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父子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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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言跟北昆侖喝完一頓酒,再趕上樓船的時候,已經入夜了。

    前麵不遠就是關口,樓船今晚停靠一夜,明天一早通關入城。

    夏言已經跟其他幾人約好,天亮之前,大家各自離開。

    而這天晚上,其他人都在岸上休息,樓船的船艙裏,隻剩下夏雲天和夏言父子倆。

    老爺子之前當著別人麵,說話是一套。

    這會兒身邊隻有兒子了,那說話又是另一套了。

    燭火搖曳中,夏雲天低聲說道:“楚王謀反,那是小風小浪。

    禦慶朝真正威脅,在外,是盤亙北方虎視眈眈的大涼帝國,在內,是坐擁十萬雄兵心懷不軌的西域王府。

    西域王薑玉泉這些年一直在拉攏我,可我這人不識趣,這才導致夏家如今的局麵。

    兒啊,這番禍事因我而起,又把你牽連在內,你會不會怪爹?”

    夏言搖搖頭:“爹,出事不要緊,我們把它擺平就是了。”

    “很難。”夏雲天說道,“學宮論劍對你個人而言,確實是一條出路。

    不過你要是想以此保全夏家,趁早斷了這個念想。

    修行界跟世俗界雖然看似仙凡有別,可實際上又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每個世俗政權背後,都有修行宗門的影子。

    咱們禦慶朝現在為什麽弱,國力是一層,聖上年幼又是一層,可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

    主要根源,是禦慶朝背後的修行宗門,在修行界出了變故,顧不上世俗政權了。

    這才導致大涼帝國磨刀霍霍,西域王府又蠢蠢欲動。

    這兩股勢力背後,也都有修行宗門支持。

    尤其是大涼帝國,作為世俗界三大帝國之一,背後的宗門是修行界頂級宗門。

    如此泰山壓頂,禦慶王朝被吞並瓜分,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所以,你要是想在學宮論劍上解決這個問題,是緣木求魚。

    因為在背後支持學宮論劍的宗門,也就是禦慶王朝背後的宗門,如今已經垮了。

    而我夏雲天得罪的,不僅僅是西域王。

    還有大涼帝國,以及其背後的宗門。”

    “不是,爹,我有點兒沒跟上,咱捋一捋。 ”夏言問道,“咱家因為一個鍛造兵器的技術,西域王要而不得,所以想把咱家除去,這我能理解。

    大涼帝國,視禦慶王朝為囊中之物,咱家這技術要是在落在禦慶王朝手中,肯定會增加他們吞並的難度,所以他們要除掉咱們家,這我也能理解。

    可是大涼帝國背後的宗門,不過是政權的底牌,按理說,不到政權生死存亡,輕易是不會驚動的。

    咱家這點事兒,應該還威脅不到大涼帝國存在。

    怎麽還能把人家背後的宗門驚動了呢?

    人家修行界那麽大一個宗門,跟世俗界的一個小小夏家較真,這說不過去吧?”

    夏雲天聽完這番怔了怔,瞪了夏言一眼:“你小子到底想說什麽?”

    “您有事兒瞞著我。”夏言說道,“爹,咱家目前這個情況,兒子跟您一塊赴死那是應該的。可您總得讓兒子知道,咱到底是怎麽死的。”

    夏元天看著夏言,良久沒吭聲。

    夏言笑了笑,去了趟廚房。

    下午那四個菜,他一半裝進了食盒用來跟李巨靈喝酒,另一半留在廚房裏,就等著晚上父子倆小酌。

    這四道菜熱吃可以,冷吃也行。

    五香牛肉、油酥花生、涼拌蘿卜皮、紅燒素雞。

    菜不用熱,酒要燙一下。

    花雕黃酒,入口得燙嘴才好,但千萬不能燒開了,否則走味兒。

    燙酒不用大灶,廚房有個煤球爐子,平時燒開水的,這會兒酒壺往上一放就行。

    前後五六分鍾,夏言把酒菜端上來,筷子雙手遞過去。

    夏雲天笑罵道:“小兔崽子,你這是要用酒菜逼供嗎?”

    夏言眨了眨眼:“最多也就是誘供,說不說您隨意。”

    接下來父子倆推杯換盞,一壺滾燙的黃酒對半分了。

    喝了酒吃了菜,老爺子看起來很滿意,然後頭扭到了窗外,看著月下的河麵怔怔出神。

    夏言不著急,雙手放在膝蓋上,低頭等著。

    過了好一會兒,隻聽對麵老爺子幽幽歎了口氣,輕聲說道:“你娘。”

    夏言點點頭,等著老爺子繼續說下去。

    前身的記憶,等於夏言的記憶。

    可夏言對於母親的記憶,隻有地球上自己三歲那年因病去世的母親。

    她走的時候自己太小,其實也沒什麽印象,基本是後來聽父親說的。

    而這個世界的母親,記憶是完全空白的,老爺子從小到大都沒提起過。

    夏家也算家大業大,家丁奴仆不少。

    前身小時候聽到過一些閑言碎語,說他是老爺子流連花叢的結果,一位青樓女子所生。

    老爺子別看對兒子挺嚴厲,可對下人一向寬厚,極少動怒。

    而傳這個話的家丁,被老爺子當著家裏所有人的麵,用家法活活打死。

    從此之後,夏家這位神秘的主母,就再也沒人敢提起了。

    前身從小到大,也曾多次問起母親的事兒,老爺子避而不談。

    到今天晚上,夏言已經二十四歲,老爺子總算肯開口了。

    夏言說起來也算兩世為人,可兩輩子都沒娘。

    這會兒聽到娘的消息,他表麵平靜,心裏其實五味雜陳。

    “你娘不是世俗界中人。”夏雲天幽幽說道,“她是我眼裏是仙女,實際上,也相差不遠。”

    十五天前的三江口,一輪新月掛天穹。

    十五天過去,這會兒船艙之外,明月如盤。

    夏元天看著天上的圓月,繼續說道:“她對我恩同再造,給了我兩樣東西。

    一樣,是你這個兒子。

    另一樣,就是一門鍛造秘法,以挽救我夏家當時搖搖欲墜的買賣營生。

    她當年叮囑過我,此法不宜公開。

    就算最後不得已要公開,也隻能走禦慶王朝的官方途徑,接受世俗政權的管理和約束。

    若是我夏家私下公開,或者授予他人,那就是亂世之因。

    所以到現在為止,這秘法隻有我掌握,就連你都沒傳。”

    夏言點了點頭,心中的疑惑算是解開了一半,然後問道:“那我娘後來去哪兒了?”

    夏雲天臉上有些落寞,說道:“她是天上的仙女,自然是要回天上的。

    之前我看你覺醒了劍種,還以為你應該繼承了你母親的修行天賦,欣喜若狂。

    仙凡有別,她回天上我沒辦法追過去,可你要是修行有成,最後能找到她,那也行。

    她在天上到底過得怎麽樣了,你好歹能給我傳個信呢。

    結果你之後的修行進展……哎……”

    夏言微微有些尷尬,摸了摸臉:“那什麽,我現在改了。”

    夏雲天點點頭:“也算是天可憐見,讓我夏元天臨死之際,總算有了些盼頭。”

    夏言眉頭一皺:“爹,您再等會兒,我捋一捋。”

    “又怎麽了?”夏元天不滿道,“還說你這不是逼供。”

    “不是。”夏言苦著臉說道,“您這說了半天,也沒告訴我咱家為什麽惹了大涼帝國背後的宗門,還有我娘為什麽回天上。您這天上一腳地上一腳的,光以情動人,那也圓不過去啊。”

    “你這小兔崽子之前雖然蠢了一些,可也算憨厚可愛。”夏雲天指著夏言鼻子罵道,“怎麽一陣子不見,變得鬼精鬼精的?”

    夏言翻了翻白眼:“您也不看看,我有個什麽樣的爹。”

    “你……”夏雲天似是被噎了一下,然後不耐煩地擺擺手,“我這好不容易追憶一下你娘,你小子非要破壞氣氛,這是不孝!”

    夏言搖頭說道:“我娘生下我一走了之,其中定有苦衷,再加上您這麽多年相思之苦。

    您二位跟牛郎織女相比,那連根鵲橋都沒有。

    我要是不弄清楚其中的緣由,才是不孝呢。”

    “牛郎織女是誰?”夏雲天瞪眼問道,“比得上我對你娘的一往情深嗎?”

    “他們是誰不重要。”夏言擺擺手,抬頭說道,“您既然不肯說,那我猜一猜。

    爹,是不是那個不長眼的宗門,害你們不能團聚?”

    “不是,你小子現在說話口氣,怎麽那麽大呢?”夏雲天沉下臉,訓斥道,“那是修行宗門,而且是修行界最頂級的宗門,世俗政權都可以隨意擺布,你小子這一臉殺氣什麽意思,想幹什麽?”

    “沒想幹什麽。”夏言秒慫,換了一張笑臉。

    “兒子。”夏雲天沉聲說道,“你娘離開二十多年了,我早就斷了這方麵的念想。

    我夏雲天打造過世上最好的兵刃,做過通天的買賣,睡過最漂亮的仙女,這輩子足夠了。

    我沒有什麽遺憾,需要你這個兒子去彌補的。

    你踏踏實實、平平安安地過你這一輩子,去追求你想追求的東西,就可以了。

    我們上一代人的事情,我們上一代人了結。

    就算有事情不那麽圓滿,那也是人生際遇。

    月有陰晴圓缺,何況是人呢?”

    “爹。”夏言喚了一聲,還想再說什麽,卻見老爺子收回看向天上的目光,直視著自己,肅容說道:

    “你和你的朋友,現在就下船,該去哪兒去哪兒。

    我這兒的事情,你不準再管。

    若敢不從,你我父子恩斷義絕!”

    “爹您別激動。”夏言趕緊站起身來,“我這就走。”

    ……

    夏言這一晚誘供不成,被老爺子翻臉趕出了船艙。

    心情自然是鬱悶的,呆呆站在甲板上。

    陳文炳這時候走過來,站到了他身邊。

    夏言心裏清楚,這小子其實偷聽半天了。

    陳公子拍了拍夏言的肩膀,輕聲說道:“夏言,以後咱哥倆仗劍上青雲,幹他娘的。”

    “嗯。”夏言看著夜幕沉沉的天空,“幹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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