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大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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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躲在報紙後麵的王安石,聽著他們喋喋不休,吹捧司馬光,又賴著不走,弄得他也不便起身,耳朵都捂不住。
    這忍無可忍,那就無需再忍。
    正當王安石準備將報紙一扔,與他們辯一辯時,忽聽一人道:「我倒是覺得許娘子的文章寫得更好。」
    王安石皺了下眉頭,偷偷偏過頭去,露出那沾著眼屎的雙目,隻見一個年輕官員立身昂首,帥得是一塌湖塗。
    「蘇子瞻,你是還沒睡醒麽?」
    「蘇子瞻,你文采也算是不錯,連這文章好壞都分辨不出嗎?許家小娘子的文章,句式冗長,用詞單調,真是不堪入目。」
    「許家小娘子的文章怎能與司馬大學士的文章相提並論。你真是胡說八道。」
    說話者,正是大宋第一杠精蘇軾,他環目四顧,「在我看來,這文章的好壞,首先應該要看立意,而非是句式優美,若立意不好,句式寫得再優美,也是吾之毒藥。」
    「怎麽?你認為司馬大學士的立意不好嗎?」
    「其實二者立意差不太多,但顯然境界不一樣,司馬大學士又何止勝一籌。」
    麵對質疑,蘇軾哼了一聲:「司馬大學士的文章雖然寫得好,但是其文章多半是希望能夠息事寧人,以及吹噓自己的理念,而非是在就事論事,可謂是掛羊頭賣狗肉,觀者所獲,寥寥無幾。」
    王安石雖然平時瞅這廝也不順眼,但此時還是默默給蘇軾點了個讚。
    坐在一旁的蘇轍一手托著臉,雙目呆滯,是生無可戀。他知道蘇軾根本就不是推崇許止倩的觀點,他就是喜歡抬杠,唱反調,說一些讓人討厭的話,他也懶得勸阻,不如留點精力擦屁股。
    蘇軾是滔滔不絕道:「反觀許娘子的文章,是句句切中要害,朝廷根據地籍冊收稅,但擁有地契的主戶卻將稅賦轉移給佃農,這顯然就是不合理的,也會引發許多的誤會,應該完善。
    而許寺事所言亦不過是就事論事,朝廷完善律法,何錯之有,再說主戶可以將賦稅算入佃租中,朝廷也沒說不行,若還有人借此鬧事,朝廷理應給予重罰。」
    話音未落,就聽得一人道:「真是一派胡言!」
    蘇軾回頭看去,驚呼道:「王大學士?」
    其餘人猛然發現,原來王安石坐在這裏,心裏頓時忐忑不安。
    王安石倏然起身,「你們之所以覺得司馬君實的文章寫得好,那正是因為有許止倩的文章襯托,你為何不想想張三要將這兩份小報一塊發,如此簡單卑劣的手段,你們怎麽都看不出來,還在這裏愚昧地吹噓,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說完,就氣衝衝地走了。
    酒館內是一片死寂。
    蘇軾緊鎖眉頭,過得半響,他由衷的讚道:「好辯。」
    「什麽好辯,我看他王介甫分明就是嫉妒。」…
    然而,如蘇軾一樣的杠精是大有人在。
    這兩份小報剛剛出現時,輿論幾乎是一邊倒,紛紛是吹捧司馬光的文章,誰看許止倩的文章,誰就沒文化,但很快,就引來異議。
    這文人不杠,那還能叫文人嗎?
    大街小巷都是在爭論,許止倩的名聲開始蹭蹭的往上漲。
    一輛馬車悄悄穿過鬧市。
    「都怪你。」
    許止倩臉紅得如那正冉冉升起的朝陽,衝著張斐抱怨道:「讓你別印,你偏要印,這下好了,我現在都沒臉出門見人了。」
    張斐被懟得是一臉懵逼,又瞅著許止倩那血紅的臉頰,納悶道:「止倩,人家拿你
    的文章跟司馬大學士的文章相比,這是好事啊!」
    許止倩道:「好什麽好,我的文章怎麽可能能跟司馬大學士的相提並論,這隻會讓我更加難堪,我我真是被你給害死了。」
    急得是狠狠跺腳,眼角都泛著淚光。
    她也是出身書香門第,對於文章這種事也是很在乎的,她自己什麽水平,她心裏有數,聽到外麵那些吹捧她的言論,真是躁得慌。
    張斐就很不理解,這流量真是杠杠滴,大網紅,不,大報紅,有啥不好的。
    來到事務所,範理一臉崇拜地迎上前來,「在下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想不到許娘子的文采比之司馬大學士,亦是不遑多讓,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你才巾幗不讓須眉。」
    許止倩直接怒斥一句,氣衝衝地走了進去。
    範理被訓得是一臉懵逼。
    張斐拍拍他的肩膀,「別往心裏去,我與你英雄所見略同。」
    就他們的文化素養,哪裏分辨得出,孰好孰壞。
    張斐以前看王羲之的蘭亭序,很多字都不認識,這怎麽去欣賞,隻能是不懂裝懂,在那拍桉叫絕,反正大家都一樣,誰也不會拆穿誰。
    這是一個喧鬧的早晨,睡眼惺忪的早餐,愣是讓一張小報變成了一場盛大的晚宴。
    如夢初醒般的公子黨,立刻殺向各大酒樓。
    「小報呢?你們白礬樓沒有小報嗎?」
    「有得!有得!」
    樊正連忙言道:「高公子請稍等。」
    說著,他轉身就向身旁的酒保吩咐道:「你還愣著作甚,快去拿份小報來。」
    「大公子,小的就是想跟你說這事的。」
    「什麽事?」
    「咱們少了二十餘份小報。」
    「怎麽會少的?」
    「興許是被顧客給順走了。」
    「?」
    樊正是怎麽也沒有想到,來白礬樓的客人,竟然也會幹這種事。
    不可思議!
    這一旦爭論起來,那大家都得找幫手,這小報得拿走,否則的話,怎麽去找人研究如何辯論。
    不少小報就被順入了皇城,這又引起一波熱議。
    製置二府條例司也不例外,一眾官員也都在爭論,直到王安石出現時,大家才安靜了下來。…
    「哼!」
    王安石氣鼓鼓地直接去到自己的休息室。
    呂惠卿也急忙跟了過去。
    「恩師!」
    呂惠卿話剛出口,王安石就激動道:「那司馬君實真是好生卑鄙,竟然用女人的文章來襯托自己的文章。」
    呂惠卿聽得是一臉錯愕,「恩師,此話怎講?」
    王安石道:「平時也沒見誰吹噓他司馬君實的文章。」
    呂惠卿忙道:「恩師說得是,司馬大學士的文章,可不能與恩師的相比。」
    王安石瞪他一眼:「誰與他比了,隻是他寫得確實不好,遮遮掩掩,藏東藏西,有話又不敢明說,寫得比佛經還隱晦,此非大丈夫的文章。」
    司馬光的文章,他也看過不少,雖然有那麽一絲絲鄙視,但他之所以這麽生氣,主要是因為司馬光在裏麵夾帶各種私貨,大肆吹噓藏富於民,節流等政治理念,真是太不君子了。
    這不是消費人家許仲途麽。
    「是是是。」
    呂惠卿是連連點頭。
    王安石突然問道:「你方才想說什麽?」
    呂惠卿道:「方才官家派人
    傳信來,讓恩師待會去垂拱殿議事。」
    司馬光本人倒是沒有在乎此事,他都不知道今日發,可很快,他就不得不知道了。
    此時,司馬光正被文彥博、趙抃、呂公著等人的簇擁著,往垂拱殿行去。
    「別說了,別說了,就當在下求求各位了。」
    司馬光朝著文彥博等人是連連拱手,都恨不得給他們跪下,欲哭無淚地求饒道:「我那真不過是隨手一寫,也隻是針對此事,絕無賣弄之意,還望各位高抬貴手,莫要再提了。」
    他是真不喜歡出這風頭,皇帝開宴會,他都不愛參加,能推則推,渾身起雞皮疙瘩。
    其實他們都知道司馬光的個性,難得出個風頭,肯定是要消遣他一番。
    得虧蘇軾沒資格參與這個會議,否則的話,那肯定熱鬧極了。
    文彥博兀自不肯罷休,一臉嚴肅道:「君實啊!這好與不好,你說了可不算,世人自有公斷。」
    呂公著撫須笑道:「文公言之有理,如今大街小巷,可都在談論你的文章,範公、歐陽永叔的文章,也未達到如此。」
    司馬光真的快要哭了,「文公,晦叔,你們就放過我,都說了一早上了,你們就不累麽。」
    他當時真的就是手癢,寫了一篇,都沒有怎麽去修改,他就沒有想到引發這麽大熱議,真是悔不當初。
    「咳咳!」
    忽聽得兩聲咳嗽聲,司馬光偏頭一看,隻見王安石走了過來。
    「君實啊!我這可要說你幾句。」
    王安石板著臉道。
    司馬光忐忑不安地問道:「說什麽?」
    今兒他非常害怕王安石。
    王安石道:「你這平時也藏得太深,不顯山,不露水,可隨手一寫,那便是千古佳作,我方才拜讀了你的那篇文章,真是極為震撼,受益匪淺。」…
    隻能說,在打擊司馬光這一塊,他是專業的。
    反之,亦然。
    司馬光真是臉都紅了,別人也就罷了,你王安石說這話,特麽鬼信呀,就直接對臉噴,「我呸!你王介甫少在這裏含沙射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王安石揮起大袖抹去臉上的唾罵,委屈道:「君實,你這真是誤會我了,我對天發誓,你的那篇文章比倩兒那篇可真是好太多了,令人歎為觀止。佩服!佩服!」
    最後兩個「佩服」,他直接用爆破音,給噴了回去。
    司馬光一抹臉,整個人就要抓狂了。
    剛剛走馬上任的呂公著趕緊站出來,攔在中間,「時辰快到了,我們快些走吧。」
    他們剛剛到垂拱殿不久,趙頊就來了,都不等大臣行禮,便笑著向司馬光道:「司馬學士,朕方才拜讀過你的那篇文章,寫得非常好,令朕也受益匪淺啊!」
    司馬光還未反應過來,王安石先傻了。
    司馬光也是一臉錯愕道:「陛下也看了那小報?」
    這早上才出來的,你這就收到了。
    太誇張了吧。
    邸報也沒有這麽快啊!
    趙頊點點頭:「今兒一早藍貴人出宮采辦貨物,聽到大街小巷都在議論這小報,就拿了一份給朕看,寫得真是非常好,故此朕才臨時決定召開這會議。」
    什麽?
    原來這場會議的主題是小報啊!
    王安石人都是懵的,這小報的威力這麽大嗎?
    司馬光真是受寵若驚,紅著臉道:「陛下過獎了,那不過是臣的塗鴉之作,讓陛下,以及諸位見笑了。」
    趙頊
    笑道:「司馬學士過謙了,卿之所言,亦是朕之所想,朕委任卿修改此法,並非是要針對何人,而是希望能夠避免重蹈覆轍,又引發民怨。
    至於許寺事所言,朕也有所聽聞,在朕看來,是無傷大雅,畢竟我大宋祖宗之法,事為之防,曲為之製,雖隻是一條律例,但也要考慮周詳。而在討論之時,未曾考慮太多,也是可以理解的。
    朝廷當然不會那麽做,地方治安,當屬官府的職責,若生動亂,自然是官府管理不力,又怎能推卸給他人。」
    曾公亮、文彥博、趙抃他們聽罷,是長出一口氣。
    趙頊一表態,這事自然就平息了。
    而王安石也鬆了一口氣,趙頊這最後一句話很賊,暗藏的意思,就是如果有人借機鬧事,你官府要管不了,我就拿你問責。
    換而言之,就是說官府要管住這些大地主們,不能任由他們胡作非為,你要不懲治他們,朝廷就懲治你們。
    96
    南希北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