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七章 法與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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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冬娘的果斷,使得院外響起一陣嘩然之聲。
    之前陸邦興言之鑿鑿,使得他們都認為,定是曹棟棟搶占民女,毆打百姓。
    哪知來了一個驚天逆轉?
    一時間全都傻眼了!
    韋應方偏頭驚訝地看著曹奕。
    曹奕困惑地搖搖頭。
    韋應方又皺眉地看著曹奕。
    曹奕點點頭,好似讓韋應方放心。
    “唉!”
    李敏歎了口氣,“這老陸的性格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就是喜歡搞一些歪門邪道,可他也不想想,這衙內和小馬他們可也是身經百戰,尤其是跟青樓有關的,他們啥沒有見過,這回他可算是栽了呀!”
    邱征文偏頭看向他,“少了一個競爭對手,你怎還不開心?”
    李敏哼道:“我開心甚麽,打官司我可不怕他,反倒是我們珥筆的臉,全都讓他給丟了,那今後誰還願意請珥筆。”
    邱征文不禁也微微皺眉。
    “你你之前不是這麽。”
    陸邦興雙目睜大,震驚地看著韓冬娘。
    馬小義斜靠在護欄上,一臉純真道:“韓娘子之前在警署的口供,可就是這麽說的呀!”
    韓冬娘堅定地點點頭。
    方才還淡定從容的陸邦興,不到片刻,便已是滿臉大汗,囁嚅著,神情顯得很是掙紮。
    張斐見罷,不禁又瞧向曹棟棟,隻見那廝雙眸朝上,嘚瑟的很。又回頭看向許芷倩,小聲道:“這三個臭皮匠,可抵一個諸葛亮啊!”
    許芷倩也看出有些門道來,低聲道:“但也隻是因為他是衙內,如果換做其他人,也就不是這個結果了,我們皇庭會很被動的。”
    張斐道:“但衙內也是皇家警察,他們手中掌控著偵查權。”
    許芷倩輕輕點了下頭。
    而那邊陸邦興掙紮半響後,突然道:“張庭長,我沒有問題了。”
    張斐微笑地點點頭,又看向韓冬娘,“韓娘子,你可還有什麽要說得嗎?”
    陸邦興登時是忐忑不安地望著韓冬娘。
    韓冬娘沉默少許,搖搖頭道:“沒有。”
    馬小義突然道:“張庭長,我們警署也找到三個目擊證人,可以證明韓娘子所言非虛。”
    你們玩得可真是花啊!都將我都給嚇到了。張斐冷冷瞧了眼馬小義,然後道:“傳!”
    三位證人,全都是書生。
    讀書人的話,必然是比普通百姓的話更具有可信性。
    而且他們是從不同的角度目擊,但他們的供詞,與曹棟棟、韓冬娘幾乎是一致的。
    同時,三個書生都強調一點,那就是曹棟棟若不出手,他們也都會出手相助。
    三個書生做完供,這院外的輿論也發生驚天逆轉,紛紛開始誇讚皇家警察。
    堂堂衙內,堂堂警司,竟然不顧自身危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真乃英雄救美也。
    各種讚美是如潮水一般鑽進的曹棟棟的耳朵裏,惹得這廝笑得眼睛都沒了。
    但這與方才指責曹棟棟的也並非一撥人。
    這也是人性,本身就有不少人是支持皇家警察的,隻是之前曹棟棟那般囂張,引得不少百姓不滿,出言指責,同時令支持皇家警察的也不好出聲。
    有道是,壓迫有多強,反彈時就有多厲害。
    如今場麵上,明顯是皇家警察占據絕對上風,同時經過陸邦興這個珥筆的渲染,導致大家都還對曹棟棟抱有一絲同情。
    這好人總是被冤枉啊!
    “肅靜!”
    張斐讓曹棟棟爽了一會兒,才敲了下木槌,製止外麵的輿論聲後,又向陸邦興道:“被告一方可還有證人?”
    陸邦興張了下嘴,旋即搖搖頭。
    張斐又問道:“可還有問題要詢問?”
    陸邦興兀自搖搖頭,“沒有。”
    張斐道:“那就作結案陳詞吧!”
    “是。”
    陸邦興再度站起身來,深吸兩口氣,突然朗聲道:“庭長,四位助審官,以及各位檢察員,在下希望各位能夠明白一點,在此案中,孔泰、孫晟是處於喝醉的狀態,而韓冬娘是萬花樓的一名歌妓,雖然她說自己賣藝不賣身,但是這與陪酒、陪歡是沒有關係的。
    許多比韓冬娘更有名氣,且也是賣藝不賣身的歌妓,都經常陪客人喝酒,我敢斷定,韓冬娘定也陪過顧客喝酒。
    而孔泰、孫晟乃是萬花樓的顧客,他們都識得韓冬娘,這一點萬花樓的店主,是可以證明的。雖然韓冬娘說在此之前,並不認識他們二人,但是她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她並不認識這兩位萬花樓的顧客。”
    說到這裏,他稍稍一頓,又道:“歌妓最擅長的就是取悅男人,一顰一笑,都足以令人神魂顛倒。那麽當一個歌妓走在煙花之地,一個眼神,一個舉止,都有可能令過往的行人誤會。更何況,當時孔泰、孫晟是喝醉了酒。我們無從得知,韓冬娘當時是否有暗示孔、孫二人,亦或者是她的一個舉動令二者誤會。但我想要說的是,如果皇庭判孔泰、孫晟有罪,那麽其她歌妓很有可能會如法炮製,以此來勒索顧客或者路邊的行人。”
    許芷倩狠狠罵道:“無恥至極!”
    院外也響起一些噓聲,但比方才噓曹棟棟要小得多。
    有不少人是沉默的,甚至有些那麽幾個人還是點頭支持的。
    雖說北宋的歌妓,地位不是非常卑微,主要是因為這些文人非常推崇歌妓,此時的噓聲都是來自於讀書人。
    但是也有很多普通百姓,這心裏想得跟陸邦興說得也差不多,也都認為歌妓就擅於勾引男人,取悅男人。
    你一個女人走在煙花之地,這能不招蜂引蝶嗎?
    尤其麵對還是兩個醉漢。
    “此外!”
    陸邦興又看向曹棟棟,“我認為曹警司的處理手段嚴重違反皇家警察的行為手冊,雖然他當時是在放衙中,但是他最終又將孔泰、孫晟押回警署,顯然這放衙中的警司,身份是沒有變化的,如果他當時亮明身份,興許就不會發生這麽多事,故此在此案中,韓冬娘和曹警司也要負很大的責任。我說完了。”
    張斐點點頭,又看向馬小義,問道:“馬警長,有什麽要說得麽?”
    馬小義道:“俺以為曹警司並未違反行行為手冊,因為當時曹警司離他們的距離還很遠,如果早早就亮明身份,那他們跑了咋辦,亦或者狗急跳牆,挾持韓冬娘,又咋辦?我們皇家警察在執法的過程中,許多時候都是在有把握控製犯人後,再去亮明身份,以求保護無辜者。”
    張斐點點頭,笑道:“多謝馬警長相助。”
    “不謝!不謝!”
    馬小義嘿嘿笑道。
    張斐又看向蔡卞等人,“你們可有結果?”
    四人相覷一眼,上官均道:“還是隻能引用雜律中第四百三十二條,諸在市及人眾中,故相驚動,令擾亂者,杖八十。也就是老師說得尋釁滋事來判,且由於並沒有驚擾眾亂,未達到杖八十的標準,故也隻能用勞役來懲罰。”
    其實《宋刑統》中並沒有尋釁滋事的罪名,隻有這麽一句話,是張斐自己概括為尋釁滋事。
    那勞役懲罰,當然也是張斐自己定得。
    這也是為了遵循法製之法的原則。
    張斐微微皺眉,問道:“那調戲婦女呢?”
    四人又是麵麵相覷。
    那蔡卞訕訕道:“回老師的話,這目前還沒有因言語調戲入贅的條例,最低的入罪要求,都必須是女子受害身體上的傷害。不過我知道曾經也有過一個判例,就是一個女子受到言語輕薄,而選擇輕生,官府之後便追究那男子強奸未遂罪,但顯然也不適用於這種情況。”
    這個判例,其實是在遵循禮法中貞德,女子不堪受辱,選擇自盡,這就是一種貞德表現,那麽官府就有權追究責任嫌犯責任。
    簡單來說,言語輕薄,這並不犯罪,但如果導致對方自殺,你就可能會被判重罪,因為律法中有規定,強奸未遂,至傷者,至死者,是要判故殺或者過失殺罪名的。
    言語輕薄是不是一種傷害,就得看最終的結果。
    如果女子因為你的言語,自殺,那可能就是一種傷害。
    許芷倩道:“但是庭長可以給予判例。”
    蔡京立刻道:“目前朝中、民間皆是狎妓成風,且大小酒館都有陪酒女子,如果給予此判例,隻怕會引發軒然大波,那陸邦興所言,也並非是恐嚇之語。”
    因為這種事,在當下的環境下,是太容易發生,若是給予判例,那雙方都把握不住。
    也不好去斷定這到底算不算輕薄。
    張斐點點頭:“若從刑事入罪,的確是過於嚴格,也與當下環境不合,那麽就隻能從民事方麵入罪。”
    蔡卞道:“老師是說讓他們賠償韓冬娘?”
    張斐點點頭:“也隻能如此了。”
    許芷倩補充道:“必須讓他們賠禮道歉。”
    張斐瞧她一眼,沉吟少許,點了下頭,拿著木槌一敲,朗聲道:“經過本庭長和極為助審官的商量,首先,曹警司所為,是完全合法合規的,且秉承皇家警察的精神,也就是為陛下捍衛子民的權益。
    而被告孔泰、孫晟二人在街邊尋釁滋事,驚擾市集罪名成立,但由於他們的舉動未有引起多數人恐慌,屬情節較輕,故判處其二人勞役七日,以示懲戒。
    此外,雖然韓冬娘是一名歌妓,哪怕在她的工作當中,可能需要陪酒,但她亦有捍衛自己尊嚴的權力,尤其是當時案發地點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而孔泰、孫晟二人的行為,已經嚴重威脅到韓冬娘,以及可能會給韓冬娘今後的生活帶來困擾,故此二人必須向韓冬娘公開道歉,澄清此事,以及賠償此案給韓冬娘帶來的一切損失。”
    他還是強調了地點,是在街邊,而不是在萬花樓裏麵,在青樓裏麵,拉拉扯扯,這根本就無法判罪,宋刑統對於歌妓的保護,也是要到傷害和陪睡這個地步上。
    孔泰當即叫嚷道:“士可殺不可辱,老子絕不會向一個歌妓道歉。”
    張斐瞧他一眼,微微皺眉,心想,明明是你侮辱別人在先,你還能理直氣壯?
    可也正是這個疑惑,令他突然想到,這可是古代社會,他的這一句話,可能也會贏得不少人的支持,到最後可能還真的難以執行,沉吟少許,道:“雖然你是被告,但是你的意願,皇庭亦會給予充分考慮,如果你實在是不願意公開道歉,也可再以七日勞役代替。”
    孔泰道:“我寧可再勞役七日。”
    孫晟立刻道:“我也是。”
    “那好!”
    張斐道:“基於二位被告的強烈意願,本庭長改判他們去南街倒糞半月,以及賠償韓冬娘因此所受到的損失。”
    “什麽?去去南街倒糞?”
    “庭長,我!”
    “退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