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入京辭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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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降臨,但楚王府內依舊宛如白晝,
    側廳裏幽幽的燭光將兩道影子拉得修長,正是常宮遙和其父常宮龍城。
    此刻的常宮遙早已換上了一套嶄新的素袍,
    隻聽他問道;“父王,當真隻能如此了嗎?”
    “唉?”常宮龍城歎息一聲,說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先皇逝去,若不及時抽身,隻怕咱們常宮家往後日子會越來越難過了。”
    “既如此,那父王打算何時進京?”
    常宮遙看著燈光下充滿落寞的父親,感覺他突然間老了許多。
    “我已傳信給你哥哥,他應該這兩日也快到了,等他回來,一同前往。”常宮龍城的語氣透著些哀傷。
    常宮遙道;“哥哥剛剛獲封,這才幾天時間,便要前去辭官,隻怕他內心會有些難以接受啊。”
    常宮邊南這個靖邊侯爺的位置,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要從上麵下來,隻怕是換了誰,心裏也會不舒服。
    常宮龍城歎道;“我何嚐不知道你哥哥也是心高氣傲之人,隻是為保全性命,咱們不得不如此啊,我想他會理解的。”
    …………
    而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麽?能讓這個朝野敬畏,稱霸一方的異性諸侯王如此這般落寞無力。
    原來,隨著承熙皇帝李恒的駕崩,常宮家失去了最為倚重的靠山。而如今新繼位的皇帝叫李麟,這位新帝在潛龍之時便素有削藩之心,如今即位,執掌天下,加上朝中一眾心腹的支持,削藩肯定勢在必行。
    這不,新帝剛剛即位,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要讓各鎮藩王進京祭拜先皇。
    名義是去祭奠,但其中用意可謂是路人皆知。
    常宮龍城自然明白新帝的意思,所以此次進京,他不僅是奉旨去祭奠先皇,更重要的是去繳納兵權,辭官隱退的。
    而他之所以叫上常宮邊南一起去,一來是為了讓皇帝徹底放心,二來則是他一旦退隱,常宮邊南繼續在朝中,隻怕會變得舉步維艱。常宮邊南長年領兵,對朝政一竅不通,到時候隻怕隨便一個借口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所以為了保住常宮邊南,常宮龍城決定帶著他一起入京辭官。
    如今的形式,隻有交出兵權,卸甲歸田,才能保全整個常宮家族。
    日子如昔,又過了三日,常宮邊南馬不停蹄地終於從北疆趕了回來。
    風塵仆仆,這位先皇一生中最後敕封的龍驤大將軍,靖邊侯爺如今顯得有些落寞。
    不過也是,他剛剛為朝廷立下赫赫戰功,轉眼就要被削爵奪冠,這無疑有些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意思。
    祭奠先皇之後,常宮邊南於側堂中坐下,問道;“父王,咱們當真隻有這一條路可選了嗎?”
    其實他倒不是舍不得功名利祿,隻是他深知如果常宮家一旦失勢,那麽他母親的仇,怕是終身難報了。
    常宮龍城看著滿臉失意的兒子,眼中閃過一絲心疼,他今日為了常宮家,隻得犧牲常宮邊南的大好前程了。
    “你弟弟回來時,曾聽街上有黃口小兒唱曰;滿城盡皆著素衣,唯我一人貂裘綠。皇帝他死任他死,明年換我坐朝廷。”常宮龍城說了一句。
    聽到此話,常宮邊南大驚道;“誰敢教出如此大逆不道的童謠?若被有心人傳了出去,豈不是要惹大禍。”
    常宮龍城道;“這次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偏偏那天你弟弟進城時所穿的,便一身貂裘綠衣。”
    聞言,常宮邊南皺著眉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道;“看來,已經有人已經開始針對我們布局了,查清楚是誰幕後之人了嗎?”
    常宮龍城道;“此事不用查,我知道是誰,要不然我也不會急著召你回來,其他幾座藩鎮,也應有此等童謠才對。”
    他猜得不錯,除了金陵以外,還有青陽,晉陽,遼東,燕,蜀等隻要有藩王領兵駐紮的藩鎮,也都有小兒唱反歌,
    這讓各鎮藩王皆是提心吊膽,膽戰心驚。
    翌日,常宮龍城父子身著素袍,頭戴白冠,領著二百甲士,手捧任詔書和調兵虎符,奔大祚京都而來。
    常宮遙本欲一同前往保護父兄安全,但卻被常宮龍城攔了下來,說此次乃是奉旨進京,不宜帶上他。
    可他還有一層擔心,不知道這位新帝在他交了兵權以後,會不會翻臉不認人,所以他不想常宮遙也跟著去冒險。
    大祚皇宮,坐落在神都洛京城內,共有東西南北中五方宮闈。
    其中,東宮為太子所居,西宮為皇後及嬪妃所住,南宮為皇帝處理政務之地,北宮乃是皇帝居所。
    而中宮則是每日朝會之大殿。
    此刻南宮章德殿外,一個身著一襲紫金仙鶴大官袍,頭戴鳳池五冠花的大臣正在恭敬地候著。
    不多時,隻見殿內出來一個老太監,對他說道;“右相大人,陛下有請。”
    沒錯,此人正是當朝宰輔盧懷陽,與丞相杜汝輝共稱左右相爺,出自於範陽盧氏,妥妥的名門望族。
    盧懷陽隨太監黃公公進來,隻見那九龍含珠椅上端坐著新帝李麟,急忙向前跪倒,山呼萬歲。
    受他跪拜過後,皇帝道;“盧愛卿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多謝陛下”
    聽到皇帝喚自己起來,盧懷陽方才起身謝恩。
    “不知陛下召臣前來,所謂何事?”盧懷陽問出一句。
    皇帝含笑道;“朕已下旨,讓各鎮藩王入京悼念先皇,愛卿且說說,會有多少藩王奉詔前來?”
    “依臣看,恐怕隻有一人會奉旨。”
    盧懷陽思忖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聞言,皇帝皺著眉頭問道;“哦!為何隻有一人,難道其他人還敢抗旨不成?”
    盧懷陽答道;“抗旨自然不會,隻不過陛下削藩之心,已是朝野皆知,如今突然召各藩王入京,他們不敢來,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又道;“那你剛剛不是說,還有一人會來,別人都不敢來闖這龍潭虎穴,怎麽他就敢來了。”
    “因為他忠於先皇,如今先皇逝去,他知道,陛下若要削藩,第一個便會先拿他開刀。所以為保全全家性命,他不僅會奉召進京,而且還會將兵權交出,請求歸養鄉裏。”
    盧懷陽不愧為右相,將事情看得極為通透。
    皇帝盯著盧懷陽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道;“那你倒是說說,朕受是不受?準是不準?”
    盧懷陽道;“陛下心中已有決斷,何必再為難臣下?凡是陛下所做決定,臣都支持。”
    他知道,皇帝此話是在摸他的底,讓他給出一個態度,然而他為官多年,分寸自然是拿捏得非常到位的。
    看著盧懷陽這個人精,皇帝大笑道;“盧愛卿啊,盧愛卿,你果真是個老狐狸。”
    隻不過這笑聲裏,蘊含著一些若有所指的其他意思。
    盧懷陽伴君多年,自然是知道的,不過他隻是躬身答道;“多謝陛下誇獎,不過狐狸再狡猾,也終究逃不出養狐人的手掌心。”
    他這通馬屁,拍得使皇帝很是受用,兩人又聊了好幾個時辰,方才放他離開。
    至於他們說了些什麽?恐怕隻有皇帝和他兩人知曉。
    距離洛京城大約一百五十公裏外的官道上,兩輛被甲士簇擁著的馬車正在緩緩朝京城方向駛來。
    正是奉旨上京吊孝的常宮龍城父子。
    行不多時,卻被一小女童攔住去路,
    見狀,常宮龍城對身邊的兵士吩咐道;“去看看是怎麽回事?若是窮苦孩子出來討錢的,莫要為難她,便給她些,打發開了,也好趕路。”
    “是,王爺。”那兵士應了一聲,上前問道;“哪裏來的小童兒,你攔住我等車駕作甚?”
    見這這些披甲執戟之士,那孩子竟然也不怕,指著常宮龍城的馬車說道;“我要見裏麵的那位大人。”
    聞言,兵士怒斥道;“你這小童兒,休要胡言亂語,你可知那車駕裏坐的是誰?還不快快讓開。”
    然而正當他要將這小女童驅離時,常宮龍城突然掀開車簾,說道;“讓她過來吧。”
    “是,王爺。”
    聽到吩咐,士兵自然聽命,將道路散開,讓小女童跑了進去。
    看著眼前這個穿著雖有些破爛,但麵容卻極為清秀的小女童,常宮龍城問道;“小娃兒,你找我有何事呀?”
    “有個魯老爺說,他在牡丹亭等您,讓我過來請您過去。”那小女童扯著稚嫩的嗓音說道。
    “魯老爺?”
    常宮龍城心裏想了一下,自己不認識什麽魯老爺啊,
    “那魯老爺是誰呀?”常宮龍城微笑著問道。
    小女童道;“我也不知道。”
    常宮龍城道;“那他為何叫你來請我去牡丹亭啊?”
    此刻他的內心更加疑惑了。
    “是魯老爺給了我十兩大銀子,讓我幫他來請你的。”小女童稚聲稚氣地解釋了一句。
    聞言,常宮龍城思慮了半響,而後下車對著眾軍士吩咐道;“你等在此稍作休息,我去去便來。”
    “遵命!”眾軍士齊聲道。
    常宮邊南看到常宮龍城要同這個素不相識的小女童去見那個什麽魯老爺,急忙從車裏鑽出來,說道;“父王,這個什麽魯老爺藏頭露麵的,我看還是不要去理睬的好。”
    “無妨,”常宮龍城擺了擺手,淡淡地說了一句。
    “既如此,那我同父王前去吧。”
    常宮邊南見父親執意要去,於是也要求同去。
    但卻被常宮龍城拒絕了,
    “不必擔心,父王心裏有數,你也同將士們在此等候,我去去便來。”
    “小家夥,前麵帶路吧。”常宮龍城笑著對小女童說道。
    “嗯嗯!”
    小女童乖巧地點了點頭,走在前麵,帶著常宮龍城往兩裏外的牡丹亭去了。
    雖走得慢些,但二裏路,也不過十來分鍾。
    牡丹亭裏,一個大約四五十歲模樣的中年男人正在煮茶,旁邊立著一個相貌不凡的仆役。
    見常宮龍城到來,連忙起身相迎,笑容可掬。
    “常宮兄,好久未見了。”
    “一別多年,魯國公還是風采依舊啊。”
    常宮龍城看到此人,也笑著見禮,他剛剛已經猜到是此人了,所以才同意和這小女童過來。
    原來此人,正是當朝赫赫有名的魯國公,岑邱生,
    也就是那岑凱他父親,曾經同常宮龍城在軍中服役,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
    岑邱生歎道;“是啊,自從當年因嫂夫人之事,兄長你就再未進過京師,咱們兄弟,也有快十年沒見了。”
    常宮龍城聞言,擺了擺手道;“過去之事,不提也罷,你今日為何邀我來此?我還想到京城時,去你府上叨擾你幾日呢。”
    “那自然是歡迎之至。”岑邱生笑了笑,接著又說道;“不過我今日將兄長攔在這京城之外,確實是有要事與兄長相商。”
    常宮龍城聽他話語間頗有些沉重,問道;“何事?”
    岑邱生道;“兄長難道不知,皇帝召你等藩王進京是何意圖嗎?你為何還要前來?”
    “旨意不是寫得很清楚嗎?召各鎮藩王進京祭奠先皇。”常宮龍城笑道。
    見他揣著明白裝糊塗,岑邱生說道;“兄長,你莫要戲弄於我,皇帝之意你豈會不明白。我隻問你,你打算如何應對?”
    常宮龍城淡淡笑道;“自然是有權交權,有兵交兵了,還能怎麽辦?難不成,你讓我舉兵謀逆?”
    他本是玩笑話,豈料,岑邱生卻聽進心去了,鄭重其辭道;“兄長,皇帝此詔,想必大半藩王必不奉旨,多持觀望狀態,如若你進京被繳兵權,那麽其他藩王必生反意。兄長你有何必要做這試水之魚呢?此時返回還來得及,你金陵尚還有十幾萬大軍,一旦回到駐地,就算皇帝又能奈你何?”
    岑邱生說得頗為情真意切。
    但常宮龍城聽罷,卻是搖了搖頭,正色道;“岑兄弟,今日此話,出於你口,止於我耳,以後這般言語切莫再談。我常宮龍城受先皇所庇佑,方能封王拜將,享人臣之福,此等恩情我萬死難報其一。如今新帝收回我的爵祿兵權,自是理所應當,我又何敢為一己私利背反朝廷呢?而且一旦戰火燃起,黎民遭殃,百姓蒙難,屆時我常宮龍城豈不成為背負千古罪人。”
    常宮龍城這一番說詞,使岑邱生麵生愧意,忙說道;“兄長教訓得是,是愚弟狹隘了。”
    常宮龍城看著他這般惶恐不安的模樣,說道;“既然無其他事,我便回去了,咱們在此相會,若是被有心人瞧見了,定然會徒增煩惱,咱們進城再相聚。”
    說完,便拂袖離去了。
    看著常宮龍城遠去的背影,岑邱生卻突然對著身旁那個年輕仆役躬身行禮道;“陛下,由此看來,楚王並無不臣之心,還望陛下收回兵權之後,饒了他父子性命,許他歸養鄉裏。”
    年輕仆役直起身,說道;“卿家不說,朕也不會真要他父子性命,朕雖非高祖爺武帝爺那般賢明,但忠奸尚還能辨認,隻要他們肯交出兵權,不影響朕的削藩大計,朕自然保證他一家榮華鄉裏,世代富貴。”
    “陛下賢明聖德,臣替楚王多謝陛下。”
    聞言,岑邱生急忙跪地叩首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