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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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開始說重點:“張公子,明日,我就引你去見黃尊素黃官人,如何?若能有黃官人過問幾句,至少,你去上海縣衙打聽情形,也便宜許多。不過,此事,我得稟過我家老爺太太,還有大小姐。”
鄭海珠初時為張岱奔忙,確實存了結交這位名流的心思。但方才在牢中和那位荷姐一番交談,那女子對自由婚姻的堅持、對雇主的守信,頗有些觸動她。她自己也想弄明白此案的真相,因而幹脆主動請纓相助。
張岱聽鄭海珠已開始如此細致地推斷案情,越發想通了一番道理。
張岱正頻頻點頭,聽到最後那句,臉色陡然一變:“鄭姑娘,怎麽,你還是覺得荷姐在騙我們?”
嫌貨才是買貨人,疑心才是真上心。
張岱露出歉然之色,拱手道:“方才在下有些急躁,向姑娘告罪。”
鄭海珠道:“舉凡見利忘義者,總逃不過刁、懶二字,你家這位荷姐赴考也好,印書也罷,傾注心血的都是與刁滑懶惰截然相反之事。既無貪欲,要麽,確是被人嫁禍,要麽,是因情生恨而殺人……”
“小姐,若先將楊老爺灌醉後綁起來,堵上嘴巴,白刃加身,讓楊老爺血流成河,以泄怨忿,也是有可能的。祈福帶麽,或許她當時心神已陷入狂妄,忘記了。”
“啊,你,”韓希孟嗔道,“阿珠你怎地總把人往瘋處、惡處想。”
鄭海珠淡淡道:“小姐,從古到今,惡人和瘋子,綿綿不絕,又不是我想就有、我不想就沒有的。你我數月前被劫的蹊蹺事,後頭一定有惡人,黃大人不是一直在替我們留心探查麽?再者,人是何其複雜的生靈,更莫論女人心海底針了,善能壓製著惡,或許隻是因為沒有激發惡的由頭。”
韓希孟瞪著一對兒好看的杏眼,嗟歎道:“哎,你說得不錯。”
鄭海珠卻又誠懇道:“但小姐說的,也並非全無道理。今日情形,太像戲班子演的一般,禪堂的滿地血,好似開場一聲鑼音,招人來看戲似的。那葉木匠,不是沒有嫌疑,那血,也不知是真是假。”
“這我倒是曉得,”韓希孟很肯定地說道,“先父當年也和黃老爺一樣,得授州府推官一職。他與我講過,老仵作們隨身帶著加了許多鹽的米醋,若接報命案,當場卻無屍身的,他們會先將一瓶鹽醋汁倒在血跡上。隻有人的血會變淡,雞血牛血豬血都仍是濃的。”
“哦?猿猴的血也不會變淡嗎?”
“猴子的血隻會更暗,像荔枝殼那樣的。是不是人血,瞞不過仵作,不過,若是仵作被買通,可就不好說了。哎,阿珠,我真想和你一起去聽審。”
鄭海珠笑道:“那你就和我一起去呀,公家審案子,是教化百姓守規矩,販夫走卒能聽得,大家閨秀怎麽就聽不得了?”
韓希孟歎氣:“算了,二嬸對我這樣好,當家也已經夠疲累了,我不能再給她惹煩心事。”
鄭海珠了然。
三奶奶楊氏最近常當著其他丫鬟婆子的麵訓斥她,又去二奶奶跟前鬧,說鄭姓姑侄人野心野,帶著大小姐也越來越不像閨秀。
她遂寬慰韓希孟道:“不與怨婦論短長,小姐體諒二奶奶,也是對的。我隻還那句話,咱們去顧府前,還是得提防著阿盈小姐。”
主人們開始社交,鄭海珠便鬆一口氣,蹲個萬福告退,回到韓希孟的院中,將今日所曆,也原原本本地說與韓小姐知曉。
韓希孟和如今江南許多識字的閨秀一樣,是《牡丹亭》的忠實擁躉,對要將書評付梓的荷姐先就有了幾分好感。又因看過鬆江本地人“安遇時”寫的《包公案》,韓大小姐推理斷獄的興頭,一時之間灼灼燃起。
她蹙眉正色道:“阿珠,就算那位荷姐像你懷疑的,是因情殺人,她選的法子卻不合常理。”
又看看已然擦黑的天,對鄭海珠道:“夜色已濃,我本就應當送鄭姑娘回韓府,正好與韓老爺告罪,耽擱了你這許多時辰。”
張岱的家仆去雇了兩頂轎子,抬著二人來到韓府。
二老爺韓仲文,半是商人、半是文人,對赫赫有名的山陰張家自也不陌生,聽管家來報,立時親自迎迓見禮。
得知原委,韓老爺通情達理,當即應允鄭海珠去給張公子跑跑腿,還不忘讚幾句張公子宅心仁厚念舊情。
因張岱算得晚輩,二老爺請了二奶奶錢氏從內宅出來,招呼張岱在前廳吃完晚膳再走。
張岱正有此意,忙拱手道謝。
鄭海珠則完全不想在這種小事上計較,擺擺手道:“關心則亂,人之常情。”
鄭海珠放下手中茶盞:“請小姐細論。”
韓希孟道:“她一個女流之輩,執刀向男子行刺,且不說氣力懸殊,就算她偷了個巧兒,正中男子心肺,那男子也不會當即斃命,定要大聲呼喊,豈非事泄?她為何不用下毒的法子?再者,庵堂的祈福帶紮在手腕上,豈非昭告天下,人是自己殺的?”
但他悶聲細忖片刻,不得不承認,鄭姑娘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
人有親疏遠近,自己將牢裏那人視作長姐,天然地就想去回護,可眼前這位鄭姑娘,又不會被此種情愫羈絆。
“一半對一半吧,”鄭海珠坦率道,“公子,我不過是肉眼凡胎,方才匆匆聽幾句,如何就能認定一個人清白還是有罪?我將荷姐的話一字不差地轉述給公子了,但我又怎知她不是偽作?殺意,並非隻有謀財一種,或許,或許荷姐傾慕楊老爺卻礙於世俗鴻溝,無法委身,便毀了他。”
張岱隻覺得這番話十分刺耳,盯著鄭海珠的目光明顯透出惱意來。
相反,這女子遇事愛存疑,倒是穩妥的作派。
鄭海珠迎著張岱漸漸回暖的目光,仍平靜道:“我既參詳了此事,便不願隻撿公子愛聽的說。荷姐究竟是否被冤,怎可信她一麵之辭。那葉木匠,那楊家的仆人,那發現楊老爺屍身之人,乃至荷姐的左鄰右舍、楊老爺在鬆江的生意對家,以及仵作的勘驗,庵堂到河塘的泥地,諸色人等,各樣形跡,都得一一細究。可惜,方才我正想問問荷姐這兩日的起居行蹤,牢頭著急慌忙地趕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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