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政治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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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
    玉澗閣。
    趙頊走在假山林立,溪水涓涓的小道上,但臉上完全沒有度假時的輕鬆愜意,反而是眉頭緊鎖,小聲念道:“知製誥宋敏求、李大臨,諫官胡宗愈,禦史楊繪?”
    說到這裏,他偏頭看向身旁的護衛,“你確定是他們幾人所為?”
    那護衛言道:“卑職絕無虛言,昨夜他們也恰好在潘樓,定是聽見了那蘇子瞻所言,而在天明之前,他們又派家仆暗中將這手抄小報,偷偷放在各大酒樓門前。”
    因為趙頊與張斐有賭約的,他是特意派人去秘密監視這事,哪知道第二天這小報就出現了。
    這著實令趙頊大吃一驚。
    “他們幾人為何要這麽做?”
    趙頊顯得很是困惑。
    胡宗愈確實彈劾過王安石,但宋敏求、李大臨在朝中都是屬於溫和派的,且醉心於學問,不是那種鬥爭派。尤其是那宋敏求,可以說是當代史學家,尤其對唐史研究的非常深,而趙頊又非常崇拜唐太宗,經常跟他聊唐史,知道他的為人。
    真的是個學問人,家藏萬卷書,其中包括許多孤本,如王安石、司馬光、蘇軾,都跑去他家借書看。
    他們不太可能會幹這種勾心鬥角之事。
    一旁的內侍官突然道:“素問宋製誥酷愛文章,他們會不會是反對禁止名士報。”
    趙頊瞧那內侍一眼,點點頭:“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說到這裏,他歎了口氣:“要是連他們都反對的話,先生隻怕是難以應付。”
    正當這時,藍元震突然來到這裏,“陛下,大事不好了。”
    趙頊問道:“什麽事?”
    藍元震道:“今早的小報變得越來越多,坊間已經流傳數百份之多。”
    趙頊驚訝道:“可有查明,是何人所為?”
    藍元震道:“這都不用去查,就是那些書生士子,自發抄錄那份小報,又分發給別人看,故而變得是越來越多。”
    說著,他又道:“陛下,這麽下去,可能會對王學士的新法,產生影響。”
    他一直都是支持新法的,不是他認同新法的理念,隻是他不喜歡保守派的人,因為這些人對宦官是看得很緊。
    他與王安石是有共同的敵人。
    趙頊道:“朕相信先生會有辦法解決的。”
    這事他還真不是相信王安石,他是相信張斐,張斐早有預計,自有解決之法,犯不著他來操心。
    原來這都是因為王安石下令開封府,調查此事,這直接導致汴京的讀書人,為保發這小報的人,就自發地抄錄這小報。
    有本事你王安石就將我們都給抓了。
    這令王安石真是始料未及。
    之前他認為,這定是有人幕後操縱,是來對付他的。
    但如今看來,好像並非如此。
    事實也是如此。
    這事還真沒有人在後麵操縱,全都是自發行為。
    這宋朝的讀書人,平時就愛議論時政,批評宰相,批評皇帝。王安石、韓琦他們年輕時,也是天天評這評那,因為宋朝風氣開放。
    這個禁止議論時政,甭管是不是在小報上麵,讀書人聽到這一句話就感到非常反胃,甚至以前崇拜王安石的讀書人,現在都覺得王安石是個偽君子。
    你之前寫各種文章,議論時政,得到包拯、歐陽修、文彥博等宰相的欣賞,現在你當了宰相,就不準我們發表文章。
    因為《名士報》到底就隻是刊登過一篇文章,還是韓琦寫的,而且也是傳統文章,沒什麽毛病,讀書人議論時政,都是寫這種文章。
    你這禁得就沒有道理。
    哪怕一些不問世事,醉心於學問的士大夫,也對此也是極為反感,他們也抄王安石的文章,也徹夜通讀,也會拿給別人去看,那這算不算小報呢?
    而朝中許多既得利益者,他們考慮的則是權力問題,你王安石今天可以禁止我們發表文章,明天就可能會禁止我們說話。
    至於一直就反王安石的官員們,就更不用說了,一看王安石自己送上門來了,趕緊扇風點火,弄點孜然,大家烤起來唄。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頓時令王安石陷入極大的政治危機。
    王安石也真是被鬧得焦頭爛額。
    心裏是萬般委屈。
    以前小報可有可無,難得一見,你們也都不在意,如今連一個月都沒有,就好像沒了小報,你們就都活不了了。
    好像我幹了什麽天大的錯事。
    “恩師,這麽下去可是不行,必須得趕緊做出抉擇,否則的話,新法都會受到影響。”
    呂惠卿現在都急了。
    因為他本來是想,咱也借小報,宣傳一波新法,順便再懟一波韓琦,踩著韓琦上位,哪知王安石直接來了個釜底抽薪,這一下玩砸了。
    這對王安石的名譽已經造成很大的打擊。
    因為許多人都認為,王安石禁小報,就是擔心大家到時借小報議論他的新政,由此可見,這新政裏麵肯定有貓膩。
    你王安石是做賊心虛啊!
    王安石愁眉問道:“你有何辦法?”
    之前沒有過這種桉例,他也有些束手無策。
    呂惠卿道:“恩師趕緊上奏官家,廢除這條禁令。”
    都已經鬧成這樣,要還強行執行,隻會傷得更重,就沒有人支持他,這根本就沒法禁止。
    王安石顯得很是猶豫,他確實很後悔,但他又認為,這馬上就收回來,不就證明,自己錯了嗎。
    但他始終認為自己所憂,絕非是庸人自擾,是他們目光短淺,不知其中之害。
    呂惠卿見王安石猶豫不決,也知他所憂,於是道:“要不,去找張三想想辦法?”
    王安石愣了下,“找張三?”
    呂惠卿點點頭:“此事就是因張三而起,他當初也是利用這小報,幫許仲途討回公道,可見他對這方麵是很了解的,何不去問問他。”
    王安石又有些拉不下臉,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去把張三找來。”
    “是。”
    很快,呂惠卿就將張斐給找來了。
    “你個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
    見到張斐,王安石就是吹胡子瞪眼。
    張斐一臉委屈道:“王大學士,你這話從何說起,你說禁止,我就立刻遵命,出了事,怎麽也不能怪我吧。”
    王安石道:“你不發小報,能有這事嗎?”
    張斐欲哭無淚道:“我那也是被逼的呀?”
    “誰逼得你?”王安石道:“你當時就應該來找我,我會幫你的。”
    真不愧是王安石,求人都求得這麽理直氣壯。張斐心裏清楚的很,也懶得跟他爭,道:“事已至此,那那現在怎麽辦?”
    王安石道:“這禍是你闖出來的,你得想辦法解決。”
    張斐小聲滴咕道:“這禍明明就是你闖出來得。”
    “你說甚麽?”王安石雙目一瞪。
    “沒沒什麽。”
    “你說現在怎麽辦吧?”王安石道。
    張斐糾結半響,道:“我我說了,就怕王大學士你不愛聽。”
    王安石道:“你說得再難聽,也沒有外麵那些人說得難聽。”
    張斐道:“我以為這事就不能這麽辦。”
    “那你怎麽不早說。”王安石鼓著眼道。
    “我!”
    張斐差點沒有爆粗口,嗬嗬兩聲:“不都是因為王大學士是為我好麽,我張三又不是那麽不識趣的人。”
    “咳咳!”
    王安石一陣嗆咳,擺擺手道:“之前的事,都不要說了,當下這問題該如何解決?”
    張斐解釋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這根本是禁不了的,道理很簡單,物以稀為貴,這越是禁止的東西,它越值錢,就越會引人鋌而走險。
    如私鹽,私酒,朝廷對這方麵懲罰,最高都能判處絞刑,但依舊有人鋌而走險。朝廷也在不斷調整這方麵的政策,讓商人能夠更容易獲得這販賣權。”
    王安石道:“但輿論之害,也不能不防啊!”
    張斐道:“治水之道,是在於合理引導,如果合理引導的話,反而能夠灌既莊稼,輿論亦是如此,合理的引導輿論,會有利於國家安定。”
    王安石問道:“如何合理引導?”
    張斐道:“就拿王大學士的新法而言,不管王大學士你怎麽吹噓!”
    “嗯?”
    “呃咳咳,不管王大學士你是如何苦口婆心,講解新法之好,在別人看來,也就是自賣自誇,不管王學士說得多麽有理,都會有人質疑得。但如果是個旁人在說,那效果就完全不一樣。說是小報,其實也可以是官報,掛著小報的官報,其實是更具有說服力的。”
    “掛著小報的官報?”
    王安石似乎領悟到什麽。
    他之前認為,輿論不能控製在商人手中,張三到底是個商人,但如果這個商人就是國家的人,不等於還是國家控製嗎?
    而且還更有效。
    心裏越想越後悔,當時這個彎怎麽就沒有轉過來呀。
    張斐又繼續道:“不但如此,隻有允許合法的小報存在,王大學士才能夠去懲治那些違法的小報。”
    王安石氣急道:“你既然知道此理,你為何早又不說。”
    張斐道:“我當時就是說了,王大學士也不會聽,畢竟我也是受益者。”
    王安石道:“誰說的,你之前給我提的建議,我沒有聽嗎?你不受益嗎?”
    張斐無言以對。
    王安石瞧他一眼,“現今該怎麽辦?”
    張斐道:“隻能收回這條禁令。”
    王安石歎道:“如果我就這麽收回這條禁令,那就代表是我錯了,他們說得是對的,你可知這會對我的新政,造成多大的影響嗎。”
    張斐思索片刻,道:“不知王大學士可願輸給律法?”
    王安石錯愕道:“輸給律法?”
    張斐道:“打一場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