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告不贏,包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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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於張斐借《宋刑統》,許芷倩對他的期許立刻減少了億點點。
    臨陣磨槍。
    這有用嗎?
    張斐確實是研究過《宋刑統》,但他也不會傻到去全文背下來,律法條例這東西,那就跟字典一樣,用的時候再去查。
    一邊查,一邊記。
    用多了,自然就記住了。
    真心不需要倒背如流,隻要記住關鍵的,常用的,其它的有個大概印象就行了。
    已是三更時分。
    跑了一整天的許芷倩並沒有早早入眠,而是坐在燭火旁,一手托腮,雖然桌上放著一本已經翻開的《宋刑統》,但是她的目光根本就不在書上麵。
    她是真的能夠倒背如流,但也未找出為李四討回公道的辦法。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響起。
    許芷倩一怔,又聽門外有人輕聲喊道:“倩兒姐。”
    是青梅的聲音。
    “進來吧。”
    吱呀一聲,燭火搖曳,許芷倩急忙抬手護住脆弱的火苗,又見青梅進得屋來。
    “倩兒姐,我方才去看了,張三的屋中還亮著燭光,而且而且他方才還讓人給送去一些糕點、茶水,看來他這一時半會還不會睡。”
    許芷倩點點頭,道:“看來他也並沒有在敷衍我。”
    青梅問道:“倩兒姐,你說他能想到辦法嗎?”
    許芷倩幽幽歎道:“我本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不對其報什麽希望,但爹爹似乎挺看好他,但願他能夠想到辦法吧。”
    張斐最初的策略,是利用許芷倩廣撒網,看能不能撈到一條大魚,不是說他真的要伸張正義,替天行道。
    他很清楚目前自己沒有這個能力。
    對於他而言,最好的結果,那就是鋤強扶弱的同時,還能夠名利雙收。
    結果是名利,過程可以是鋤強扶弱。
    可見他是有選擇性的。
    如果以此來論,他就不應該為此案花費太多努力,畢竟許遵都說了,這官司很難打,幾乎沒有勝訴的可能性。
    但人就是複雜的。
    雖然張斐沒有表現出來,但是他內心其實是非常同情李四的,他覺得那陳裕騰實在是太過分了,都已經將人家老婆弄走了,卻還不滿意,非得要將人逼死。
    他願意為此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挽回。
    可是當他將《宋刑統》有關借貸方麵的律法,全部閱覽一遍後,他感到的隻有更加絕望。
    這《宋刑統》完全脫胎於《唐律疏議》,但是由於宋朝經濟繁榮,在借貸方麵,添加了許多條例,多半都歸納於《雜令》中。
    雖說其中多半條例都是偏向債權人,但也有維護債務人的權益,考慮的也算是非常詳細,真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
    比如說,之前許遵提到的折算問題,律法中也有明確規定:
    “諸以粟麥出舉還為粟麥者,任依私契,官不為理。”
    就是借米還米,借錢還錢,不允許以物還錢,如此就不存在折算問題。
    本意是好的,結果又弄巧成拙,反而坑了更多百姓。
    可見高利貸這事,是很難去約束的。
    故此民間借貸利息,常常是本金的兩三倍之多,朝廷也是明確禁止利滾利,但事實上根本無法禁止。
    除非是那種明目張膽的掠奪、欺騙,他們能管管,一般這種你情我願,且手續完備的契約,他們都是選擇任依私契,官不為理。
    你都知道這利息很高,你還要借,那你能怪誰。
    當然,誰敢怪朝廷。
    “唉!”
    張斐如渣男一般,將與自己翻雲覆雨一晚的《宋刑統》扔在桌上,直搖頭道:“看來有些事光憑努力,也是難以取得成功的呀!”
    語氣中透著一絲沮喪。
    顯然他已經準備放棄。
    這份契約,要是拿到後世去打,那絕對有得一打,但放在如今,幾乎就沒得打。
    伸了個懶腰,張斐來到窗前,將窗戶打開,但見東邊那片天已經呈現魚白之色,“呀!都已經天亮了,好久沒有這般通宵達旦的工作了。”
    他一邊活動著雙臂,一邊眺望遠方,清晨的涼風,吹走了臉上倦意。
    “唉今兒就去跟許娘子說清楚,此事我也是愛莫能助啊!哎呀!到時又會被她嘲弄一番。我這究竟幹得是什麽蠢事啊。”
    站得片刻,張斐忽覺肚子有點餓,於是又回到桌前,拿起一塊糕點吃了起來。
    “嗯?怎麽是戶婚律?”
    張斐明明記得自己是翻到雜令那一頁,偏頭看了眼窗戶,又回過頭來,自言自語道:“對了!我如今可還是條單身狗,對了,如今好像還能夠一妻多妾,嗬嗬,可得了解一下如今的婚姻律法。”
    於是他拿起桌上《宋刑統》,一邊吃著糕點,一邊看了起來。
    可是看著看著,他麵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他突然將手中的糕點扔到一旁,又從滿桌子的資料中,翻出那幾張契約抄本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便是喜出望外,道:“對呀!這官有政法,民從私契,針對的是民事糾紛,可如果我能夠打成刑事糾紛,那這條鐵律,可就不攻自破了,看來我還是經驗尚且,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真是不應該啊!”
    傍晚時分。
    許芷倩站在廊道上,遠遠望著張斐屋子,向一旁的青梅問道:“他一直沒有出來過嗎?”
    青梅搖搖頭,道:“不過我問過方才去他屋裏送晚飯的榮伯,榮伯說張三還在看書,都沒有跟他說話。”
    許芷倩撇了下嘴角,鬱悶道:“他也不知道找我去幫幫忙,還說與我合作。”
    這張斐一日未出門,許芷倩也是在床上輾轉反側,見天亮了,便起得床來,一番洗漱後,也顧不得吃早餐,便急急往前院行去,不過在路過張斐的小院時,她在院門前躊躇不定。
    幾度想敲開張斐的房門,可又不好意思,她一個大家閨秀,大清早地跑去敲男人的房門,這像個什麽事。
    “倩兒姐。”
    “啊?”
    許芷倩嚇得一跳,偏頭看去,見是榮伯,急忙問道:“榮伯,你是來給張三送飯的麽?”
    榮伯搖搖頭道:“張三郎方才已經吃過早飯,如今正在前院陪老爺散步。”
    許芷倩聞言,立刻往前院走去。
    見張斐正與他爹在院內談笑風生,心中一喜,難道他想到辦法了。
    “爹爹早!”
    許芷倩走了過去,向許遵問候了一聲。
    張斐非常識趣地主動打招呼:“許娘子早。”
    “早!”
    許芷倩瞧了眼張斐,故作輕鬆地問道:“你想到辦法了麽?”
    張斐先是瞧了眼許遵,然後自嘲地笑道:“真是瞎折騰了兩天。”
    許芷倩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因為根本不需要打什麽官司,直接讓李四去告官便行。”
    許芷倩聽得雲裏霧裏,道:“我我還是不明白。”
    張斐笑道:“這官司之所以難打,是在於大家都這麽幹,而且百姓確實有借貸的需求,朝廷又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自然無法幹預。
    但如今可是不同,如今朝廷正籌備變法,也就是說,這種情況將會得到改善,而此時此刻,朝廷更需要一些案例來充分證明變法的合理性。
    現在就看誰敢告,誰告誰就贏。其實我之前能夠打贏那場官司,朝中情況也幫了我不少忙。”
    許芷倩聽是聽明白了,而且她也知道,此案能夠打到汴京來,王安石其實是功不可沒,但她不太相信這麽簡單!
    於是,她看向許遵。
    許遵捋了捋胡須,道:“能不能成,爹爹可不敢保證,但是朝廷最近的確有打算要推行新法,你王叔父也多次提到民間舉債這一點。”
    許芷倩麵色一喜,她對她爹那是深信不疑,道:“那我讓李四去告官?”
    “告!”
    張斐笑道:“立刻去告,如果告不贏,我包賠。”
    許芷倩見張斐信心滿滿,又見許遵捋須不語,便也放下心來,點頭道:“好吧,我這就讓人去聯係李四。”
    許遵道:“倩兒,不著急,你先將早餐吃了。”
    “知道啦!”
    聲音已經是從遠處傳來。
    許遵無奈地直搖頭。
    張斐看著許芷倩急匆匆的背影,突然皺了下眉頭,道:“恩公,令千金對一個素不相識的農夫,都能夠做到關懷備至,為什麽對我卻如此刻薄?”
    許遵哼道:“為什麽這麽對你,你自個心裏不清楚嗎?”
    張斐訕訕道:“那真的隻是一個誤會。”
    許遵道:“是不是誤會,其實並不重要,重要得是,你要明白一個人的名譽就如同那千裏之堤,需花費數年甚至數十年才能夠建立起,可若平時不注意,小小蟻洞,便能使得千裏之堤崩塌。”
    張斐笑道:“多謝恩公教誨,其實道理我都懂,但是我覺得做君子太累了,也不適合我。”
    許遵問道:“那你是想做一個小人?”
    張斐搖搖頭道:“我隻是想做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許遵捋了捋胡須:“不拘小節,倜儻豁達,也未嚐不可,但是你要記住,如果你在大是大非上敢犯錯,那我第一個不饒你。”
    張斐猶豫了片刻,遂鄭重其事道:“這一點我可以答應恩公。”
    “且先聽著。”許遵一笑,突然低聲道:“對了,要是這場官司打不贏,可有你小子好看得。”
    張斐嘴角一揚:“恩公放心,一定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