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稅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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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司農寺正式征繳免役稅時,一直默默無聞的立法會,突然頒布了有關偷稅漏稅的懲罰原則。
    其實在之前,司農寺、稅務司、製置二府條例司,就都曾有提到過,將會頒布新得規定,但隻是說將會以罰金為主,具體是什麽條例,並沒有細說。
    但按理來說,這些條例應該早就頒布,卻偏偏在已經開始征稅,才發布這條新得規定。
    而且是由立法會頒布的,至此,所有司法新貴全部在這場募役運動中亮相。
    這條例是非常繁瑣,有別於之前的律例。
    其一,立法會表示,這也隻是一次立法會的嚐試,所有條例暫時就隻適用開封府,且隻用於免役稅。
    其二,就是規定稅務司的起訴年限,最長不能超過五年,從今年開始算。也就是說,在五年之內的一切逃稅行為,稅務司都可以進行起訴,但是要超過五年的話,那稅務司就不能起訴,隻能說恭喜你,你逃稅成功了。
    其三,就是有關懲罰的條例,罰金限製在稅額的百分之五十到三倍,但最低不能低於五百文,根據情節的輕重來判定。而這故意申報表作假和拒不申報,可都屬於情節嚴重。
    但這裏也首次引入德主法輔的思想,如果說你家中有老人突然生病,嬰兒突然出生,這種突然給家庭增加的額外負擔,可主動向稅務司說明,稅務司、皇庭、檢察院也都應該酌情考慮。
    但具體怎麽酌情考慮,又沒有細說,到底隻是用於參考。
    其四,所欠稅額全都是要算利息,以每年百分之十的利息來計。
    其五,也是最重要得,就是刑罰問題,申報作假、拒絕申報,且逃稅稅額超過百分之五十,都將會受到刑罰處置,服役一年,但都可用金贖役,是偷多少就繳納多少,但初犯可免此罰。但如果是抗拒稅警執行任務,且皇庭已經判決,都拒繳罰金者,則是判刑三到五年,不可用金贖役,初犯亦是相同。
    這條律例公布後,令整個局勢又變得是波雲詭譎。
    饒是文彥博、司馬光他們也都是一頭霧水,他們一直都有協助立法會,但對此事是毫不知情,立刻找到富弼詢問。
    “這是官家授意的。”
    富弼是非常坦白地告訴他們,“不過我也仔細審視過這些條例,相比之前的條例,是要更為寬容,故而答應了官家。”
    其實這事,趙頊可以讓司農寺頒布,甚至於自己用敕令頒布,不需要經過立法會,但是趙頊還是讓立法會來頒布,可見趙頊是非常看重立法會,給他們一個表現的機會。
    但富弼也不是那種聽之任之的大臣,他審視過這些條例,確實有利於立法會的。
    因為之前的條例是非常狠的,一旦被抓住,補繳稅收這都不用說,罰得你傾家蕩產,也是常有之事,同時還要麵臨四十杖,八十杖,以及徒刑三年,甚至於死刑。而且死刑是很容易觸發的。
    相對而言,這個處罰,就真的是非常非常寬容。
    司馬光皺眉道:“在這個時刻,突然減輕逃稅的刑罰,豈不是助長那些偷稅者的氣焰。”
    這種緊要關頭,突然減輕刑罰,這不就是在認慫麽。
    可文彥博卻是搖頭道:“我倒是認為,這些條例其實是在布置戰場,如今朝中那麽多人沒有據實申報,如果不修改的話,到時反而會令官家騎虎難下,而根據這些條例,稅務司就可以放開手幹,而不用再顧忌。”
    富弼點點頭道:“寬夫與我想得一樣,這不是在後退,也不是在警告,就是在布置整個戰場。”
    看似刑罰減輕,可你若不減輕,這戰就打不起來,因為以前刑罰定得太嚴,可執行性太低,別說那些權貴,就是百姓,如果人數太多,也難以適用。
    難道都殺了嗎?
    這不可能呀。
    以前也很少依律這麽去懲罰百姓的逃稅行為,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就在這時,呂公著來了,同時他帶來一張報紙。
    他不可思議地搖搖頭道:“看來這稅務司絕非善類。”
    司馬光忙問道:“此話怎講?”
    呂公著將報紙遞給他們,“這是稅務司剛剛公布的繳稅規則,其中有一條規定可是非常狠,我從未見過有這種規定。
    但凡在開封府居住一年者都必須繳納免役稅,其中甚至寫明,包括偷盜所得、搶劫所得、販賣私鹽所得,都要據實申報。”
    司馬光、文彥博震驚地看著呂公著。
    “子華,你怎麽看?”王安石向韓絳問道。
    韓絳道:“雖然減輕刑罰,但在我看來,這更像似最後的警告。”
    王安石反問道:“難道你認為他們會就此罷手嗎?”
    韓絳沉吟少許,搖搖頭道:“不會。如果他們這樣就被嚇到了,那麽將來夏稅、秋稅都會被稅務司接管,他們可能就要步步退讓,越是如此,他們就會越會咬住不放。”
    王安石笑道:“這更像似開戰前的宣言啊。”
    其實此次衝突已經遠超他的預計,但是沒有關係,他都已經想好退路,此時他更是一個旁觀者的心態。
    也正如王安石預料的那般,朝中的那些權貴,都看出這其中的含義,沒有哪個傻子認為,這是對方的退縮,但他們同樣也認為自己沒有任何退路。
    決不能向稅務司低頭。
    如果這樣就輕易低頭,那對方肯定會得寸進尺,這夏稅、秋稅,也都會接踵而來。
    基於這個共識,權貴們也是非常團結。
    這場戰爭已經是避無可避。
    而反觀交稅那邊,是非常順利,連鬧事的都沒有,大家都是按時根據申報表繳納稅務。
    很快,汴京城、開封、祥符三地的免役稅就都給收了上來。
    最終賬目是達到驚人的七萬貫。
    不是多。
    而是少得出奇。
    按理來說這三地的財富要占整個開封府的百分之六七十,也就是說,滿打滿算,最終也就是十萬貫出頭。
    這離警署的財政可還有很大的缺口。
    韓絳這回倒是沒有生氣,也沒有去找張斐說道說道,這戰場都已經打掃幹淨,這還有什麽可說的。
    請開始你們的表演。
    而稅務司那邊早已經是磨刀霍霍,蠢蠢欲動。
    但是基於張斐的建議,他們還是摁住心中的衝動,在大夥交完稅之後,一切又都回歸平靜。
    可是人人都知道,稅務司肯定是在審查,但其實稅務司早就掌握證據,就等著上麵下達命令。
    白馬鄉。
    黑夜中,伴隨著一陣急促地馬蹄聲,被驚醒的百姓,都不敢出門,真是悄悄打開窗戶一看,隻見遠處二十餘根火把,瞟向那村裏唯一還亮著點點火光的莊子。
    那正是當地最有勢力的地主,秦家莊。
    附近的百姓們哪裏抵得住八卦的誘惑,紛紛鼓起勇氣,披上外衣,出得門來,聚在一起,戰戰兢兢地往那邊走去。
    “他們是什麽人?”
    “好像是皇家警察?”
    “難道難道是來查稅的。”
    “我就說了,秦家才繳納那麽一點稅,一定會被查的。”
    “哎幼!你們快看,他們是在幹什麽?”
    但見四五個皇家警察抱著一個巨大木樁,突然衝向那大門。
    砰地一聲巨響。
    直接就將莊門轟開。
    百姓們看得是目瞪口呆。
    這這還是他們認識的皇家警察嗎?
    想起那些天他們去交申報表時,皇家警察們是多麽的和藹可親,哪怕是遇到醉漢鬧事,也先都是好生安撫,然後是警告,除非對方得寸進尺,他們才會暴力製服。
    而這一幕直接擊碎了他們心目中皇家警察的形象。
    相比起來,以前的衙役簡直不要太溫柔啊!
    沒有辦法。
    為了討口飯吃,大家都不容易,你們就繳這麽一點稅,我們皇家警察怎麽活啊!
    這一巨響也驚動了莊內的人。
    “出了什麽事,你們是各位大爺,你們想幹什麽?”
    但見一個凶神惡煞的護院帶著十餘個家仆衝上前來,可眼前的一幕,嚇得家仆直接將手中扔到地上,裝出一副“我是誰我在哪裏”的樣子。
    什麽忠心為主,活著才是關鍵。
    隻見七八個稅警張弓搭箭,十餘個稅警手持明晃晃的大刀,更離譜的是,竟然竟然還有四五個人拿著盾牌。
    這真的是武裝到牙齒。
    又見隊伍中行出一人來,他語氣溫和道:“真是抱歉,我們是稅務司的稅警,據我所查,秦彪涉嫌偷稅漏稅,故此我們來此請他跟我們去一趟稅務司,接受調查。”
    請?
    你們這是“請”嗎?
    “老子倒要看看這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誰敢來我秦家撒野!”
    聽得一聲怒喝,隻見一個滿臉橫肉,那臉堪比月球表麵的大漢手持大刀衝了出來,可一看這場麵,他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嗖!
    一支冷箭直接旁邊的梁柱上。
    冬的一聲響,非常清脆。
    一陣嗡嗡嗡的尾聲,在這寂靜的場麵顯得格外刺耳。
    他他們真的敢射!
    那些家仆慶幸自己方才沒有動手。
    那大漢立刻站住,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滴落下來。
    為首那人又喊道:“我們是稅務司的稅警!”
    這話未說完,那大漢將刀一扔,轉身直接趴下,“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為首那人上前來,道:“秦彪,你涉嫌偷稅漏稅,麻煩你跟我去一趟稅務司接受調查。”
    秦彪哭喊道:“我交,我現在就交了。”
    那人俯視著秦彪道:“請你立刻起來,跟我們走一趟。”
    立刻又上來兩名稅警。
    秦彪哪裏還有方才那般囂張,乖得跟兔子一樣,哆嗦著地爬起來,但還在做著最後的掙紮,“能不能不去,我我交稅還不行麽。”
    “你且放心,隻是接受調查。”
    那人說罷也不再理會他,若是朗聲道:“這裏暫時要被查封,你們可以繼續留在這裏,但莊內的一切財物都不可動。聽明白了嗎?”
    那些家仆都是小雞啄米般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