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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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程逾白說,“她不知道我有這些。”
李可不知道程逾白在別人麵前是什麽樣,隻他不喜歡程逾白的小心和遮掩,可他又很清楚,程逾白的種種表現都歸咎於他。
他神色變了變,唇緊抿成一條線。
程逾白看他神情嚴肅,解釋道:“我們很久沒有聯係了,她才回來半年多。”
“你打算和她在一起嗎?”
“我……”
李可忽然抬手打斷了他。
在去瑤裏之前,在程敏去世、程逾白的母親厭煩了債務躲去外地後,一直以來都是他們師徒相依為命。很長一段時間裏,李可對程逾白的管束非常嚴格,複興百采幾乎是每天都掛在嘴皮子上的訓誡。
他不允許程逾白有一點分心。他告訴程逾白,你生來就為百采而活。
後來聽說程逾白和一個女孩走得很近,李可還不信,結果幾次三番看他拿了小物件回來,偷偷藏在床頭櫃裏,時不時發呆愣神,一副鬼迷心竅的樣子。有一年冬天還常常晚歸,身上不是雪花就是露水,為此還生了場大病,拖累學習進程。
他很生氣,質問程逾白是不是忘記了程敏的死,是不是忘記自己的使命,是不是顧著談戀愛連學習都不要了?程逾白說沒有,他還是不信,在一個下雪天把他的私人物品全都扔了。
程逾白找了很久沒有找到,和他大吵一架,從此搬去了學校寄宿。
李可不免想到,這麽多年程逾白始終隻有一個人,是不是和他脫不了關係?他回想那時站在雪地裏滿眼通紅的大男孩,心下生出幾分愧悔。
“你要是還對人家有意思,就主動一點。”
程逾白心頭一顫:“師父,您……”
“我知道你真的想做什麽,誰也攔不住你。”
“師父,我本來打算過年回瑤裏再和您說,我想請您出山。您先不要拒絕我,也不要抨擊它,我們不談方向,不談改革,單論古陶瓷的技藝與手法,您是行家裏的行家,我認為景德鎮沒有幾個老師傅能比您厲害,您願不願意來幫我?哪怕先上一堂課。您不是說,還想再……“
“你別說了。”
李可怎麽也沒有想到程逾白會邀請他。一晚上的苦澀,都在這些話裏化作了甜。他不管程逾白是不是哄騙他,他都信了。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想收徒帶學生,都是為了複興百采瓷廠,而不是為你那勞什子的改革做實驗。”他語氣堅硬,“你不必勸我,我不答應。”
門一推開,風灌了進來。小七不知道從哪裏冒出腦袋,給程逾白一個OK的手勢,送李可去酒店。程逾白發信息叮囑他李可有高血壓,記得讓他吃降壓藥,隨後過來收水杯,發現上麵有幾個指印。
指印是又黑又紅的屑,他摸了摸,放在鼻間聞一下,有點腥。以為是李可從瑤裏帶的什麽幹貨,程逾白沒放在心上,拿紙巾擦淨杯子。
他了解李可的性子,這個回答不算意外,如果李可答應了,才是意料之外。這麽多年李可一直活在十大瓷廠的舊夢裏,活在程敏繪畫的藍圖裏。他常常回憶和程敏一起騎自行車穿行在瓷廠區時,那些裝載著瓷器從身邊進進出出的卡車和永遠不會熄滅的窯火。
程逾白很理解那種心情,他們在百采瓷廠實現了自我成就。後來瓷廠沒落,很多人從裏到外都空了,於是李可將全部精力和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他不聽話,那就是李可的失敗。
程逾白不想為任何人驗證他們的人生。他有自己的人生。
又過幾天,他陪徐清下鄉祭拜徐老爺子。徐清背著包下樓時,程逾白已經到了,人靠在車前抽煙,正和一個小男孩大眼瞪小眼。
聽到動靜回頭,小男孩吐吐舌頭,說了句“大煙鬼”,一溜煙跑了。
程逾白忍俊不禁,佯裝拿煙紮他,小男孩哇哇地大叫著。等他跑遠了,程逾白才滅掉煙,上前去接徐清的包。
“你怎麽知道我家的地址?”
“汪毅說的。”
徐清在心裏罵於宛有異性沒人性。
程逾白提醒她安全帶,她頓了一下還是係上了。出門早,都沒吃早飯,上了高速在第一個服務區停下,兩人簡單對付了點。徐清買了五隻雞蛋,給程逾白剝了兩隻,他騰不出手,她猶豫了下,把雞蛋塞到他嘴裏,又拿水給他喝,拿紙給他擦手。
伺候完他,她給自己剝雞蛋,吃完一顆將垃圾收起來。
程逾白餘光瞟她:“還有呢?”
“什麽?”
“你吃了三個?”
徐清瞥了眼後座正小口小口吃雞蛋的少年,故作平靜地點了下頭:“我太餓了。”
“昨天晚上年會沒吃東西?”
“取消了。”
洛文文臨到年關,一場翻身仗沒打成,輸在顧言身上,一二組準備的聖誕節活動也都打了水漂,上麵氣壓低,下麵人心惶惶,好不容易捱到放假,一個個逃跑都來不及,哪還有心思搞年會。
現在小群裏熱鬧得快要翻天。
徐清回了幾條消息,收上手機。
“總監定了嗎?”
“原計劃春節前定的,現在改年後了。”
程逾白神情玩味:“你們是民主投票製?”
“嗯。”
“那你希望不大。”
廖亦凡太會做人,徐清和他對上,多半是下風。徐清也知道自己的劣勢,坦白講,她到現在連公司各部門的人都還沒認全,就更不指望人家選她了。
不過廖亦凡也危險。
洛文文明令禁止辦公室戀愛。顧言離開後,一組麵臨被拆分的局麵,上麵的意思是先保持不變,等年後再重新招人。很顯然,洛文文對當下三個設計組並不滿意,有意洗牌重組。不過對底下人而言卻不是友好信號,有人進來,就要有人離開,裁員是一方麵,另一方麵誰願意跟隨不知根底的老板?於是廖亦凡的動作就多了一些。
不久之後,他和江意在茶水間調情,商量如何離間一組和三組。對話被上傳到公司內網,洛文文緊急處理,找了當事人談話,最後的決策是兩人之中走要一個。
到目前為止,徐清作為直屬領導,還沒有收到江意的辭職信,也就是說,廖亦凡走的可能性更大。
徐清知道這事是徐稚柳做的,事後問過他,他也承認了,“我說要給他一個教訓,你當我逞口舌之快?都說先君子後小人,這回也讓他嚐嚐陰溝裏翻船的滋味。”
“你用誰的賬號登錄內網?”
“當然是廖亦凡。自己檢舉自己,是不是很有意思?”少年人說,“你放心,我都懂,不會留下把柄。”
徐清無奈,這事要廖亦凡動真格去查,未必不能查到他。想著還是得找時間和他好好科普下黑客這個東西,就愣了會神。
這在程逾白看來就有點變味了。
他以為她在為選不上總監而憂傷。
“老板發年終獎了嗎?”
“哪來的年終獎。”徐清歎氣,“我也摻和顧言的事了,上麵對我很不滿,沒把我開除已經算好的。”
程逾白挑眉:“開除了也挺好。”
“幹嘛?”
“來給我打工。”
徐清挑眉:“年薪百萬?”
“我能委屈你?”
這叫什麽話。徐清說:“說不好,這年頭的老板都沒什麽人性。”
程逾白笑笑,手習慣性地往口袋摸,徐清就知道他又犯了煙癮。難怪人家小孩都要罵他大煙鬼。
“高速上還是別抽了,要開窗,風太大。”程逾白動作一頓,又聽她說,“你腸胃本來就不好,再這麽下去肺管子也要壞,到老了一身毛病。”
“那我戒了?”他好像說笑的樣子,把手放回到方向盤上。
徐清和他飛快地對視一眼,低下頭去。過了很久,耳朵還有點發燙。
到下一個服務區,徐清去上廁所,程逾白下車到路邊活動筋骨。一左一右都是吞雲吐霧的煙鬼子,他瞅了一眼,強忍著衝動,換到清淨的地方。
徐清還在服務區對徐稚柳說教:“剛剛差點就露餡了,下次不給你買雞蛋。”
徐稚柳吃飽喝足不說話。他知道她心軟,下次還會給他買。現在說這些,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找回點臉麵。
“你剛才在憋笑?”
“什麽時候?”
“就是我和他說話的時候。”
“你們說了很多話,我不知道哪一句。”
徐清淡淡瞥他。
徐稚柳舉手投降:“我真的沒有。”
“你敢對著小梁發誓嗎?”
“唉,你不覺得程逾白有點奇怪嗎?”
“是嗎?”
“難道沒有?”
徐清不承認,假裝看手機,忽然一個紅包跳出來,她以為是夏陽發的,順手點了。一看數字,傻眼了。
退出去才看到發信人。
一浮白:新年快樂,笑口常開。
徐清喃喃,還沒到新年呢。
徐稚柳在旁邊看她,掩著唇淺淺一笑。
……
徐老爺子的墓地常年有人打掃,四下裏都是厚厚一層落葉,唯獨他這一片幹幹淨淨,還種了兩樹茶花。管理員看到程逾白熱情得過頭,彎著腰上去遞煙。
徐清目不斜視地走過,拿毛巾打濕水,擦了遍墓碑。
兩人一直沉默。
下山的時候徐清去和管理員說話,程逾白到底沒忍住,走到一旁拆了煙。徐清看他站在山頭,背影清瘦,煢煢孑立,像是與山與風融為一體。她走過去,低聲說:“謝謝你這些年來看我爺爺。”
“謝什麽,我統共也沒來看他幾回。”
程逾白沉默了一會兒,又說,“老爺子曾經托我照顧你。他說,萬一你有走偏的時候,讓我一定拉你一把。徐清,這些年我對你說了很多過分的話,給你帶來很多傷害,對不起。”
徐清偏過頭去,聲音哽咽:“他知道我會走偏?”
“不是,他怕你一個人太辛苦了。”
“我一定讓他很失望。”
程逾白搖搖頭,走過來攬住她。煙快要燒到指尖,他盯著猩紅的火星,最後狠狠吮吸了口,將煙踩到腳底撚滅,才將另一隻手也伸過去,將她緊緊納入懷裏。
“沒有人能對你失望,除了你自己。”
這一年的除夕晚上,徐清給徐稚柳包了個大紅包。徐稚柳很高興,撚著鈔票數了好多遍,又喝下半瓶紅酒,鬧著要將這一刻記錄下來。
閃光燈哢嚓一下,照片裏依舊隻有徐清,沒有他。
他努嘴笑著:“這張照片送給我可以嗎?我要留作紀念。”
徐清說好,拿起筆在照片旁邊快描了一個輪廓。少年人喝醉了,趴在沙發上像隻懶貓,看著春晚笑不停。遠處有萬家燈火,程逾白與小七在一瓢飲的餐桌前飲酒,滿屋子都是花香。
小七感慨,雖然今年還是兩個大光棍,但總感覺哪裏不一樣了。
程逾白問哪裏不一樣,小七四處看看,紅燈籠喜氣洋洋,門上對聯還寫著《和氣暖如春,世味甜如蜜》。
怎麽看都不一樣。
也許是今年的花和酒,都是有心人送的吧?
程逾白晃著酒杯輕輕挑眉。
翻過年,就是第十年了。在他們相識的第十個年頭,一切有了新氣象,徐清在和朋友們拜完年後,抱著手機也喝了個大醉。徐
稚柳不想掃興,一直等到她睡去,才去衛生間把酒都吐了出來。
一個人靠馬桶坐著,等待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