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宗門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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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船甲板上的夏言,今天是第二次看見北岸那場大火。
    頭一次還是在赤焰雕娜娜的背上,當時這場火剛燒起來不久。
    這會兒再看這漫天的火勢,估計整個山寨已經基本燒完了。
    這位縱火犯,夏言能猜到是那位暗樁護衛,不過這人到底是誰卻不清楚。
    他看了看身邊的陳文炳,指了指遠處的那場大火:“知道是誰幹的嗎?”
    陳文炳雖然戰力不強,卻是個心眼活絡的。
    北昆侖李巨靈在暗中守護自己這一行人,他當然知道,兩人之前見過麵。
    這會兒再看到了這場火,他心裏已經有數了。
    別人要是問起這個,陳公子會裝傻充愣,可正如屠蘇之前所說,夏言不是別人。
    陳文炳於是反問道:“我剛才看到一頭大雕在運河上空掠過,好像是西域王府的赤焰雕,是不是你另一位結拜妹妹也來了?”
    “嗯。”夏言點點頭,“不僅僅是她,東太虛周無極也來了,兩人現在一前一後,在那兩艘戰艦上。”
    陳文炳聽完愣了一下,這才說道:“我還以為你之前整天宅在家裏,交際能力不強呢,結果你這拉幫結夥的水平可以啊。”
    “少打岔,我問你話呢。”夏言不滿道。
    陳文炳笑了笑:“既然西王女和東太虛在此,你身邊這會兒又睡著一個南禦劍,那麽咱們萬劍學宮四大首席,就算全到了。”
    夏言心想你這是廢話,自己加上那三個,不就是四大首席嗎?
    不過轉念一想,不對。
    自己是最新一屆巫山劍會首席,這事兒陳文炳未必知道,那時候他已經在返鄉路上了。
    更何況,四大首席,這是萬劍學宮的固有說法,並不包括自己,自己撐死了能算第五大。
    夏言確認道:“北昆侖?”
    “嗯。”陳文炳說道,“李學長是暗樁護衛,之前救過我和夏伯父一次。”
    聽到這句話,夏言心中大定。
    萬劍學宮四大首席雖說齊名,可成色還是不太一樣的。
    都是先天境,不過夏言卻知道,先天境和先天境的區別,可能會比人和狗還大。
    北昆侖,確實比其他三人強不少。
    樓船這邊看來還行,他扭頭看向了岸邊,心裏有些惦記顧瘋子。
    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
    顧展堂正在密林中悄無聲息地穿行。
    他心裏已經把夏言的十八輩祖宗都問候了一遍。
    師門有規矩,師兄弟在同一樁買賣裏撞上了,必須先決勝負,再做買賣。
    師門曆代傳人,十有八九是這麽沒的,死於同門師兄弟之手。
    傳到自己這一輩,隻剩下自己和師兄兩人,關係還不一般。
    這是代師傳藝的師兄,如兄如父。
    所以出師之後,顧展堂接買賣的時候,會刻意避開師兄。
    荊飛白一般在禦慶王朝東邊活動,於是顧展堂就去接西邊的買賣。
    守護夏言這個活兒,是主顧主動來找他的,原本看起來不錯。
    長期的買賣,主顧給的價格又高。
    然後夏言這小子還是個宅男,整天在家裏修煉,不出去惹事兒。
    自己還能抽空去學宮旁聽一下,跟自己的劍道傳承印證一番。
    結果最近這一陣子,事情起了變化。
    這家夥好死不死,劍種居然變異了,之後的麻煩接踵而來。
    身邊動不動就是一個先天境的娘們,害得顧展堂都藏不住了,隻能跟這小子亮底牌,意思是你小子老實點兒。
    萬沒想到,這家夥還是個孝子,萬裏救父,而自己一時大意,居然答應了。
    於是,就跟東邊師兄撞買賣了,這上哪兒說理去?
    眼下跟師兄還差著一個大境界,後天五重巔峰對上先天境,而自己這一身能耐還是師兄教的。
    搞不好,自己今晚得死這兒,夏言你這王八蛋。
    心裏埋怨歸埋怨,顧展堂手腳絲毫不亂,在密林中快速移動的同時又毫無聲息。
    荊飛白劍斬大雕之後,就消失在了這片密林裏,這是邀戰。
    刺客對決,戰力隻是其次,關鍵是怎麽隱藏自己,並且找到對方。
    此時夜幕沉沉,天上的月光灑在樹林裏,又被樹冠遮擋。
    真正投下來的光亮,也就隻能讓人不至於走道撞樹上。
    靠眼睛去找,是不可能的,隻能靠耳朵和鼻子。
    師門傳承中,視覺、聽覺、嗅覺,各有秘法,看傳人天賦在哪兒。
    這一輩的兩個傳人,荊飛白耳朵好,會“聽山識蹤”。
    顧展堂鼻子靈,擅長“聞風辨位”。
    師兄平日酗酒,身上一股酒味兒,按說是很容易聞到的。
    可這會兒,顧展堂聞不到他。
    這也沒辦法 ,自己能耐是師兄教的,自己擅長什麽他知道。
    可是既然聞不到,他在哪個方向也就知道了。
    排他法,往下風口摸過去,準沒錯。
    而師兄耳力好,自己摸過去但凡發出一絲絲聲響,行蹤一旦暴露,那就完了。
    正麵對決,自己不是對手,隻能偷襲。
    所以就算往下風口摸,也不能直接過去,師兄就算聽不到也算得到,必須兜圈子。
    可這樣一來,行程路徑就更長了,這個過程對顧展堂來說挺難熬的。
    他全身緊繃,身上每一塊肌肉都盡在掌控,確保自己每一步,都輕輕落在了厚實而鬆軟的土壤上。
    落腳處不能有石子,也不能有落葉,更不能有小樹枝之類的。
    月色朦朧中,腳下的情況並不那麽清晰,而隨著雙方距離越來越近,顧展堂幾乎每一步都在冒險。
    他心跳慢了下來,呼吸細密而又綿長,仔仔細細地分辨著湧入鼻腔的每一種味道。
    終於,一股極淡的酒味,飄進了的鼻子。
    酒不錯,十八年以上的女兒紅,是師兄平時喜歡喝的。
    人左前方十米,樹上。
    這個距離,自己可以出劍了。
    顧展堂左手拇指以最輕的力度,將劍鞘的中長劍推出半寸,右手慢慢握住了劍柄。
    他左腳輕輕抬起,往前跨了一步,腳下去找一個能充分發力的步樁。
    這腳一旦踩實了,一蹬地就能出劍了。
    可偏偏,就是這一腳出事了。
    一個繩套驟然收緊,鎖住了顧展堂的腳脖子。
    四周微微倒伏的樹木,馬上就立正了,帶動繩套一提溜,把顧展堂腦袋衝下,吊在半空。
    眼前身影一晃,荊飛白抱著劍,抬頭四十五度看著自己的師弟:
    “給個套就鑽,你這幾年幹什麽去了,一點長進都沒有。”
    顧展堂一頭亂發這會兒全倒垂著,臉上神情很抑鬱,沒吭聲。
    荊飛白驟然出劍,在顧展堂腦袋上一抹而過,再伸手一抓,拿住落下的一把頭發。
    “我今天以發代首,饒你一命。”荊飛白冷冷說道,“接下來的事情你別插手了,有更重要的事讓你去做。”
    顧展堂麵若死灰,說道:“師兄,我就算不死,也沒資格再接買賣了,還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你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荊飛白搖搖頭,伸手拍了拍顧展堂的臉:“小師弟,你可知道師父為什麽會收你,然後臨死前又千叮萬囑,一定要讓我把你養大?”
    顧展堂怔了怔搖了搖頭。
    荊飛白微微笑道:“我之前跟你說得那些,什麽我們這一門在禦慶王朝源遠流長,傳承三十二輩這些,其實都是鬼話。
    你當時還小,編幾個故事騙騙你,反正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挺好玩的。
    可惜你後來長大了,總是問一些我回答不上來的問題,就沒那麽好玩了。”
    “師兄,你到底在說什麽?”顧展堂喃喃問道。
    荊飛白神情嚴肅起來,正色說道:“顧展堂,你聽好了。
    我們這一門,並不是世俗秘傳宗門,而是修行宗門。
    你我的師祖,曾是修行界的得道巨擘。
    可惜他老人家識人不明,被麾下弟子所害,宗門也被遣散。
    你我的師父,是師祖最小的弟子,被那位叛徒師兄打得修為盡廢,不得已逃遁到了凡間禦慶朝。
    所以你我身上的傳承,並不是什麽世俗秘傳,而是修行傳承。
    師父本就身負重傷,在這凡間苦熬三十年,是為找到一個合適的修行種子,能繼承宗門道統,回歸修行界。
    我天賦一般,師父教我隻是一時權宜,好在師父最後找到了你。
    那時候師父已經熬不住了,隻能兵解轉世,由我代師傳藝。
    所以,顧展堂,你以為你隻是個刺客或者護衛,不接買賣就沒活路了嗎?
    你千萬不要這麽小看自己。
    你是師父看中的,也是我親手教出來的。
    你現在這筆買賣,護著夏言,順便進萬劍學宮旁聽,就是我安排的。
    夏言他們要參加學宮論劍,你不用參與,因為你本就是修行中人。
    你要上青雲斬元凶,重振你我宗門道統。
    如此一來,你這筆買賣幹不幹的,還重要嗎?”
    顧展堂呆呆地聽著,然後點了點頭:“重要。”
    荊飛白都被氣笑了:“你小子是不是傻?””
    “我不傻。”顧展堂搖搖頭,“我要是不繼續接這買賣,才傻呢。”
    荊飛白問道:“為什麽?”
    “因為夏言很重要。”顧展堂說道,“重振宗門這麽大的事情,我一個人肯定不夠,他會幫我。”
    荊飛白眉頭一皺:“他憑什麽幫你。”
    “因為他是夏言。”顧展堂說道,“師兄,如果您剛才說的是真的,那這筆買賣你退出,夏家父子必須保。”
    “不是……”荊飛白似是有些手足無措,原地滴溜溜轉了一圈,這才問道,“你確定?”
    顧展堂點點頭:“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