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 中產階級的複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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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王安石而言,這張斐真的是半神半魔。
    有些時候,你對他的期待很低時,他往往能夠給你一個巨大的驚喜,讓你刮目相看。
    但當你對他的期待很高時,他往往又能給你一個巨大的驚嚇,讓你失望透頂。
    如果說,王安石一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他是決計不會答應的,讓張斐是有多遠走多遠。
    這執行方式,你可以去自己操作,但是你怎麽能夠改變我製定的法令?
    王安石製定這些法令,是基於政治理念和政治需求,可以用加減來調節,但不能說直接將法令都給變了。
    要不是說張斐給予保證,若是收不上這麽多錢,老子自己出錢墊付,王安石還真不會答應張斐。
    即便如此,他都很猶豫。
    故此等韓絳走後,王安石又立刻將呂惠卿找來。
    呂惠卿一聽,便道:“恩師,以我張三的了解,他是不會無的放矢,他定有辦法,但是,這方法不適合咱們,也不適合其它州府。”
    王安石點點頭:“你與我想得一樣,但如今我已經被逼到這份上,我若再反悔,那隻會讓人笑話,對於新政也是極為不利。”
    呂惠卿思忖少許,道:“恩師也勿憂,這對於我們而言,也並非是壞事,張斐這番計稅法,必然是要向官戶、富戶下手,一旦他成功,地方州縣上的富紳必然深感恐懼,再回頭一想,反而會支持恩師的方法。”
    “關於這一點,張三也跟我提起過。”王安石稍稍點頭。
    呂惠卿道:“恩師暫且不表態,讓韓寺事去跟官家說,恰好咱們這也有人對此表示不滿,我與他們解釋,借他們的嘴,告訴那些人,恩師並不是非常認同此法,如此一來,即便張三在開封府取得成功,也會更有利於我們的新政推廣。”
    王安石思索半響,覺得即便張斐取得不俗的成功,要用於地方上還是非常艱難,最多隻能借鑒,而不能照抄。道:“好吧,就按你說得辦。”
    王安石就去找到韓絳,咱們要做兩手準備,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韓絳對於張斐的疑慮還要勝於王安石,畢竟他都沒有怎麽跟張斐接觸過,於是答應了下來,由他去跟皇帝說。
    垂拱殿。
    “咦?這與當初說得似有不同?”
    文彥博看過司農寺最新出爐的免役法,不免深感詫異。
    趙頊是早就知曉,但仍故作疑惑地看著韓絳。
    司馬光則稍稍鬆了口氣,他之前生怕張斐來一招硬碰硬,這個稅法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太多了。
    韓絳道:“在統計上來的數據後,我們經過計算,如此計法,是不會增添百姓的負擔,哪怕是最窮的百姓。
    而官戶的俸祿,經我們計算,基本上都達到第三第四層,若以普通上等戶來算,是要計百分之六的稅,如今我們就隻計百分之三,而且隻計料錢,每月朝廷所給予的糧食、布匹、煤炭統統不計算在內。
    這麽算下來,官戶不用繳納太多助役稅。
    至於說官員私下所得之利,則以普通百姓來計稅,這也合情合理。而且這也不僅僅是助役錢,皇家警察也為官戶也提供更好的環境和保護。”
    張斐這一套計稅法,還有一個巨大的好處,就是能夠堵住保守派們嘴。
    他們老說會增添百姓負擔,你自己看唄,給你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百姓交了這免役稅,絕對不至於溫飽方麵出現問題。
    至於說官戶麽,大量福利全部不計算在內,隻算區區料錢,要知道北宋的福利是占大頭的,會不會對官戶造成影響?
    肯定也不會。
    他們自己是官,他們能不清楚嗎?
    其實裏麵最核心的內容,就是官員額外的收入,隻要達標,就要以百分之十來征稅。
    原本反對的趙抃,一看這算法,話都不說了。
    文彥博則是覺得不可思議,他們也大概算過,哪能這麽輕鬆,關鍵之前是說先算出雇役費,然後再平攤,如今這也不平攤了,於是問道:“這稅錢能夠支撐雇役所需費用嗎?”
    韓絳堅定道:“一定夠。”
    其實他不確定,但是張斐說了,不夠他來墊,那就肯定夠啊!
    文彥博驚訝地瞧了眼韓絳,又稍稍瞄了眼王安石,而王安石自始至終都沉默不語,雖心下生疑,但他也確實沒啥可說的。
    沒有太多的爭論。
    趙頊就更加沒有意見。
    隨後司農寺先是用邸報的方式,在皇城公示稅率。
    看看大家意見。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稅率公布後,並沒有引發很大的反對聲,反而是沉默居多。
    按理來說,到底也向官戶征收了百分之三。
    大家都不爽才對。
    其實不然。
    因為這個稅率即便對於大多數的中低層官員也是非常友好的,他們是不需要繳納多少錢,因為他的料錢是比較低的,就是那些職事官,每年最多也就繳納個三四貫錢,而寄祿官就更低了。
    雖說三四貫也是錢,但他們認為,那些有錢的官員是要繳納的更多的,他們也很眼紅那些官宦世家,而且他們還都是知情者,知道那些官員私下藏了多少土地,有多少財富。
    官員也患不均啊。
    同時官員,你特麽比我富十倍,憑什麽呀?
    他們不做聲,那些真正有錢的官員,也就不太好做聲,誰要出聲,不就證明自己有巨額的額外收入,而在那份統計表上,就沒有幾個官員是報實數的,主要都是隱藏田地,反正那些土地本就隱藏的。
    官員們沒有太大的意見,司農寺就正式頒布城郭免役稅率。
    相比起官場中的沉默,坊間反而熱鬧一些。
    許多百姓都認為自己本不用繳納這免役稅,哪知道每年還是得繳納免役稅,心裏當然會很是不爽,對於這些平民百姓,掉了十文錢,都得哭上一天,這回每年得繳納一兩百文錢。
    但回家一算,突然發現他們申報的時候,一些零碎收入就沒有算在裏麵,比較說家裏養幾隻雞,或者說妻子幫人縫縫補補,那麽隻要稍微再努力一點,就能將這錢給賺回來,也就幾天的事。
    那也就算了吧。
    最開心的莫過於中產階級,在差役法下,他們都是在生死線上掙紮,而如今隻要繳納每年收入得百分之五六就能夠不用服役,仿佛一瞬間從地獄回到天堂。
    爽得不要再爽。
    他們真的恨不得今兒就將未來十年的錢都給交了,免得你們又變卦。
    這邊公示之後,開封、祥符兩縣的統計數據也交了上來。
    韓絳一看,人都樂了。
    感覺開封、祥符的領土都縮水了一半,我大宋領土已經夠小了,你們還要縮水。
    可惡!
    關鍵,你們這也太明目張膽了,真不把稅務司當回事,別說稅務司,我特麽都能查出來。
    於是立刻從兩縣調來去年秋稅賬簿,這麽一對比。
    突然發現上等戶都是如實稟報,跟他們繳納的秋稅是能夠對應的上,雖有浮動,但都在非常合理的範圍內,反而是下等戶的田地是驟減。
    韓絳這才反應過來,上等戶還是給了稅務司幾分薄麵,可下等戶也沒有隱瞞,而是秋稅的賬目本就存在著問題。
    很多自耕農得將官田和那些消失的田地全部平攤,因為朝廷收稅,是根據一個縣有多少田地來收,這田地消失了,隻能大家平攤唄,知縣也不可能自己去填。
    這是官府給他們定的,他們也沒有辦法。
    如今是自己申報,縱使他們想幫官府圓謊,也做不到呀,他隻知道自己有幾畝土地,他哪裏知道自己要去平攤多少土地。
    韓絳雖然看出貓膩,但也沒有告訴張斐,誰讓你選擇自主申報,就隻是將申報表拿給張斐看,繼續你的表演。
    張斐看完之後,也沒有說什麽,故作一番思考後,給出自己的稅率。
    以十五畝田地為準線,十五畝以下免稅。
    十五畝到三十畝,征收百分之一的稅。
    三十畝到五十畝,征收百分之二稅。
    五十畝到一百畝,征收百分之四稅。
    一百畝到三百畝,征收百分之六的稅。
    三百畝以上征收百分之十的稅。
    跟城郭戶差不了太多。
    韓絳聽完之後,也沒有說什麽,反正你張斐要兜底,就隻是看了眼那統計表,心想,這你能征收多少稅上來?
    相比起城裏,鄉裏貧富就更加誇張,光三十畝以下貧困鄉戶就占了七成多,而三十畝到一百畝,占得兩成多,一百畝以上的隻占了不少一成。
    可想而知,為什麽王安石要征收下等戶免役稅,因為人多,可積沙成塔,官戶比他還要精一些,榨不出太多了。
    照著統計表,哪怕是上等戶如實上繳,也是遠遠不夠的。
    韓絳也不管那麽多,先向官家稟報,大家一看,這稅率確實夠低,不管哪個階層,交了這免役稅,也不會影響到溫飽問題。
    在皇城公示之後,又直接頒布法令。
    同時規定,上等戶和城郭戶在夏季交免役稅,而下等戶則是在秋季上繳免役稅。
    並且開封、祥符就開始征收,根據自己的申報,算清稅錢,然後去申報地交稅。
    這鄉村的中產階級也賺麻了,他們是直接就從主力軍,變成偏師,這幸福來的真是太猛烈了。
    清晨。
    張家。
    如今的早餐時刻,那就是看報時間。
    除張斐外,是人手一張報紙,一邊看,一邊吃。
    “妹婿!”
    許淩霄道:“這稅是你定得嗎?”
    張斐非常嚴謹地說:“是我給的建議,他們采納了。”
    許淩霄又道:“這麽低的稅,又能收的上多少錢來?”
    他基本是不管事,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這麽低稅率,根本不可能填補警署的財政缺失。
    張斐笑道:“具體多少,我也不大清楚,但應該是夠的。”
    許遵道:“我可是聽說,以目前申報數目來看,還相差甚遠啊!”
    “那申報數目不能當真。”
    張斐嗬嗬道:“其實我這稅率就不是根據這申報表來定的。”
    許遵問道:“那是根據什麽來定的?”
    “逃稅表。”
    “逃稅?”
    “嗯。”
    張斐點點頭道:“我就是看哪個階層逃稅比較多,我就給定得高,隻要將這些隱藏的財富給挖出來,是足夠支持警署的財政。”
    許芷倩道:“那到時豈不是要打很多場官司?”
    張斐點點頭。
    許芷倩又道:“那你何不進檢察院,幫助爹爹。”
    許淩霄也是直點頭。
    他回京城多日,已經聽過無數遍張斐的事跡。
    張斐笑道:“那可不行,我若進檢察院,我就不能在事務所工作了,我總不能跟征文他們打官司,那打出來的結果也沒人信啊!”
    “不僅如此,以我們翁婿的關係,若是在一個官署辦事,隻怕別人也不會答應的。”
    許遵說著,又嗬嗬笑道:“再說最近我們檢察院又有一位強手加入。”
    張斐問道:“誰?”
    “蘇轍,蘇子由。”許遵捋須笑道。
    原來蘇轍在製置二府條例司待不下去了,於是就申請調職,恰好遇到此事,司馬光索性就將蘇轍調來檢察院。
    蘇轍也非常願意,他哥哥就是敗在檢察院,他也想為哥哥證明一下。
    “他?”
    “怎麽?你可別小看人家蘇子由,我認為他比他哥哥要更適合當這檢控官。”
    “是嗎?”
    張斐嗬嗬笑道:“有機會見識見識。”
    許芷倩聽這話不對,立刻道:“你幫哪邊的?”
    張斐沒好氣道:“什麽我幫哪邊的,我們夫妻才是一邊的好不,我們事務所肯定是檢察院的對手,再說,我也想跟嶽父大人過上幾招,難道你不想麽?”
    跟爹爹過招?許芷倩眼中一亮,心中升起一絲叛逆來,可嘴上卻道:“我怎麽可能會與爹爹為敵。”
    “是嗎?”張斐撇了下嘴,以示鄙視。
    許遵卻是嗬嗬笑道:“上回在登州,我乃是知府,須得公正,你是占得很大便宜,若有機會,老夫倒也想與你過上幾招。”
    他可也喜歡賣弄自己的律學造詣,而張斐是這方麵的後起之秀,他還真想跟張斐較量一下。
    張斐嗬嗬笑道:“一定有機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