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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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在距離一瓢飲不遠處的城市中心,一棟包含數十家設計公司的寫字樓裏,徐清敲開某一層樓的大門。門上印著“洛文文”的LOGO,據說這是創始人的名字,和著名設計公司洛可可不止同一個姓,連ABB的格式都一樣。
隻是行業裏已經有了一個洛可可,再難有第二個洛文文。
前台小妹聽說她來報道,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一邊領著她去見總監一邊偷偷打量她。經過辦公室工作區時,在小妹擠眉弄眼的示意下,同事們紛紛投來“熱情”的目光。
設計三組組長臨近截稿期突然精神失常,跑上天台大鬧一場,連帶著組內一幫同事集體辭職,這件事上了新聞,徐清來之前已經有所耳聞。
設計公司壓力都大,尤其同一棟樓裏就有幾十個競爭對手,還是在景德鎮這個產業相對匱乏且單一的城市,產品更新日新月異,稍有懈怠就會被市場淘汰。
三組組長至今仍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療,媒體記者也沒有放棄挖掘乏善可陳的後續,突然公司來了一個臨危受命的新組長,同事們能不激動、不好奇嗎?
徐清在敲門得到允許後,進了辦公室。顧言還沒講完電話,氣急時吼道:“人我已經招進來了,現在說時間來不及純碎放屁。咱們互相不尊重也就算了,能不能尊重一下新員工,你這麽搞讓我這個總監還怎麽當?行,公平競爭,三天就三天。”
切斷電話,顧言神色稍霽,招手讓徐清過來坐。
“你剛才都聽到了?洛文文不比洛可可平台大,信譽好,可以吸引很多客戶,我們做的大多是老客戶的生意,以往是根據客戶需求進行定製,這不前陣子一個跳樓鬧得沸沸揚揚,洛文文快上設計公司黑名單了,現在外麵說什麽的都有,最誇張的還說我們幾個月出不來一個方案,設計師都死了。”
顧言大覺無語,又氣又歎,“現在首要的目標就是扭轉現狀,挽回形象,公司商量了很久,決定試試盲盒的玩法,正好有經銷商也感興趣,我們就簽訂了全新條款,由洛文文按照主題製定產品出貨,他們以盲盒形式進行推廣,算是賭博吧。我能為你爭取的時間不多,三天後,把蝶變圖紙交上來。”
蝶變就是這次賭博的主題,主體是一套茶器。得到一眾經銷商的認可,大家鎖定的關鍵詞是“美麗”、“易碎”,“生命力”。
當下盲盒的玩法雖然普遍得到年輕人的支持,但對於一家設計公司,尤其是一家專門做陶瓷的設計公司而言風險太大了。設計成本、製造成本、推廣成本,品牌效應以及大眾鑒賞能力,都沒有可觀的數據供以參考。
徐清不知道洛文文到了什麽境況才會答應這種形式的合作,不過公司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她一個設計師也無權幹涉什麽。
她計算交稿周期,說:“三天時間恐怕有點緊。”
“已經是能為你爭取的最大寬限了。要不是我剛才一通火,說不定這會兒圖紙已經送到工廠了。廖亦凡還真行,明明是三組的活,人組長跳樓自殺我能預估嗎?緊趕慢趕把你招進來救火,沒想到他二組坐不住了,一大早背著我給老板交了蝶變圖紙。”
顧言發笑,“什麽人啊,虧得你們還是老同學,就這種做派,要沒有我在這兒兜底,人都給他得罪光了。”
徐清聽了一通稀裏糊塗,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麽。
顧言看她迷茫,也愣住了:“廖亦凡沒有跟你說嗎?我明明告訴他,會把你招進來做三組組長,跟進蝶變後續。他不是你大學同學嗎?沒有聯係你?”
徐清在腦子裏搜索廖亦凡這個名字,其實不算陌生,在最初離開的一兩年裏,他還時常給她發消息。後來她一直不怎麽回複,消息就少了。
這兩年幾乎已經沒再收到這位老同學的消息。
徐清解釋:“我畢業後就離開了景德鎮,和同學們沒怎麽聯係。”
“原來如此。”顧言說,“那我倒挺好奇的,廖亦凡上大學時也這樣嗎?蝶變本來是三組的活,跟二組沒關係,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明知你是三組即將上任的新組長,這個關頭還搶活兒幹?要不是剛才老板通知我,我還不知道他交了圖紙,說什麽怕拖延下去,工廠和經銷商會追究責任。我就奇了怪了,早幾天他怎麽沒交呢?再者說,交稿不得提前知會我一聲嗎?我好歹也是統管設計組的總監,請了你來救火,臨頭卻被人擺了一道,這讓我麵子往哪裏擱?真當我好欺負?行了,我也不多說了,時間給你爭取了,你們公平競爭,就三天,可以嗎?”
徐清說:“我可以。”
顧言這回是真心實意地笑了。
麵前這個女孩穿著簡單大方的白色長裙,齊耳短發,耳垂上是一顆海藍色琉璃珠,腳下是一雙羊皮平底鞋,全身上下沒有別的修飾,卻自有她獨特的氣質,像是藝術家又或名畫家,有點清冷,顯得疏離和低調。
她說“我可以”的時候,完全能夠讓人信服,這樣一個看上去沒有攻擊力的女孩子,是可以勝任洛文文設計三組組長工作的,畢竟除了外形以外,她的履曆非常漂亮。
全球最大設計師平台【獨角獸】非簽約級百萬設計師,曾為愛馬仕、香奈兒等一線品牌設計過櫥窗、櫃台,和頂級設計師公司洛可可有深入合作,在所有可以搜索到的設計師論壇上,她的個人名氣和設計品銷量均排在TOP前三,且有傳聞她設計作品的總價,以數倍大比分拉超後麵的設計師,在名人榜上一騎絕塵。
不過,“百萬設計師”這個頭銜,於陶瓷行業而言同時也意味著“百萬泡沫”。有不少陶瓷文創公司都曾失敗過,從此以後再也不相信百萬設計,因此相比於盲盒賭博而言,斥資百萬邀請她加入搖搖欲墜的洛文文,才是一場更大的賭博。
顧言提到公司定位:“洛文文旨在打造有深度的陶瓷文創設計品牌,講究美感、文化傳承以及功能性,這三者的關係裏功能性占比最大,因為我們最終的目標不是為了讓一件漂亮的陶瓷束之高閣,更多的是應用於實際,實現更多可能性,當然其中也包括銷售。”
“我明白。”
她話不多,也沒有外麵傳得那樣清高,隻確實不太熱絡。
畢竟是名設計師,有點架子也正常。顧言不好意思在第一天就說太多,點到即止,末了又笑道:“我選人的眼光從來沒有錯過,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
徐清卻有疑惑:“為什麽是我?”
顧言是設計組總監,統籌三個設計組,同時也是設計一組的老大,按理說蝶變臨近截稿期,三組組長被逼瘋,相比招新人來救場,一組和二組進行公平競爭才是更優化的方案,為什麽要冒險采用一個這幾年根本沒有在景德鎮生活、甚至完全不知道現在景德鎮正流行什麽的設計師?難道她就沒有想過把蝶變任務攬到一組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盲盒的玩法太冒險,我不想惹禍上身。在我這個年紀,掌控大局,平穩過渡才是最好的選擇。”
和年輕女孩相比,顧言眉眼間已經有了成熟女人的風霜,笑起來時眼角有幾道細紋。她態度坦誠,“不過冒險有冒險的好處,從來都是富貴險中求,走投無路時往前看,說不定機遇就在懸崖下,你說對嗎?”
徐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顧言上前和她握手,鄭重其事地交付蝶變的重任,末了感慨道:“徐清,你身上有別人沒有的東西。”
徐清第一天報道,人事部給她安排了工位,在靠窗一個角落位置,可以看到穿城而過的昌江。她有兩個組員,一男一女,都是前組長跳樓後新招的大學生,一個叫夏陽,一個叫梁梅。
夏陽皮膚黝黑,長在青島海邊,咧著一口大白牙,笑起來充滿朝氣。梁梅長發落肩,鼻尖有顆小痣,顯得她大方又可愛,待人接物都收放有度。
徐清和他們簡單打了招呼,從包裏拿出一對自己設計的小擺件送給他們,是兩隻依偎在一起取暖的小狗狗。
小擺件過於曖昧,鬧得兩個小孩臉紅到脖子。一看下麵的LOGO,其他同事不淡定了。
“香奶奶的狗年特別定製款,隻有VIP客戶有資格,外頭想買都買不到。”
“這麽豪的嗎?”
“很好,你們組長不簡單!”
徐清辦好入職後準備回家,顧言特許這三天,她可以在家裏完成設計稿。夏陽和梁梅已經入職一周,每天都在打醬油,板凳坐得很不安,好不容易有了老大,眼巴巴瞅著她。
徐清就把蝶變的理念和他們講了一遍,讓他們各自設計一組茶器圖紙。夏陽追在後頭問:“老大,我設計一組套娃風格的茶器,行不行?”
眼瞅著徐清眉頭皺了皺,卻隻撂下一句“你自己看著辦”,她一走,小年輕們立馬開茶話會。
“套娃?你怎麽想的?這要換了我老大,鞋拔子早就拍在我臉上了,你們老大居然說看著辦,好有個性。”
“我也覺得,她長得很甜。”
“你眼睛瞎了嗎?哪裏看出來她甜?”
“我真的看到了!她送小擺件給我們的時候好像笑了一下,有點點促狹,很可愛好不好。”
“三組有什麽魔咒嗎?你不會也瘋了吧?”
“我說真的,你們真的不覺得她甜嗎?”
“說不好,看著好像脾氣還行,但是有點高冷,不過她居然事先準備了禮物哎,應該不難相處吧?”
“至少出手很大方。”
“慕了。”
“你們在搞什麽,真不知道她來頭?”
“啥?”
辦公室文化就是這樣,除了有領導的大群以外,還會據情況分裂出N多個小群。職場新人們尚未遭受社會的毒打,還可以天真地討論新來領導是什麽樣的人,可一到大群,看著人事最新發送的入職通知和邀請入群的新組長,一個個開始機械化打招呼,乖乖巧巧經曆人生第二堂必修課。
徐清從微信自帶的表情欄一一看過去,依次選了幾個黃臉小人都覺得不好,最後點中握手的表情,發送出去,算給大家打了招呼。
她合上手機,身後有腳步聲追上來。
“徐清。”
她轉頭一看,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