赤裸的利益爭奪戰罷了。自己隻需侍奉好公子嘉在爭論中的基本尊嚴即可,畢竟經過剛才肥氏那可疑的提示,未來怕是還得騎牆而行!
待公子嘉坐定,新任宦者令端著架子走向偏堂召集眾人。度算著腳步與兩堂之間的短暫距離,趙從簡的心也愈發揪了起來。偏堂處的喧囂戛然而止,他也忽然想起三位真正的救星!
趙從簡代入公子嘉角色後的本能擔憂不無道理。此時在偏室中,保有相反觀念、一同逃亡至代的宗室大臣們,眼見繆宦在門外卻不肯入內,卻有小廝借敬水獻果的機會,對外戚拚命使眼色而不敢說話,後者頃刻間起身‘出恭’,難免猜忌——難道這繆宦想繼續做奸相郭開的眼線?騎在秦趙兩國之間反複討巧?這種懷疑在一片寂靜中按捺不住,便演化成公開牢騷:“怪不得繆豐年當初肯偷偷帶領一直被軟禁王宮的公子嘉逃出王宮,過程還那麽順利!”、“我輩宗室子弟,豈能再容忍幼主卑戚佞臣當政,禍國殃民!今天糾集大家議事,說什麽也要將丞相和大將軍的軍政大權牢牢掌握在宗室手中!”、“沒錯!隻有大權歸於宗室趙國才能獲救!哪怕複國最終失敗,作為宗室也才問心無愧!”......
其他與會的外臣紛紛麵露尷尬,舍生忘死幸苦逃到代地,準備觀天下局勢之變謀求複國,成功渺茫不說,可現在宗室們就要謀求‘一枝梨花壓海棠’,獨霸未來複國的勝利果實,那麽自己不顧那麽多親戚性命安全、冒著族誅的風險逃出邯鄲,意義又何在?憋不住憤慨的兩撥人,迅速演化為爭執。而後堂中的趙從簡與外戚才剛剛會晤:
腳步聲停止在後堂門口:迎麵走來一老翁,身後攜一中年男人,兩人關係猶如父子,個個身高都接近180,且腹無贅肉,目光囧囧有神,趙從簡仰望著天光下正臉暗沉的兩人,不由生出強烈的安全感。
如此甚好!趙從簡心中暗喜,國有危難,無懼強才,隻怕缺乏人才堪當大任,有道‘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看這樣子,自己應當不會被宗室大臣架空了!
“臣肥食其攜子忠拜見公子!”
肥氏?難道自己的外祖父就是大名鼎鼎的肥義之後?還名食其,看來到他這一代,肥氏已經衰落成普通人家,所以才會起這樣的名吧。再仔細打量過去,一老一少的臉上並未露出外戚應有的驕色,想必在公子嘉在被廢除嫡長子的太子之位後,他們已經被迫蟄伏很久了。現在自己尚不清楚他們隨同逃出邯鄲的真實原因,何不借機考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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