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五章 法中取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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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想到!
    這可真是萬萬沒有想到!
    誰也沒有想到,蘇轍會在公使院的賬目上,去調查軍資庫的經費問題。
    當時他們都認為,檢察院光要查清這些賬目,都要查上數月之久,故此對於蘇轍這麽快起訴,他們都有一些詫異。
    殊不知,蘇轍壓根就沒有看那些賬目,直接就調查公使院的賬目,因為公使院也與軍費有一些關係,尤其是在犒賞和撫恤這方麵,檢察院也隻是照例去拿了一些賬目回來。
    而公使院為證清白,非常配合,表示自己的經費也是入不敷出。
    可哪裏知道,這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是當時蘇轍為何能夠立刻想到公使院,確確實實,就是因為他是官員。
    這還真是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不是官員,還真不知道這事。
    而當時根據各方出示的賬目,河中府的財政的確是非常拮據,本就是入不敷出,財政赤字,怎麽可能會有盈餘。
    這也是千真萬確的,公使院再能花錢,也無法將河中府的財政花成赤字。
    之前包括張斐在內,也一直都在想蘇轍會去怎麽證明,這財政是有盈餘的。
    不能說財政賬目隻要還有錢,那就應該撥給陳光。
    這也是不合理的。
    畢竟每年的支出都是規劃好的,這是不能輕易破壞的,這事情也分輕重緩急,關鍵官府也沒有說不給這筆錢,隻是說先欠著。
    在當下這個製度下,這也算是合情合理的。
    而蘇轍控訴的是拖欠和克扣軍餉,那麽就勢必得證明,軍資庫是有富餘的,隻是他不給而已。
    但眾所周知,這財政赤字,怎麽可能還會有富餘,確確實實都還需要中央撥款,來貼補軍費。
    哪知蘇轍直接從公使院這個不起眼的官署進行突破。
    這公使院可不是一般官署,關乎到每個官員的切身利益,這公款吃喝,全靠公使院的經費啊!
    這也是為什麽,一般公使院要錢,各官署都會積極配合,他們也是官,這錢等於也是撥給自己用的,至少也能去蹭一頓酒席。
    急了!
    這一下官員們是徹底急了!
    “他他怎麽能拿公使院說事,難道他就沒有用過公使院的錢麽。”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沒有想到,這小子比張三還要可惡。”
    “他們檢察院是要與所有的官員為敵麽?”
    兩邊的貴賓席上,低語罵聲不斷。
    自河中府皇庭開庭以來,也出現過許多令人不愉快的時刻,但從未如今天這般,兩邊官員都是直接罵出聲來。
    就如同捅了馬蜂窩一樣。
    氣氛頓時變得相當暴躁。
    陳琪、王申皆是低著頭,可見這是在他們的預計之中。
    但他們心想,讓你們和解,你們不願意,還想方設法來刁難我們,這能怪得了我們嗎?
    搞笑的是,那門前觀審的士兵們也在罵。
    原來你們是將我們的軍餉,拿起給官員公費吃喝,真是欺人太甚啊!
    唯獨武將們是沉默,神情相當糾結。
    這公使院的錢,他們也用,但是拖欠軍餉,顯然也不利於他們。
    真是左右為難啊!
    一時間,這皇庭內外,是嗡嗡作響。
    “肅靜!”
    張斐狠狠敲了幾下槌子,“肅靜!肅靜!誰若再喧嘩,本庭長便會將其逐出皇庭,並且三月之內,不得進入皇庭觀審。”
    如何威嚇之下,庭院內外,這才漸漸安靜了下來。
    張斐這才向蘇轍道:“蘇檢察長,你可以繼續了。”
    “是。”
    蘇轍微微拱手一禮,旋即又看向唐仲文。
    此時唐仲文是低著頭,滿頭大汗,如坐針氈。
    “咳咳!”
    貴賓席上,傳來兩聲重重地咳嗽聲。
    任誰都聽出,這語音中夾帶著濃濃的威脅之意。
    張斐隻是瞧了一眼,但也沒有做聲。
    蘇轍既然決定要走這一步,必然也是充分考慮過後果,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不繼續下去,如何能行。他也是無路可退,於是又向唐仲文問道:“唐司理方才說一直都是如此,不知此話是何意思?”
    過得片刻,唐仲文兀自不語。
    張斐開口道:“唐司理,請你回答蘇檢察長的問題。”
    唐仲文抬起頭來,雙目睜圓,狠狠瞪向蘇轍,突然發狠道:“這是當初範公定下的規矩。”
    此話一出,張斐一怔,插口問道:“唐司理所言的範公,可是範仲淹宰相?”
    “正是。”
    唐仲文突然腰板一直。
    哇這個瓜不小啊!張斐也驚到了,回頭瞧了眼許芷倩。
    許芷倩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
    他們都沒有料到蘇轍會從公使院突破,並不掌握這一手資料。
    張斐又很是八卦地向前麵的四小金剛問道:“你們可知?”
    四人均是搖頭。
    然而,蘇轍聽到範仲淹時,神情顯得有些猶豫,顯然他是知道這事的。
    唐仲文也看在眼裏,當即主動說道:“在慶曆四年,曾有禦史彈劾知渭州張亢過度使用公使錢,其中還包括以公使錢資助遊謁文士,而當時範公就為其辯護。
    之後仁宗皇帝便頒布了《賜陝西四路沿邊經略招討都部署司敕》,確定隻要公使錢若非自用便可從寬。”
    張斐聽罷,又問道:“有這條敕令嗎?”
    上官均不太確定道:“應該是有得,因為據我所知,這公使錢確實開銷比較大。”
    葉祖恰低聲道:“這可是屬於咱們官員自己的福利啊!”
    張斐苦笑道:“原來我不是個官啊!”
    “!”
    葉祖恰一聽,也對哦,我們皇庭是一點都沒有享受到啊!
    豈有此理!
    不提還好,一提生氣啊!
    此時,庭院外麵也響起竊竊私語聲。
    鄭獬突然起身道:“一派胡言!範公隻是針對這公使錢的使用,許多清廉正直的官員,赴京任命之錢都拿不出,隻能求助公使院,關鍵,範公當時所言,與軍費是毫無關係。”
    張斐側目看向鄭獬,“鄭學士,希望你不要幹擾審問,若有需要,我們會讓鄭學士出庭作證的。”
    鄭獬道:“我隻是幫忙解釋清楚這一點。”
    “多謝鄭學士的好意。”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朗聲向四小金剛,庭錄官員道:“鄭學士所言,隻是庭外之言,不予理會。”
    幾人點點頭。
    鄭獬尷尬地臉都紅了,氣憤地坐了下去。
    張斐又向蘇轍道:“蘇檢察長,你可以繼續了。”
    蘇轍微微頷首,又麵無表情向唐仲文問道:“我問的不是公使錢如何使用,而是你們軍資庫。可有規定,軍資庫將會承擔公使院的支出。”
    “!”
    唐仲文愣了愣,突然意識到,自己管得是軍資庫,不是公使院,訕訕道:“公使院那邊開銷大,我我能有什麽辦法。”
    他隻能將責任往公使院那邊推,不然就得軍資庫扛下所有,他扛不起啊!
    蘇轍又再問道:“有沒有製度規定?”
    唐仲文尷尬地搖搖頭。
    蘇轍繼續問道:“不知是否有明文規定,公使院和軍資庫的經費不可相互借助?”
    唐仲文聽得眼中一亮,忙道:“不對!不對!我方才說得不對。其實我們軍資庫和公使院的錢是可以相互借助的,這可都是有明文規定的。”
    張斐聞言一笑,嘀咕道:“看來他進步不小啊!”
    許芷倩低聲問道:“怎說?”
    張斐身子微微後側,笑道:“待會你就知道了。”
    又見那蘇轍繼續問道:“適才唐司理說,之所以軍資庫撥經費給公使院,乃是因為公使院開銷太大。”
    唐仲文點點頭。
    蘇轍道:“這是早有計劃的,還是臨時的支出。”
    唐仲文立刻道:“這當然是臨時的。”
    蘇轍點點頭,道:“據我所知,在軍資庫撥出這兩筆錢之前,關於撫恤的申請名單,就已經送到了軍資庫。”
    哎呦!完了!這廝真是太狡猾了,竟然陰我。唐仲文心中一凜,又開始裝糊塗,漫不經心道:“我不記得了。”
    蘇轍拿起一份文案來,向張斐道:“這是軍營遞給軍資庫的撫恤名單,上麵清楚的記載,是在去年十二月十六遞上去的。”
    張斐道:“呈上。”
    文案呈上之後,張斐看過,然後點點頭道:“關於陳光的撫恤申請,確實是在去年的十二月十六日送達軍資庫的。”
    又遞給蔡京他們。
    蘇轍又向唐仲文問道:“唐司理,方才你說,當時軍資庫沒有富裕的錢,賬目上的軍費,都是有計劃的,如優先撥給陣亡士兵,但是撥給公使院的錢,卻又是沒有計劃的,不知唐司理對此要作何解釋。”
    唐仲文心虛地眨了眨眼,又道:“好像又是有計劃的,我我不太記得了。”
    蘇轍問道:“唐司理可知道李禦史為何調任?”
    唐仲文眉角一個勁的跳,過得半響,他才撓著頭,低聲道:“我想起來了,是臨時撥的。”
    原來那禦史李浩是因為上奏彈劾薛向,然後就被王安石給調走了,不是說常規調任,這怎麽可能有計劃。
    他自己都不相信啊!
    蘇轍問道:“但不知這些錢原本是計劃用來做什麽的?”
    唐仲文結結巴巴道:“沒沒有計劃,這是富餘的錢。”
    蘇轍又問道:“可是方才轉運使元學士說目前財政困難,轉運司的分撥經費,也是根據往年的經費分撥的。而唐司理也同樣強調著一點,財政困難,沒有富裕的錢,故此隻能將陳光他們的撫恤金拖到明年。”
    “我。”
    唐仲文張了張嘴,眼神中帶著一絲求饒地看著蘇轍。
    蘇轍卻是疑惑地看著他,目光中閃爍著一絲火花。
    來!
    來啊!
    刁難我們啊!
    給我們臉色看啊!
    你們不是很囂張嗎?
    其實蘇轍對此事非常惱火,當初他是掌握到公使院的證據,才去找他們談判的,他也不想將這遮羞布給扒下來,你們一定要逼我到這個地步,真是豈有此理。
    唐仲文見求饒無果,隻能道:“這是富裕的錢,因為我們軍資庫得留一部分錢,應對突發情況,而我們知道,士兵們放停,軍營那邊會給一筆糧食,故此一般都是來年再算。”
    他就兩個選擇,要麽承認挪用軍費,因為軍資庫的錢,如果是在計劃之內,肯定是軍費支出,若是支出給公使院,供官員吃喝,不就是擅自挪用軍費,要麽就承認故意拖欠軍餉,我有錢我不發。
    前者罪名是要命的,拖欠軍餉,這個懲罰相對要很輕很多。
    蘇轍問道:“故此為李禦史踐行,算是軍資庫所要麵對的突發情況?”
    唐仲文也是破罐子破摔,“之前都是這麽做的,我也是照例辦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