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如墨的夜色下，巍峨莊嚴的皇宮龐然聳立，猶如黑暗裏的神明，牆壁上招搖的篝火是它的豎瞳，舔舐著令人心慌的安靜，嗤笑的俯視著那個慌張逃跑的女子。
    冷風淒淒，不假辭色的割著她的臉頰，發絲淩亂，和著破舊的衣裙，張揚的飛舞在空氣中。
    “呼——呼——”
    耳邊傳來沉重的呼吸聲，腿似灌滿了鉛，好重，好重……
    快一點，再快一點，馬上就到了。
    衛謙還在那裏等她。
    宋玄咬牙，再次提速。
    突然，一聲淒厲的長鳴劃破夜色，直竄雲霄，人心惶惶，整個大幽皇宮如蘇醒的野獸，對著她張開鮮血淋漓的利齒。
    頓時，冷漠的靜被強迫撕開，嘈雜和喧囂鋪滿天地。
    “皇上——！！”
    “她在那裏！大家快追啊！”
    數以千計的腳步聲飛快聚集，迅速奔出皇宮門口，踏著冷厲的夜色，向黑暗中的一點快速追去。
    瞬間，宋玄就感覺成百的士兵追在自己身後，全副武裝，下一秒似乎就會飛撲上來，將置自己於死地。
    會被抓住的……
    不！
    她原本就跳得飛快的心再次收縮，一下一下，冷汗頓時冒出她的額頭。
    “陛下——請你停下——！”
    “陛下——”
    無數焦急的聲音此起彼伏的響在身後，宋玄再次加快飛奔的腳步，不顧一切的向前跑。
    不能被抓住！不能！！
    她會死的！！！
    終於，一滴淚掙脫出眼眶，劃過眼角，消逝在風中。
    衛謙還在那裏等她，不能停下……
    突然，宋玄腳下一絆，整個人就像斷線了風箏一樣飛撲出去。
    她緊緊的抱住自己的腦袋，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她被一雙手托起，溫柔的抱在懷中。
    瞬間，士兵的聲音消失了，無數的令人心慌的腳步聲也消失了，一座巨大的城門赫然的聳立在她眼前，天地間再次變得寧靜。
    宋玄的心一下安定下來，她緊緊抓著身前人的衣袖，緊靠在他懷裏，她想告訴她多麽想他，多麽想要離開這座冰冷的皇宮，多麽想忘記所有的背叛，從此以後隻有他的笑容。
    可就在她要張口時，一道冷漠的聲音如同利劍，射向心弦。
    “陛下，為什麽要跑呢……”
    宋玄全身顫抖起來，心頃刻變成死灰。
    時間滴答，他慢慢鬆開她，抬起手慢慢抹去她額角的汗漬，輕柔的，就像從前無數次一樣。
    “你說過此生都要陪在我身邊的啊……”
    宋玄瘋狂搖頭，“君容……”，不是的。
    “為什麽要跑？”
    不，她沒有。
    “為什麽！”
    耳邊響起暴喝，她的身體劇烈一抖，清醒過來，雙手握拳，用力推開身前的人。
    可他鉗製的雙手越發用力，似乎要把她揉進骨血。
    掙脫不開，巨大的慌亂頃刻將她淹沒。
    “怎麽哭了呢？”白皙的手撫上她的麵頰，“你知道，我是最舍不得你掉眼淚的啊……”
    哭了？怎麽會呢……這輩子都不會了啊……
    宋玄好像聽見了自己顫抖的聲音，她在求他，求他看在她以前待他不錯的份上，放她走。
    他嘴角一勾，緊握她的雙手，暴戾和妖媚渲染他的眉眼，俯身，靠近她的耳際，“不如讓我來猜猜，陛下離開我，是不是為了這個人呢。”
    下一秒，他卡住她的下巴，逼迫她轉身，隻見一股熱浪鋪天蓋地傳來，如巴掌般打在她的臉上。
    宋玄睜大眼睛，看著四周不知何時揚起的烈焰，飛快的燃燒天地間的一切，而眼前，火海的中心，跪著一個了無生息的人，頭發淩亂，衣衫襤褸，身上傷痕遍布，殷紅了身下的土地，他閉著雙眼，腦袋低垂，雙手了無生氣的擱在兩側……可這般乞兒的模樣，卻和她腦海裏那個玉樹臨風，笑起來沒有一點雜質的身影重合起來。
    衛謙！
    終於，她的淚水噴薄而出，用盡全身力氣掙紮，可是身後的人卻死死的把她禁錮在懷裏。
    “你放開我，他會死的！”
    突然，一道森然的烈火卷曲而上，如利刃懸遲在那人的頭頂。
    “不——！”
    宋玄聲嘶力竭，雙手掙紮向前，透過指間的縫隙，她看見黑色的火焰吞噬了那個破敗的身影，餘下的灰燼在空氣中張牙舞爪。
    眼前早已朦朧一片，什麽也看不清了，什麽也聽不見了……
    巨大的悲慟襲上心頭，她緊緊的拽住自己的胸口，窒息的感覺如海水般將她淹沒。
    “不！”
    華麗的龍床上，宋玄猛然坐起，身上的衾衣冷濕了一片。
    她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心有餘悸的看著眼前昏暗的大殿。
    簾幔層層疊疊，特有的蓮華刺繡鑲嵌其中。
    是了，這是歸寧殿，她沒有逃跑，她還在皇宮裏。
    還好，還好……都不是真的……
    夜色荏苒，月華如練灑在殿內，宋玄揉揉自己的額頭，這是第幾次了呢，已經記不清了。
    “陛下，又做噩夢了嗎？”
    一道關切的聲音傳來，宋玄轉頭，隻見不遠處夜色彌漫的窗欞前，一個宛若謫仙的男子立在那裏，他負手站著，和白天一樣，束著銀冠，也不知保持了這個姿勢多久，連照在他身上的月光都是冷的。
    她反觀發絲淩亂的自己，不禁自嘲，真是狼狽。
    不在意，“你呢，為什麽又在朕的寢殿裏。”真是可笑又可恨的一個“又”字啊。
    堂堂大幽國皇帝居然與自己的丞相夜夜共處一室，前幾天她還會驚訝，現在她已經連裝模作樣的客套都不想繼續了。
    “陛下夢見又他了嗎？”他不答反問。
    “沒有啊。”她道，學會麵不改色的說謊，豪不費勁。
    他們的對話，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就變得這般蒼白和無力。
    君容嘴角一勾，神色不清，轉身舉步向她走來，坐到床沿，修長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背。
    “那剛才陛下為什麽嘴裏一直喊著‘衛謙’呢。”
    宋玄嗤笑一聲，“丞相啊，有些事情，知道歸知道，可若這樣問朕，你是在嫉妒嗎？”
    他言笑晏晏，“是啊，陛下，我在嫉妒。”下一秒，他靠近她的耳畔，“而且，嫉妒的發狂……”
    溫熱的氣息噴在宋玄的脖頸，她不舒服的微微扭動，可刹那，他卻沒有任何征兆的將她推到在龍床上，三千青絲登時如海藻般鋪滿衾被。
    宋玄看著撐在自己兩側的雙手，心中冒出巨大的不安，道：“君容，如果你還有一絲為人臣子的自知之明，現在就給朕滾出去。”
    可他卻充耳不聞，慢慢俯身，兩人的呼吸霎時混亂的糾纏在一起。
    “陛下你說，微臣該怎麽處置那衛謙呢，他讓陛下在我麵前如此分心，真是……罪該萬死。”他撫上她的眼睛，為什麽，明明這麽亮，卻一點地方都不留給他。
    為什麽……！
    宋玄心一沉，眼神複雜的看著離自己咫尺不到的麵容。
    “千刀萬剮怎麽樣，或者炮烙…”他輕笑了聲，似乎極度愉悅，“無論如何，微臣定會讓陛下親眼看著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她猛地抓住他的衣襟，死死的看著他，“你敢！”
    君容看著眼前女子的怒容，好整以暇的挑起她一絲發縷，“陛下，現在整個大幽帝國都在微臣手中，你說我，敢，還是不敢呢？”
    宋玄握著衣襟的手慢慢鬆開，無力似的閉上眼睛，“放了衛謙，除非，你想要我死。”
    她真的有些累了，算計，陰謀，偽裝，欺騙，背叛……這樣的對話，這樣不堪的他們，還要重複多少遍？
    “哈哈哈哈……”突然，一陣近乎癲狂的笑響徹殿中。
    她睜眼，皺眉看著眼前淚花都笑出來的男子。
    轉瞬，君容停住笑聲，修長的手撫上她的臉龐，“你竟然威脅我，你竟然用死威脅我？！就是為了他？！！”
    還未等她答話，他又說道：“既然陛下如此心意已決，連死都想好了，想必委身於臣，也早就做好了準備吧。”
    不等宋玄反應過來，一聲“斯拉”的聲音突兀的響起在空氣中。
    頓時，衾衣如紙般被撕裂，在那隻修長的手中頃刻間化作了碎片。
    宋玄瞪大眼睛，開始不顧一切的掙紮，可他卻禁錮住她的雙手，翻身上了床，輕輕一按，她整個人便動彈不得。
    “嘶……”手腕上傳來的疼痛讓她直直抽氣。
    他卡住她的下巴，眉眼間的清明被瘋狂替代，“陛下，好好看著微臣，看著微臣是如何讓你忘記他的。”
    一股錐心的痛襲上大腦，她死死掐著他的手臂，淚水漸漸彌漫了她的雙眼，劃過眼角，流入發梢。
    宋玄暈了過去，她從來都是最怕疼的……
    大殿內，再次恢複死一般的沉寂。
    君容看著身下失去意識的女子，慢慢清醒過來，他的手撫上她姣好的容顏，一如初見那刻，她從天而降。
    漸漸的，他的手插入她的發間，指腹間一片柔軟。
    “你為什麽一直記著他呢，我不好嗎？”
    無人回應。
    “陛下啊，我是不會放了他的，無論你怎麽哀求，我都不會，微臣也要讓你嚐嚐，這般心碎欲死的滋味，肯定很好受吧，嗯？”
    男子還在喃喃著，低沉聲音在大殿內回響。
    “陛下，你是我的……”
    說罷，他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淚花，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宋玄似是察覺到了什麽，嘴唇微動。
    君容停下動作，慢慢將耳朵靠近她的嘴邊。
    “好疼……”
    “君容，我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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