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鼓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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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英華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蓋三兩分第106章鼓勁說話間,戚金已邁入亭中。
    他已到花甲之年,須發皆白,臉膛卻黑紅有神采,加之身高臂長、魁梧如山,一派天將氣度。
    鄭海珠盈麵望去,隻覺得老將軍的目光,像此前海戰中的兩道拋鉤一般,鎖住了自己。
    戚金笑道,
    又轉向顧壽潛與韓希孟道:
    呃……
    眾人霎那間陷入尷尬。
    此番拜見戚金,鄭海珠讓侄兒鄭守寬和韓府管家老彭先來打前哨,呈遞拜帖的同時,也將作為見麵禮的銀子先送過來。畢竟在正式拜見時,不便給錢,否則好像唱堂會賞人似的,不尊重老將軍。
    鄭海珠幾人,是今日才到的鎮江。理想的會見場景是,兩邊從抗倭這樣偉大光榮的曆史題材切入,聊聊韓希孟的刺繡長卷,盧象升的火器心得,範破虜的拳頭產品。
    不料戚老將軍畫風清奇,上來就提招待韓府管家和鄭守寬喝花酒的事。
    麵對著三位良家女性,這話太不合適。
    範破虜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聽到這話,登時就臊得低下頭去。
    韓希孟雖已為***,到底覺得刺耳,愣怔間,連帶著丈夫顧壽潛麵色也不大好看。
    盧象升這個年紀的讀書人,對秦樓楚館之類不算陌生,但亦不知如何應對此刻的場麵。
    隻有熟悉後世那些會場或飯局的鄭海珠,在微妙的分寸裏,敏銳地感到,戚金此舉,並非粗野不堪,實則有些難以名狀的情緒在裏頭。
    怎麽講呢,有些像那些在集團裏曾經立下汗馬功勞的老大哥,因為政治鬥爭靠邊站,待遇也沒給足,於是在席麵上常有古怪表現。
    大明帝國的朝廷,對鎮守邊關國門、浴血沙場海疆的武將們,是越來越涼薄了。武人對文官集團有氣,難以抑製地撒在與文官集團沾邊的縉紳家人或士子生員身上,也可以理解。
    即使有同為武將的馬祥麟的引薦信作鋪墊,即使打前站的那一千兩銀子已經送進了戚府後院,戚金未必就從驕傲的將軍,搖身一變為點頭哈腰的殷勤商人了。
    再或者,老戚不過是羊作大老粗的模樣,試探試探麵前這群後輩的反應?
    鄭海珠在須臾間,念頭起伏,唯獨沒有厭惡鄙夷的情緒。
    在這個時空,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對一位在抗擊侵略的戰役中身先士卒、誓死報國的老將軍,產生厭惡鄙夷。
    老將軍就該有老將軍的倔脾氣,如果給點碎銀子,人家就上趕著擼順毛,那也不是戚家的爺們兒了。
    沒關係的,老前輩,你這般如帶刺的玫瑰,啊不,如帶刺的仙人掌,我也不會手足無措。
    鄭海珠遂也拱手笑道:
    ,是指當年的內閣首輔張居正。戚金的義父戚繼光,在朝中有張居正力挺,方能安心在外四處征戰。戚繼光曾送過絕色美女十餘人給張居正,此事聲張出來後,張居正還被禦史彈劾過。
    戚金的白眉微微一揚。
    自己開了葷話,對方便提起當年豔聞。
    那張麵孔上,沒有羞惱與局促,更沒有還以顏色的針鋒相對。
    但意思到了:老爺子,這個回合,委實無甚趣味,咱
    過了吧?
    嗯,這丫頭,和軍中那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子們的颯颯狠勁,不一樣。
    是另一種腦瓜和心膽。
    戚金遂展顏,爽朗自唾道:
    言罷就拍拍身邊那名青年的肩膀,向眾人介紹道:
    吳邦德倒是滿身文氣,深深一躬:
    吳惟忠……太耳熟了。
    鄭海珠帶著敬重之色道:
    吳邦德眼睛登時一亮:
    鄭海珠道:
    鄭海珠再是帶著穿越者的知識積累,也不可能像個***一樣,背得出戚家軍裏那麽多骨幹。
    所以的事跡,確實是去年從岱山島回來的船上,毛文龍告訴她的。
    正因全然得自此世所聞,敘事與抒情,都無須編排,十分自然。
    莫說吳邦德,就連戚金,聽到這番話,亦將那份倚老賣老拋了去,憶起昔年情景,沉沉輕歎一聲,抬頭看看蒼灰色的天:
    又對鄭海珠道:
    戚金眸光森然:
    鄭海珠道:
    戚金冷笑:
    隻聽始終不語的韓希孟,開口道:
    顧壽潛點頭道:
    盧象升亦補充道:
    戚金一愣,品出年輕人們對自己的反駁之意。
    老將軍沒惱,反倒暗暗喝彩。
    小兔崽子們,不錯嘛,有幾分見地。
    戚金讚一句,又盯著顧壽潛道:
    顧壽潛本來的確慍怒戚金開場言辭冒犯,但此刻聽他這話,將自己與戚繼光和郭子儀相提並論,火氣也就偃旗息鼓了。
    戚金遂吩咐手下將準備好的酒水和鎮江特色菜肴擺上石桌。
    他已完全恢複端肅的長輩之姿和誠摯的主人之誼,向顧氏夫婦和鄭海珠先敬兩杯,感激他們的禮贈,又招呼著看似內向的吳邦德,與盧象升探討軍中火器和科舉製藝,還不忘滿臉慈色地給範破虜夾糕餅,稱讚她的名字起得真好。
    反倒與鄭海珠交談不多。
    鄭海珠也不急,拜山頭的第一頓酒,怎麽可能上來就談生意。
    ……
    晚間回到客館時,老彭小心翼翼地迎上來,巴巴兒地匯報:
    鄭海珠和顏悅色地道聲,便往守寬的屋裏去。
    她在鎮江街上買了新上市的枇杷,坐下來耐心地剝了放在碟子裏,攢成一滿盤,給侄兒吃。
    鄭守寬不敢看姑姑,吃著吃著,臉就紅了。
    鄭海珠卻語氣和靜地開口道:
    鄭守寬聞言,先是一愣,嚼著枇杷的嘴不動了,繼而快速地吞下果肉,看著姑姑道:
    頓一頓又道:
    鄭海珠心裏一痛。這個時代的大部分女性太可憐了。
    看客嘴炮總是輕鬆,你一個現代人穿回古代,為什麽不在黃金三章裏就去砸了妓院,就去討伐三妻四妾的男人,就去金鑾殿指著皇帝的鼻子念檄文要三民主義。
    哪有那麽容易,戚繼光和海瑞還納妾呢。隻能日拱一卒,從鬆江劉捕頭女兒那樣的小娃娃救起。
    鄭海珠拍拍鄭守寬的頭,柔聲道:
    鄭海珠待鄭守寬用枇杷潤夠了喉嚨,又將驛站夥計送來的養胃澹粥端給他,看著他吃完,也不喊肚子不舒服了,才放心地回自己的屋子。
    ……
    其後兩日,戚金派吳邦德和總兵府中兩位文士幕僚,陪著幾人遊覽鎮江名勝。
    而第三日,幕僚領著顧氏夫婦等人去看戲,吳邦德則請鄭海珠去總兵府敘話。
    鎮江的總兵府,用的是原來文廟一隅,院子小,幾間屋子更小,與鄭海珠想象中那種氣派的司令公館完全不一樣。
    一進戚金的廳堂,但見公桉的東頭,已擺放著韓希孟所繡的《抗倭紀事圖》六幅屏風。
    戚金命吳邦德親自看茶,然後盯著鄭海珠,開門見山道:
    戚金冷笑一聲:
    鄭海珠正色道:
    戚金臉一沉,卻瞥見義子吳邦德正在點頭,便將不悅之色收了收,啜一口茶,緩緩道:「丫頭,就算你的老鄉哥哥,走成了當麵汪直
    想走的那條陽關道,與老夫又有什麽可擰成一股繩的?他做他風生水起的台灣土司,我坐我的鎮江冷板凳。」
    鄭海珠說到此處,轉向吳邦德:
    吳邦德雙眉緊蹙,對戚金道: