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章 看誰先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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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張斐對於警署的擴張,一直都非常小心謹慎,甚至都不惜讓皇庭去衝鋒陷陣,掩護警署的擴張。
    他也順利的借用退伍士兵追討軍餉一事,將分署開到鄉村門前,又利用自主申報,加深鄉民與警署的聯係。
    千方百計,隱藏自己的企圖心,讓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
    然而,他隻分析了地主對於利益的渴求,而忽略了鄉村裏麵還隱藏一批聰明的士大夫團體。
    之前地主一直都沒有答應韋應方他們的建議,甚至要求與皇庭硬碰硬,但是那些從朝中退下來的士大夫們,卻隱隱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
    一旦這麽下去,那麽自古以來的宗法製度,將會得到毀滅性的打擊,公檢法將會直接接管鄉村的管理。
    這是要挖士大夫的根。
    因為士大夫這個群體,真正勢力不在朝中,而是在鄉裏,否則的話,幾千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士大夫,又憑什麽去跟皇帝叫板。
    是瘋了嗎?
    根本原因就在於,皇帝需要依靠士大夫去管理鄉村。如收稅、征兵,這些全都是鄉紳在幫助朝廷。
    同時士大夫入朝為官,也是代表著各個地方,而不單單是他一個人。
    這也是為什麽,往往宰相致仕,都不願意留在繁華的汴京,而是要回歸故鄉,造福鄉民。
    可以想象的是,一旦皇家警察就能夠收稅、征兵,那那還要鄉紳幹嘛?
    其實有些士大夫早就洞悉到張斐的目的,他們也在等待時機,因為大地主也屬統治階級,而他們又不像士大夫,有著豐厚的待遇,不愁沒錢花,這雙方訴求不一樣,又怎麽去團結他們。
    等!
    等到公檢法將比地主也逼向絕境,他們鄉紳便可站出來,以此團結大家。
    這一下就在鄉村建立起一個非常堅固的堡壘。
    好在張斐也不是一個鑽牛角尖的人,見對方已經識破自己的計劃,趕緊彰顯自己的格局。
    鼓勵他們私下和解。
    單就律法思想而言,如這種官司,和解其實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案。
    常言道,這清官難斷家務事!
    這番訴訟浪潮,就如同潮汐一般,是來的快,去的也快。
    隨著鄉紳的介入,以及地主妥協,許多鄉民又來到皇庭,要求撤回自己的訴訟。
    這法援署又得向皇庭申請,將遞上去的狀紙給要回來。
    可是將那些珥筆給累壞了!
    “唉真是白忙活一場啊!”
    李敏一邊收拾著資料,一邊感慨道。
    邱征文笑道:“李哥也可以認為咱們這是在及時止損,這到底也沒有忙活幾日,如果不出現這種情況,那咱們可能得忙上好幾個月。”
    “這倒也是。”
    李敏點點頭,旋即又道:“可你確定,他們以後就不會來了麽?”
    “!”
    邱征文還真不敢確定,畢竟他們並不清楚上麵角力。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符世春向張斐問道。
    “好消息吧。”
    張斐笑道:“因為壞消息肯定是咱們之前所布置的計劃,已經全部作廢了。”
    符世春笑著點點頭道:“經過那些鄉紳們的調解,地主願意給出更優厚的條件,故此諸多自耕農不需要依靠我們警署的製服,來謀取生計還錢。”
    說到這裏,他稍稍一頓,“而好消息就是,那些大地主已經開始如數申報秋稅。”
    張斐道:“這還真是一個好消息。”
    符世春笑道:“但是,這方式有所不同。”
    張斐詫異道:“方式有所不同?”
    符世春道:“他們是以一個鄉來做申報。”
    張斐愣了下,不明所以道:“什麽意思?”
    符世春道:“就是他們鄉裏先做好統計,根據官府定下的規矩,憑借地契算出需要交納多少誰,然後再上報給我們。”
    “他們也真是入魔了。”
    張斐都笑了,“那行啊!你讓人去問問他們,如果查到偷稅漏稅,誰來負這責任,是他們鄉紳嗎?”
    符世春道:“對此他們已經給出解釋。”
    “是是嗎?”張斐疑惑地看著符世春。
    符世春道:“他們對此是這麽說的,百姓上報給皇家警察,皇家警察上繳給官府,那如果中間有偷稅漏稅的行為,皇家警察又是否要負責?倘若無須負責,那他們自然也不需要負責,誰偷稅就抓誰。”
    張斐眨了眨眼,“他們都這麽厲害嗎?”
    這個解釋,其實講得就是權力。
    皇家警察當然不需要負責,因為他們職權就隻是負責接納申報,然後上報,不涉及到調查偷稅漏稅的行為。
    同理而言,鄉紳也隻是幹著皇家警察一樣的活。
    他們負責統計、收稅,然後送去分署,如果有人偷稅漏稅,那你找他們去。
    問題就在於,他們是否有此權力?
    他們這麽解釋,當然是認為自己有這收稅的權力,其實事實上也是有得。
    到底朝廷目前沒有明文規定,皇家警察全麵接管鄉村,皇帝也不敢這麽說。
    而以往就是官府依靠鄉紳去收稅。
    符世春笑道:“大多數鄉紳都是致仕的官員,他們可比咱們更清楚每一個規定。但是這麽一來的話,我們皇家警察就難以接觸到鄉民,這又回到與之前一樣,我們與鄉紳對接。”
    張斐皺眉問道:“那他們是強迫鄉民去他們那裏報稅,還是由鄉民自己選擇。”
    符世春道:“聽說官府方麵已經在與他們洽談,十有,官府會將這權力交給他們的。你莫不是忘了,咱們暫時可沒有收稅權。”
    張斐鬱悶道:“所以你認為這算是一個好消息?”
    此舉真的是將大門都給關上,你皇家警察休想進鄉村。
    符世春笑道:“我這不是在安慰你嗎。”
    “非常感謝你的安慰。”
    張斐自嘲地笑道:“也許是一開始過於順利,導致我都有些難以接受這點小小挫折。”
    符世春嗬嗬笑道:“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張斐瞧他一眼,“我看你好像很開心。”
    符世春笑吟吟道:“當初我被逼著來河中府時,你不也在幸災樂禍。”
    張斐道:“但現在我們要同舟共濟。”
    符世春立刻道:“這你放心,我公私分明,我這番來告訴你這些消息,幸災樂禍隻是其次,主要是與你商議對策?”
    “對策你都說了,公私分明。”
    張斐歎了口氣,道:“謹守原則,一切都按照規矩辦事,官府怎麽安排就怎麽做,這是我們公檢法在河中府的立足之本。”
    打不下,就隻能後退,修煉好內功,等著對方先犯錯。
    巧了的是,對方也是這麽想的,其實那些鄉紳也知道,這狗改不了吃屎,地主之所以願意妥協,完全是在於公檢法的咄咄逼人。
    他們所追求的也是在自己犯錯前,先幹掉對方。
    當然,也不能否認,有些正直的鄉紳,也想著利用皇庭,來整頓鄉村存有的弊病。
    社會是非常複雜,切記不能以偏概全,否則的話,就會出大問題的。
    而他們認為對方會先犯錯,就是因為青苗法的存在。
    符世春前腳剛走,那元絳便借著夜色來到皇庭。
    “鄉民本就習慣於依賴鄉紳,如今他們以宗法規定一分五的利息,鄉民們肯定會選擇向他們借貸的。”
    “我知道。”
    張斐點點頭。
    元絳道:“那你可有辦法出台法令禁止他們這麽做?”
    張斐搖搖頭道:“這恐怕很難。”
    元絳道:“在仁宗時期,朝廷曾針對牙人壟斷市場交易,出台法令,嚴厲打擊欺行霸市的做法。可否借用此條法令來禁止他們。”
    張斐思索片刻,“如果我隻是一個珥筆,我會認為這官司可以打,但勝訴不高,因為我們首先得證明一點,就是他們這做,確確實實是要維護高利貸,打擊青苗法。
    可如今他們對外是說,協助朝廷打擊高利貸,這本也是鄉紳職權,再沒有查到他們罪證前,勝訴的可能性是非常低。”
    元絳皺眉道:“其實這事本是屬於官府的權力,官府可以下達命令,禁止他們這麽做。”
    因為宋朝有官榷製度,是可以以行政命令來壟斷某一行。
    張斐道:“如果單憑一紙命令,就能夠解決這個問題,那麽朝廷也不需要出台青苗法,青苗法本質,就是以低息打擊高利貸。”
    話說至此,他稍稍一頓,又道:“元學士,其實鄉紳這麽做,受益的是百姓,那咱們何不樂享其成。”
    元絳歎道:“哪有這麽簡單。首先,他們這麽做,就是為了扼殺青苗法,待此法廢除之後,高利貸必將又會卷土重來。
    其次,王學士剛剛撥了十萬貫息錢,要是青苗法無所作為,你可知道王學士在朝中會麵臨多大的壓力嗎?整個新政都有可能會因此岌岌可危。”
    張斐笑道:“元學士可真是多慮了。那王學士一心為民,青苗法完全就是為了打擊高利貸,如今青苗法顯身之後,效果斐然,王學士必然會非常欣慰的。”
    元絳斜目瞧他一眼,“你是真不懂,還是在這裏給老夫裝不懂。”
    張斐搖搖頭道:“我是真不懂。”
    元絳道:“若是青苗法的作用,僅僅是為了打擊高利貸,那又何必算利息,兩分利息可也不低,直接采用常平倉法,以無息放貸,豈不更好。”
    張斐道:“所以青苗法還是要為國賺錢?”
    元絳道:“這還用說?哪條新法不是追求一舉兩得。如那均輸法,不也是一方麵打擊商人囤積居奇,另一方麵為國掙錢。”
    張斐笑道:“要是這樣的話,那就好辦了。”
    元絳問道:“此話何意?”
    張斐道:“目前鄉紳所為,無論他們的目的是什麽,至少也能抑製住高利貸,這就完成一半目標。而剩下的就隻是掙錢了,隻要我們再將錢掙到了,不就是一舉兩得嗎?
    而提舉常平司,可不僅僅是為青苗法所設,其中還包括鹽鈔、鹽債,等等。說實在的,青苗法若不采取強製行為,是賺不到什麽錢的。
    因為青苗法是真丟窮人,可大部分窮人是沒有抵押物的,借他們錢,是需要承擔極高的風險,而稍微富裕一點的,一般來說,是不會輕易去借錢的,這上不借,下沒能力借,每年又能賺多少錢?”
    元絳道:“光憑河中府一地,可能沒有多少錢,但可積少成多。”
    張斐笑道:“那官府討債的成本,估計都能夠抵消利息所得。”
    元絳道:“根據青苗法,若無抵押者,則需上等戶擔保,官府可以憑借上等戶去追債。”
    張斐笑道:“可若不強製,又有幾個上等戶願意做這擔保?”
    元絳不做聲了。
    張斐又道:“鹽鈔、鹽債、以及放貸給商人,這些成本低,利益卻非常高,為何不走這康莊大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