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名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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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承認,王安石的文章,寫得確實是好。
    這邸報往牆上一貼,朝中大小官員們都自主地執筆抄錄。
    雖然講得是時政,但在王安石的妙筆生花之下,都寫成了藝術品。
    曾公亮、趙抃、陳升之,都無不禁歎,此文乃少見的佳作。
    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啊!
    哪怕蘇轍都情不自禁地執筆抄錄。
    要知道蘇轍對於王安石的許多政治理念,都是不認同的,他能進製置二府條例司,完全是趙頊舉薦進去的。
    當然,蘇軾就沒有抄,不過他也是仔細看完整篇文章,他的感覺就是手很癢。
    今日上午,皇城內的官員,都在議論王安石的文章。
    當然,也有些比較活潑的官員,比如文彥博,比如蘇軾,比如呂公著,就在拚命的拱火,提醒大家,王安石是衝著司馬光去的。
    他們這一提醒,大家都反應過來。
    是啊!
    昨日司馬光發了文章,今兒王安石就跟上了。
    這用意太明顯了。
    剛好又是革新派、保守派的兩大掌門人。
    真是針尖對麥芒。
    太有噱頭!
    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到拱火行列中。
    包括趙頊。
    趙頊昨日開會誇了司馬光一番,今兒不誇王安石,那怎麽能行,這一碗水可得端平啊。
    趙頊又召開一場會議,表示看過王安石的文章,興奮地睡不著覺,說得太對了,朕昨夜思考一宿未眠,又趁機督促王安石,加緊推出新法,改正這些弊政。
    談得文章,指得卻是新法。
    這令許多保守派,很是不爽,你這是夾帶私貨,但這文章又寫不過王安石,他們隻能期待司馬光再給出回應。
    但司馬光卻表現地非常低調,還跟著誇了幾句,表示國家卻是存有這些問題。
    散會之後,他就回審刑院開會,忙於修改律例之事。
    但劉述等人,哪有心情商量這事。
    “司馬學士,王介甫寫這篇文章,擺明就是想壓你一頭啊!”劉述都有些提司馬光抱打不平。
    司馬光很是澹定道:“這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章是各有所愛,誰能壓得住誰。先趕緊將此條律例修改完,官家可隻給我們半年,明年就得全國執行。”
    “是是。”
    劉述訕訕點頭。
    於是大家又認真商談此事。
    會議結束後,等到許遵、劉述他們全都離開,司馬光悄悄拿出今日新鮮出爐的小報,仔細看了起來。
    剛剛打開,看完第一個段落,隻見一人突然急急匆匆地入得屋來,正是許遵。
    “許寺事有事嗎?”
    說話時,司馬光還有心虛。
    許遵道:“我忘記了一樣東西。”
    司馬光點點頭,稍稍將小報放下一點。
    許遵來到座位上,拿起一張紙,塞入袖中,同樣心虛地瞟了眼司馬光,原來這張紙,正是他今日抄錄的王安石的那篇文章。
    他對王安石的文章,也是推崇備至,打心裏喜歡。
    見司馬光沒有在意,他便打算離開,忽然一頓,他凝目看去,那那不是小報嗎?問道:“司馬學士在看甚麽?”
    “哦在看倩兒的文章。”
    司馬光這才將小報揚起。
    許遵是萬分好奇,“小女的文章,哪入得了司馬學士的法眼。”
    他當然是看過的,雖在女子中,算是不錯的,但在他們看來,確實就很一般,這真不是謙虛。
    司馬光嗬嗬道:“這上麵寫得是之前那場官司,而咱們如今所做之事,與那場官司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看一看,說不定能夠給我啟發。”
    “原來如此。”許遵點了點頭,又想了想,真的就很普通,得不到什麽啟發。但也沒有再多說什麽,藏著王安石的文章,就離開了。
    等到許遵離開之後,司馬光偷偷往外瞧了一眼,稍稍鬆得一口氣,又望著手中小報,滴咕道:“難道真如文公所言,這小報能讓一篇不足為奇的文章,引發大家的關注?這不大可能,這文章中定有其獨到之處。”
    雖然他嘴上說,文無第一,爭不出勝負。但他內心是絕不想輸給王安石的,關鍵他之前寫那篇文章,不是為了顯擺,就隻是為了工作,他也沒有想到,會引發這種熱議。
    但王安石馬上就寫一篇出來,真是欺人太甚。
    可他心裏也清楚,自己的文章,是不如王安石的。
    他得想辦法去贏。
    他就在思考,為什麽許止倩的文章,能夠引得大家熱議。
    司馬光與王安石,無疑是這個時代的絕代雙驕,二者性格又都非常執拗,但其中也有細微的區別。
    王安石是天賦異稟,才華橫溢,故而多了一份傲氣,自古以來,也就他王安石敢喊出:“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豪言壯語。
    他甚至連孔孟都敢指責。
    要知道這可是在儒家昌盛的北宋,而非是生在那個鍵盤時代。
    在這裏說話,可是要負責任的。
    相較而言,司馬光就少了一份天賦,但卻也因此多了一份勤勉和謙卑。
    二人在對待此事上麵的態度是完全不同的,就拿許止倩的文章來看,在王安石看來,真是平平無奇,就隻能草草看兩眼,多一眼都嫌多。
    但司馬光卻開始研究許止倩的文章。
    畢竟是寫資治通鑒的男人,不光是要寫那些大人物,小人物也得去琢磨琢磨。
    因為許多大事,就是因小人物而起。
    隨著第二期小報的火熱延續,這第三期自然是如約而至。
    潘樓!
    “二位員外慢走。”
    “免送!免送!”
    陳懋遷向那潘樓掌櫃微微拱手,然後便與馬天豪出得潘樓。
    “陳兄,看來這小報非一時之熱啊!”
    馬天豪見邊上的早餐攤位上,也是一人或者幾人一張小報,一邊看,一邊吃著早餐,嘴裏還含湖不清地討論著。
    陳懋遷點點頭。
    馬天豪又道:“你可還記得,當初張三可是再三跟咱們保證,活字印刷一定賣錢。”
    陳懋遷猛地一怔,低聲道:“老四呀!此話你可千萬別亂說,小心惹禍上身,絕無可能,絕無可能。”
    馬天豪訕訕點頭,“我也就跟你說說。而且,我是想跟你說,這買賣或許真的能夠賺錢。”
    陳懋遷想了想,“但是讓我將土地捐出去,我這還是有些不安。”
    “到底是怎麽了?”
    許止倩放下車簾來,又望著對麵的張斐道:“朝中是大局已定,也沒有人再責怪我爹爹,為什麽大家還熱衷看我的文章?”
    張斐笑吟吟道:“你親我一下,我告訴你。”
    “我呸!”
    許止倩直接伸腳摟了一下張斐,“你不說就算了。”
    “那就算了。”
    張斐聳聳肩道。
    許止倩鬱悶地瞧了眼張斐,紅著臉,小聲道:“先先欠著,你先說。”
    張斐直搖頭道:“不,你先親。”
    許止倩道:“我要是先你又說的不對,那豈不是白讓你占便宜。”
    張斐猶豫了一會兒,點頭道:“行吧!我先說,說完之後再親。我問你,你文章寫得是什麽?”
    許止倩道:“佃農啊!”
    張斐又問道:“那你看過王大學士昨日那篇文章嗎?”
    許止倩點點頭。
    昨夜吃晚飯時,許遵捧著那篇文章,看得連飯不愛吃了,故此她也看了看。
    張斐問道:“講述的是什麽?”
    許止倩道:“時政之弊。”
    張斐道:“二者相比?”
    許止倩道:“自是螢火皓月。”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道:“你可有見過人們追逐螢火?”
    許止倩道:“當然有,我自己也追逐過。”
    “那你可又見過有人追逐皓月?”
    “沒有。”
    “原因就在這裏。”
    張斐道:“你的文章,說得都是佃戶的情況,這都是發生在我們周邊之事,人人皆知,人人皆懂,人人皆可談。王大學士的文章,談得是天下,可又有幾個人有他那樣的眼界,哪怕你一字一句的去跟販夫走卒講解,他們都不知道怎麽開口。
    但你的文章,大家一提,賣炊餅的都能夠侃上幾句,到底是普通人多,而當大家都在說時,那些滿腹經綸的大學士,就算不推崇,也得出來批評幾句,這樣才能彰顯自己的學識。這麽一來一往,大家不都在談了嗎。”
    許止倩點點頭:“原來如此。”
    張斐雙目一閉,得瑟道:“親吧。千萬不要憐惜我。”
    許止倩一怔,蹙眉瞅他一眼,雖然模樣俊秀,但她卻隻想一巴掌呼上去,正好馬車停了下來,“你想得美!”
    扔下這句話,許止倩就動如脫兔一般,竄出馬車。
    “嘿!”
    張斐眼一睜,立刻追了出去,“你竟然不講信用,信不信我告你。”
    “你去告呀!咱們又沒有立契。你們是。”
    許止倩剛剛跑到門前,忽見門口站著兩個壯士,不免一愣。
    正巧這時,範理走了出來,“哎幼,三郎,許娘子,你們可算是來了。”
    剛剛追過來的張斐,問道:“什麽事?”
    範理道:“韓相公來了。”
    “韓相公?”
    張斐眨了眨眼,又與許止倩麵麵相覷。
    自那場官司後,他與韓琦、富弼也沒啥來往。
    來到後堂,隻見韓琦正坐在裏麵喝著茶,看著小報,一副優哉遊哉的神態。
    “小民張三,見過韓相公。”
    張斐快步行去,拱手一禮。
    “張三來了呀!”韓琦放下小報來,又道:“老夫今兒冒昧拜訪,不會影響到你們吧?”
    張斐忙道:“韓相公大駕光臨,小店蓬蓽生輝,小民開心都來不及。”
    韓琦嗬嗬笑得幾聲,突然瞧了眼範理。
    範理心領神會,趕緊告退。
    等到範理走後,韓琦咳得一聲道:“今日老夫前來,是有一事不明,想要向你請教一下。”
    張斐問道:“不敢,不敢,韓相公有何問題,張三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韓琦道:“那司馬君實的文章,為何會印在你的小報上麵。”
    張斐稍稍一愣,很是謹慎道:“這都是因為上回我嶽父大人一事,司馬大學士認為此事也與他有關,故此寫文章解釋此事。”
    韓琦點點頭:“如此說來,你做這小報,隻是想為許仲途鳴不平。”
    難道!張斐眨了眨眼,忙道:“那也不是,其實小民買下那正版書鋪後,就一直想創造一份名士報。”
    韓琦好奇道:“名士報?”
    張斐點點頭道:“就是專門刊登如韓相公這等大名士的文章。”
    韓琦眼中閃過一抹喜色,嘴上卻問道:“為何?”
    張斐嘿嘿道:“賺錢。”
    “賺錢?”
    “對!”
    張斐點點頭道:“小民之前仔細研究過以前的印刷物,發現大家都是印刷如韓相公這等大學問家的詩詞文章。
    但是其中又有一個弊端,就是滯後性太嚴重,如範公他們的文章,都是議論當時的時政,可放在現在看,就好像顯得有些時機不對。
    這小報就能夠解決問題,此時事,此時論。賣得一定比那些成本的詩詞文章要好。雖然我嶽父大人的這事,是陰差陽錯,但也證明小民的判斷”
    韓琦笑著點點頭:“看來你做買賣的手段,可不比你打官司的手段差啊!”
    “多謝韓相公誇獎。”
    張斐拱拱手道:“也希望韓相公能夠多多照顧小店的買賣。”
    韓琦錯愕道:“怎麽照顧?”
    張斐道:“若是韓相公有什麽好文章,可放在小店印刷,所得之利,咱們可以商量著分。”
    韓琦哼了一聲:“你將我韓琦看成什麽人了,我韓琦寫文章,是圖那幾文錢嗎。”
    “是是是。”
    張斐連連點頭:“小民失言,還望韓相公恕罪。”
    韓琦瞧他一眼,捋了捋胡須,咳得一聲,“不過倒也是巧了,近日老夫剛好寫了一篇文章。”
    果然如此。張斐心中一喜,立刻道:“韓相公可否將這文章放在小店印刷,小店的印刷術,可是當今最好的,是能夠最快最好印刷出來,絕對跟得上時政的變化。”
    韓琦瞧他一眼,笑道:“你就不怕我的文章沒人看,不賣錢麽?”
    張斐道:“韓相公的文章若是都沒有人看,那隻能說我這小報,根本就辦不起來,早點關門算了。”
    “臭小子!”韓琦笑罵一句,“行吧,就就交給你吧,錢就算了,賺多少你都拿著。”
    “哎喲!多謝韓相公,多謝韓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