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九章 三冗第一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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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府、軍方,再加上士兵們自己的意願,在這三方的助力下,直接將這場控訴風波,給推向高潮。
    前去檢察院的士兵們,從最初的兄弟好友,到現在一個營一個營的去,他們手中還拿著由軍營、官府提供的豐富證據。
    毋庸置疑,檢察院已經成為整個大宋最為忙碌的部門,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為此,皇庭、警署都紛紛調派人員過去幫忙。
    而這其實也是地方官府對抗重要朝廷的一個關鍵且又是常用手段。
    如果要對這一手段追根溯源,那就是皇帝統治國家的目的。
    封建社會從來就不是追求發展發展再發展,而是追求穩定穩定再穩定,這也是封建社會與現代社會最大的區別。
    基於這一點,再加上管理技術的落後,那麽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皇帝與地方勢力合作,我給你權力,你給我安定。
    皇權不下縣,也就是基於這一點。
    至於百姓是不是越過越好,皇帝是完全不在意的。
    每每聽到皇帝談民生,永遠是談餓死與否,而不是談大魚大肉。隻要百姓還活得下去,就不會鬧事,就不會影響到皇帝的政權統治。
    對於古代盛世,最合理的評價,還就是國富民安,百姓是安定,而不是富裕,這是最基本的,國庫再充盈,那就是盛世。
    甚至可以理解為,隻要國家不將百姓口中最後一口飯給挖出來,那就是一個還不錯的政權。
    既然如此,那麽地方對中央最有效的措施,就是去製造動亂。
    隻要動亂,皇帝就會著急,雙方就必須要去商量,然後雙方做出妥協。
    這也是為什麽古代改革非常困難的根本原因所在,改革往往是圖富圖強,當然,為得是中央政權的富強。
    但是守住安定這一點,又是皇帝的底線,然而,這又不是宰相的底線。
    這個出入,往往是改革失敗的根本原因。
    你一改革,我地方就亂,一亂,皇帝就急了,往往就會後退,因為皇權始終是第一位的。
    為什麽明朝張居正能夠成功,就是因為他將皇帝都給拿捏住了。
    但是在大多數改革事件中,麵對地方動亂,皇帝和宰相往往是兩種態度,宰相往往是要硬剛到底,但是隨著動亂進一步增加,皇帝就會選擇往後退。
    就是因為他們的切身利益是不一致的。
    隻要封建社會統治的目的不變,那麽這一招必然是屢試不爽。
    天子腳下,他們都敢這麽玩,地方上就更不用多說了。
    你隻想點一把小火借光,他就直接給你燒一把大火烤肉。
    檢察院斜對麵的一家酒館二樓。
    “唉。”
    王韶看到檢察院門前那烏泱泱的一片,不禁歎了口氣,“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啊!”
    在陳光上檢察院告狀那一刻起,他就已經遇見到這一幕。
    因為發不足軍餉,根本原因還不真是貪汙受賄,而是因為財政赤字,官員們肯定揪著這一點發難。
    因為哪怕一切都是公平行事,我們官員分毫不貪,甚至都不公款吃喝,你也發不起軍餉啊!
    查到最後麵,一定查到朝廷頭上。
    王韶又看向坐在對麵,沉眉思索的蔡延慶,問道:“仲遠兄,如果真的要依法行事,河中府的財政可否應對?”
    蔡延慶搖搖頭道:“絕對無法承擔,除非。”
    王韶問道:“除非什麽?”
    蔡延慶道:“除非解鹽司那邊發鹽債,來補償這部分軍費。”
    王韶皺眉道:“這不大可能吧!元學士與皇庭鬧成這樣,不可能還會願意為公檢法來承擔這麽大一筆債務,鹽債到底也是要還的。”
    “那就隻有一個辦法。”
    “裁軍?”
    “正是如此。”
    蔡延慶點點頭道:“眾所周知,軍餉不足的根本原因,還是國家養不起這麽多兵。”
    “其實這一點我也想到了。”
    王韶點點頭,道:“但是裁軍這個問題,朝中一直都有爭論,且其中關係十分複雜,甚至直接會影響到官家,可不是添加幾個法律原則那麽簡單。
    我不相信公檢法能夠用法令去逼迫朝廷裁軍,這是絕無可能的。”
    裁軍絕對屬於國家頭等大事,哪能說皇庭迫使朝廷裁軍,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蔡延慶道:“這一點我也認同,故此我才會想到會不會用鹽債來承擔這部分債務。”
    王韶問道:“你就沒有想過,公檢法會失敗嗎?”
    “當然有。”
    蔡延慶歎了口氣:“最初那蘇子由曾來找過我商量,可見他也意識到這方麵的問題,故此才希望能夠私下解決,但可惜轉運司那邊都不答應。
    在我看來,檢察院也是被逼到死角上,他也隻能這麽做,否則的話,百姓將來隻認皇庭,不認檢察院。”
    “這蘇子由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一點啊!”
    王韶歎了口氣,道:“如今局勢十分複雜,咱們可都得看緊一點,這鬧歸鬧,但決計不能出亂子,否則的話,我們誰都逃不了幹係。”
    蔡延慶點點頭,但心裏始終抱有一絲希望,因為他篤定元絳跟張斐是關係的,若無把握,元絳絕無可能拒絕檢察院的訴求。
    習慣了高文茵的貼心服侍,張斐一般不在外麵吃飯,是盡量回家吃,無論多晚。
    但是今日早晨,張斐卻來到門前大狗店裏麵吃早餐。
    “大狗,你店裏的飯菜,味道是越來越好了。”
    “那是因為咱最近請了一位火夫。”
    “是嗎?”
    “這火夫張庭長可也認識。”
    大狗說著便往棚裏喊道,“小武!小武!”
    “哎!”
    隻見陳小武從棚裏竄了出來,一見張斐,激動道:“張庭長來了。”
    張斐詫異道:“陳小武?”
    這陳小武正是上回出庭為種諤作證的火夫。
    “張庭長還記得小人啊!”
    “你怎麽在這裏?”
    張斐好奇道。
    陳小武嘿嘿道:“我早就不太想在軍裏幹了,正好今年我服役到期,那日上庭之後,我見這裏再招火夫,就來試試,狗哥還真要了我。”
    大狗笑道:“那你手藝好啊!方才張庭長可誇你做得好。”
    “真的麽?”
    陳小武驚喜道。
    張斐點點頭道:“確實非常不錯,這餅做得很是地道。”
    “張庭長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陳小武聊得兩句,便回到棚裏做事了。
    張斐指著旁邊的凳子道:“坐吧。”
    “哎!”
    大狗坐下之後,張斐左右看了兩眼,低聲道:“稅務司發展的怎麽樣?”
    大狗忙道:“還算比較順利,因為這河中府走歪門邪道的人不少,與這種人是好搭上關係,而且他們消息都很靈通。”
    張斐問道:“在這歪門邪道中,哪一門行當最紅火,勢力最容易發展。”
    “販賣私鹽。”大狗小聲道。
    張斐道:“記得我來之前,就有安排鹽販。”
    大狗點點頭道:“是有,也就是這一門行當發展的最好。”
    張斐道:“但是這還遠遠不夠,事情發展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可能明年年初稅務司就得降臨河中府。”
    “明年年初?”
    大狗皺眉道:“這恐怕不夠啊!”
    張斐道:“想想辦法。”
    大狗瞧了眼張斐,“除非。”
    張斐鼓勵道:“說。”
    大狗道:“目前我們販賣私鹽主要是集中在內陸,但利潤最高的是販賣西夏的私鹽,如果咱們能夠滲透進去,並且能夠逃過官府的監察,那很快就能發展起來,但是朝廷是嚴禁販賣西夏鹽的。”
    “沒有但是,就這麽定了。”
    張斐道:“正好我們最近要想辦法滲透西夏,找幾個機靈點的去走私西夏鹽,我保證他們在兩年之內,就成為最大的走私鹽販。”
    大狗點點頭道:“是。”
    張斐道:“我滿足你的要求,明年稅務司來的時候,可別丟豹哥的臉。”
    大狗瞧了眼張斐,嘿嘿道:“我怎感覺,張庭長是設了個一套,讓我往裏麵跳啊!”
    販賣西夏私鹽,就是給西夏送錢糧,這是朝廷最恨的,哪能這麽輕易的決定,肯定是已經決定的。
    “裏麵有肉有酒,跳進去又何妨。”
    張斐嗬嗬一笑,扔下一小吊銅錢,“我去做事了,你忙吧。”
    雖然張斐看似玩世不恭,但也不得否認,他卡點打卡的功夫也確實是一流的,隻有最後壓軸,但很少很少遲到。
    今兒,他又是在最後一秒來到會議室。
    四小金剛已經在裏麵聊得熱乎,見到張斐進來了,他們立刻站起身來行禮。
    “都坐吧。”
    張斐笑問道:“你們在談什麽?”
    蔡卞道:“我們在聊檢察院那邊的事,如今府衙、轉運司,軍營,都在慫恿那些士兵前去告狀,這人數是一天比一天多,這麽下去,恐會出亂子的。”
    張斐道:“這是檢察院方麵的事,隻要檢察院方麵沒有起訴,與我們的關係就不大。”
    上官均憂慮道:“但是我們公檢法是一體的,如果檢察院出問題,必然也會影響到我們皇庭的。”
    張斐笑道:“蘇檢察長是一個成年人,他理應懂得為自己做的事負責。此外,就算我們想幫,我所能做的,也隻有借人給檢察院。我們不能教檢察院做事,更不能幹預檢察院的工作,否則的話,公檢法就真的完了。”
    四人稍稍點頭,但顯然不太認同。
    雖說是相互製衡,但出門在外,還是的抱團取暖啊!
    不過張斐也沒管,“關於如何協助檢察院,都由蔡京來負責。而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整理方才結束的那場官司,探討律法上麵的不足,然後做出彌補和修改。你們有什麽看法?”
    上官均率先道:“我們應該給出更明確的折算的標準。”
    蔡卞道:“還有高利貸的問題,朝廷不斷出台法令,嚴禁高利貸,但屢禁不止,這也加速土地兼並,於國於民都是非常不利。如那陳胡氏債務,其中利息不但利滾利,還達到兩倍之多,簡直瞠目結束,依法是該懲罰的,但最終還是吳天福還是拿走了一倍的利息。”
    葉祖恰道:“關於這樁糾紛,我們也商量過,幸虧吳天福選擇與轉運司和解,要是真打官司的話,還沒有條例能夠治得了他。”
    張斐笑道:“如果我幫吳天福打官司,輸得可能性很小,而這又是一個廣泛存在的現象,將來我們皇庭會涉及到許多這方麵的關係,可能會導致百姓對我們皇庭不滿,故此我們必須要做出應對措施,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目前地主常用的招數,就是借布換米,借米還錢,且用尺寸、斤兩來計算利息,如此計算,我們皇庭是很難去評估。
    然而,禁止這麽做,吃苦的還是百姓,因為百姓手中沒有多少錢幣,隻能去借物還物。
    故此我決定,以所借之物當時的市場價值來評估利息,如果你借一石米,而當時的米價,一石是一千文,那麽利息就得按照這個一千文本金來計算。”
    蔡卞點頭道:“理應如此。”
    葉祖恰道:“但是這麽做,隻怕會引來不滿。假設約定借一石米,還一匹布,且利息按布來算,等到還錢之時,若是這期間布價在持續上漲,富戶顯然吃了大虧。”
    蔡卞道:“若是布價下跌,富戶可就占了便宜。說到底,富戶肯定還是能賺的。”
    葉祖恰道:“我們不能隻考慮農夫與地主,還得考慮商人間的借貸,許多商人借貸,賭得就是布價會上漲。”
    張斐點點頭道:“你們說得都有很道理,那麽就想想辦法,看看如何評估這高利貸,更為適合。”
    蔡京卻道:“老師,學生以為現在不合時宜。”
    張斐看向蔡京,道:“此話怎講?”
    蔡京道:“無論咱們怎麽規定這高利貸,隻要是趨於公平,必然會引來那些大地主的不滿,如今檢察院那邊已經引得軍方的不滿,如果咱們再得罪那些大地主,隻怕他們會抱團取暖,這對我們非常不利。”
    張斐思索片刻,然後笑著點點頭道:“蔡京說得也有道理,那你們就暫時秘密商量,不要公開,以免節外生枝。行,今日會議就到此為止。”
    等到張斐出門之後。
    蔡京他們是麵麵相覷。
    “今兒老師有些不太對勁。”上官均率先說道。
    蔡卞點點頭道:“我也有這種感覺,但具體是什麽,又說不上來。”
    “諷刺!”
    葉祖恰道:“今兒老師一句諷刺咱們的話都沒有。”
    “不錯!正是如此。”蔡卞點點頭道:“以往咱們提出質疑,老師多多少少會諷刺咱們幾句。”
    蔡京道:“而且老師還會詢問我們的想法,如果我們拿不出辦法來,又會被挖苦幾句。”
    “老師這麽做的目的是為什麽?”
    “莫不是拋磚引玉?”
    “老師向咱們拋磚引玉,這不可能,老師從未這麽做過。”
    “難道是有意鍛煉我們?”
    “這倒是有可能,咱們可得仔細斟酌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